“早点休息吧,今天把你给累坏了”

“爵爷这就走?噢——奴婢现在该称呼您为‘爷’了....”

从床沿边起身的泰博儿奇听闻这怯怯的话语,顿时感到愧疚,他怔了半饷转过身来,语调温和的说:“从名义上讲,是的!而且你以后别自称‘奴婢’了,得改口为‘臣妾’,知道了吗?”

“奴——臣妾记得了!”法库笑眯眯的低声说到,临了一抬眼帘,唤住了迈步离去的泰博儿奇:“爷,您不在臣妾这儿过夜吗?”

泰博儿奇陡然僵硬,要不是叶布舒的祖宗骂不得,他早就将他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个遍了!

他的呆滞引起了身后的响动,听那衣裙的悉索声,似乎是法库起了身。泰博儿奇为之一惊,慌忙转身连珠炮一般说到:“法库,爷答应了上官老先生要照顾你,便一定不会失言!眼下纳你为妾,只是一个形式,并不是因为——因为.....那个,唉!反正只是一个形式........”

“臣妾都知道!爷是希望臣妾.能得到更好的照顾和待遇,所以不惜大费周折将臣妾弄进宫去,让臣妾在皇上跟前儿伺候着,这么一来,隆皇恩庇护,便不会再有人敢欺负臣妾了,是吗!”

法库带着没有一丝尘埃的笑颜,.姗姗来到了他的面前,那刚刚齐胸的高度,让泰博儿奇感到一阵罪恶,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而已。她言语中的信赖和凄凉,将他的心拧得生痛,他再度于心中恶毒的咒骂起叶布舒来。

“爷!您在想什么?”

“啊——恩!这个——没什么!你早点休息,.爷不在这儿睡,明儿见吧!”

“爷是要回娜仁那里去歇息吗?亦或.....亦或是萨仁哪.儿?”

这问话陡然将泰博儿奇再次禁锢,他两手僵直的.扶着门扇,动弹不得。法库对他的了解,好像超出了他的想象,连他从不在玛索哪里过夜都一清二楚。她所说的这两个女人,都是他曾经在科尔沁收的通房丫头。

虽然这种关系似乎离爱情很远,但她们委身于.他是磨灭不了的事实。就算是为荒唐的青春结账吧!有了府邸以后,他便将她们接进了京城。

只是曾经那个.荒诞的少年,已不再年少无知,他此时需要的已不是探索女人的肉体。在清醒的状态中,他无法对她们产生冲动.....可是当他喝醉了,那些呢喃中泄lou出的心事,是如此让人疼痛。

他总是在醒来时,面对哀怨的脸庞,和低声的控诉,除了一言不发的离开,他理亏得连一句安慰和辩解的话都说不出。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生活,他过够了,过烦了!却扭转不了......一日复一日。

身后的人轻轻的抱住了他的腰,在他震撼的**中,听到那一袭细如流沙的话语,渐渐将内心的天枰压了下去。

“臣妾不知道该怎么留住爷,也不明白女人是怎么让男人高兴的,但是臣妾知道爷是个好男人,臣妾愿意学!愿意在进宫前的这些日子里,好好伺候爷!”

“爷何德何能,让你觉得是个好男人.......”泰博儿奇苦楚的弯起了嘴角,苦笑道,似在问她,也更像是在问自己。

“爷对东莪格格的情义,深如大海,阔如天际,这样的男人不好吗?”

“什么?!”他猛然一震,被她提到的名字大大刺伤,他挣拖开那本就怯怯的拥抱,转过身来近乎凶恶的俯视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臣——臣妾——猜的........”面对他顷刻转变的态度,法库缩了缩身子,神经质的曲起食指啃起来。

泰博儿奇在那副惊如小鹿般的眼神中,渐渐冷静了,为此懊恼不已的他抬手扶着那微微打颤的肩,尽量温和的说:“爷不是责备你,真的!只是......只是........”

“没关系!她是个好女人,不管是对姐妹还是对奴才都很好,这真难得!她是个善良的人,值得爷喜爱......”法库眨巴着眼,低如蚊呐的说到。虽然貌似胆小,却执拗于将心里的话说个痛快,泰博儿奇垂着眼帘打量她,不知道该说她蠢,还是该赞她勇敢。

“好了,快去睡了,明儿你得去给玛索敬茶,那是一件艰巨的任务!你得有足够的精力应付,你要有心理准备,但也不用害怕!爷会陪着你的!知道吗?另外,娜仁和萨仁姐妹,她们也会来给你敬茶,你要拿出嬷嬷教给你的仪态,懂吗?”

泰博儿奇俯下身来,感到自己像是在给一个孩子说话,他为此纠结万分,又一次抑制不了的暗骂起那个“操蛋的家伙”来。

“臣妾明白!”法库认真的转动着眼珠,努力点头,唇边始终带着胆怯而欢欣的笑意。语落,在泰博儿奇第三次转身的一刹那,她将她的小手放入了他垂在腿边的大掌中:“爷!别走。”

泰博儿奇疲乏的闭上了双眼,紧咬牙关的为那祈求疼痛起来。这对本姓为“上官”的祖孙俩救他于战火纷飞中,在他缄默不语的蹩脚欺骗下,半明白半糊涂的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她当时未满十岁,彻彻底底是个孩子,他曾发誓要找到他们,让他们过上好的生活,他后来的确这么做了,也尽力去做得更好。在老人过世后,他甚至想过,要将她像女儿一般养大。

对救命恩人这种独特的感情,和浓烈的执着,曾经让他惶恐,也很错愕。但他相信那是和爱情无关的,这是一种纯净的,坦然而深厚的,近乎膜拜的情怀。

毕竟他的伪装如此单薄,他的特征如此明显。当年的祖孙二人极有可能猜得到他并不是汉人,而是满清最为牢kao的盟友——蒙古人。但是他们不计家仇国恨只为挽救生灵,这样博大的胸襟,让他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此时此刻,他这个“女儿”却成了他的妾室,这是何等荒谬的事,若不是叶布舒那个混蛋,根本不可能发生这一幕。更荒唐的是,她对他的关注似乎非常微妙,包括窥见到了他对东莪的感情........不止如此,天可罚他.......她居然说想要好好的伺候他.....

念想至此,泰博儿奇极为抗拒的一震,急忙抽回手来夺门而逃,至于身后的那个小小的人儿,她会做何感想,他一点也不敢去猜测,更不敢去顾及了。

*

玛索端坐在椅中,浓重的穿着大红的旗装,也精心的修饰了一番容颜,那红粉青蛾的容颜虽美,却因她紧蹙着柳叶眉,而仿若春风吹皱了池水一般,将美好都扼杀在了不善的表情中。

法库盯着手里的茶杯走到她跟前儿,身子一矮低声说到:“臣妾法库恭祝嫡福晋安康吉祥!嫡福晋请喝茶!”

玛索从她跨进厅堂起,便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这架势让法库双腿打颤,茶杯端在手里,微微发出了“咔咔咔”的声响。

良久的沉默加剧了这诡秘的碰撞声,泰博儿奇端坐在玛索身旁,忍无可忍的问:“福晋,法库在给你敬茶!”

“臣妾知道!”玛索不屑一顾的上下打量了法库一番,抬手接过了茶杯,她吹着茶末自言自语的说:“不过是个从前的丫头,爷紧张什么?”

“可她现在不再是了!”泰博儿奇压着怒气说:“她现在是爷的妾室!你的姐妹!”

“不也就是个媵妾吗?”

“下一步爷就能将她升成侧福晋!”

几乎是追着玛索语落的尾巴,吼出了这句话,泰博儿奇粗重的嗓音没吓到玛索,倒是把法库吓得一震,抖了抖身子,头埋得更低了。

玛索似乎吃了一惊,旋即便恢复了镇静,她抿了口茶,更深的拧起了眉头,“啪”的一声将杯子放在了桌上,扭头对泰博儿奇说:“侧福晋又怎么样呢?还不是爷的一个摆设......”

泰博儿奇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她,为她越发荒唐的言语感到恼怒,不过,为了避免她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他将情绪大为调整了一番,平铺直叙的说:“这个福晋不用操心,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眼睛大,下巴尖,府邸来了个小狐仙........哼!泡杯茶都泡不好,还做什么侧福晋?!”玛索两手交握的放于膝边,哼着歌谣一般从嘴里冒出了话来。她未曾想到泰博儿奇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啪”的一声重响,桌上那杯茶被他捏着一拍,顿时破碎。玛索终于下意识的抖了抖,仰起头来怔怔看向起身的泰博儿奇。那边厢快步走向法库,执起她的手转身朝大门走去。

玛索回过神来,起身大喊:“爷心里惦记着一个,还不断的往回娶做什么?!”她的呼喊声丝毫没能引起共鸣,留给她的是两人即要跨出门槛的身影,她追了两步口不择言的嘶吼起来:“就是因为她面带魅惑之相,又瘦不拉叽跟个孩子一样所以让爷想起了那个贱人吗?!她怎么没死在雪地里!!”

泰博儿奇陡然止步,捏着法库的手紧扎得让她痛出了泪花,她万分紧张的抬眼看着他,不自觉的伸出另一只手拽了拽他的衣襟,惶惑的冲他摇了摇头。泰博儿奇在盛怒中,凝视着法库慌张的表情,慢慢将怒火压下,可玛索似乎不懂得见好就收,在他们复而掉转身形准备离去时,不知死活的又嚷了起来。

“即便如此,爷昨儿也没在她那儿过夜吧!是怕她经不起折腾,还是怕喊错了名儿!?”

法库的牵制,在泰博儿奇的滚滚的怒火中如此不堪一击,她几乎被他丢了出去,那旋风一般陡然回转的身影,将她xian翻在地,大滴的眼泪掉出来,不知是嫡福晋的话让她感到疼痛,还是摔在冷硬的地上让她感到疼痛。或许,两样都有吧。

高举的手在两秒的迟疑后重重挥向了玛索身旁的桌子,听得“哐”的一声巨响,桌面儿陷了下去,泰博儿奇的手掌上扎入了木刺和碎瓷,顿时涌出了鲜血,他一把掐着玛索的脖子,在她万分恐慌的神情中,从牙缝中蹦出了话语。

“你以为你的兄弟是皇帝,爷便不敢休妻?告诉你!从今往后,只要有爷在的场合,三炷香内只许说三个字,一旦破戒!爷立马休了你!让你这个公主被人戳着脊梁说一辈子闲话!记得了吗?”

他青筋崩裂的抖了抖手,玛索的脖子上出现了血痕,法库不明就里,恐慌的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抱住了他。

奴才们听闻动静太大,纷纷涌入了厅堂,乱成了一锅粥的氛围里,泰博儿奇的话语针扎一般刺进了玛索的心里:“你就等着守一辈子活寡吧!爷有再多的精力,也不会用在一个疯女人的身上!今儿晚上爷就留宿徳吉斋,给你的耳目找点活儿干!让他们告诉你爷是怎么折腾得女人高兴的吧!”

说罢,在法库面红耳赤的羞怯中,他猛然松开手,将玛索朝椅内一推,拉着她转身扬长而去。

玛索木然的眨了眨眼,泛滥成灾的眼眶中,盛不下更多泪,纷纷滑落滑,她的脖子上留着斑斑血迹,那被碎瓷割伤的口子让她落魄不已,此时此刻她悲戚的心,沦陷得比明朝最后一个公主更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