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反目(3)

“极有可能是她。”

“为什么这么肯定?”

“我我也只是感觉”想不到自己也会凭感觉下定义,东莪微微自嘲的一笑。

感觉是需要很多关注才会产生的。据图雅所知,东莪和她这位救命恩人往来并不频繁,她为什么会对他的事这么关注?沉吟了一番,她疑惑的问:“东莪,我听哈斯说,你和泰博儿奇在科尔沁结过安达。怎么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啊?这——”

“嫂嫂找臣弟有事?”

门帘一掀,泰博儿奇冲了进来。见到东莪无恙,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嘴角一勾朝图雅欠了欠身:“臣弟——还以为四福晋她”

“嗨!怎么会!她活蹦乱跳不知道多精神!正因为如此,才死活闹着要回府去呢!这不、只好把你叫来了,要不你劝劝她,要不便只好劳烦随侍处跑一趟了!”

东莪垂下眼帘,坐到了图雅身边,泰博儿奇及时的出现,免去了她的尴尬。不过图雅既然开了口,一定不会轻易作罢,以她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到时候该怎么回答她?

她扫了他一眼,不禁埋怨起.他生出了这些是非来。倚着门框把玩衣角的法库意外闯入她的眼帘。她突生怜爱,压下了心头的烦恼,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爵大人,这个小丫头很机灵啊,.哪里得来的?内务府拨给你的?”

泰博儿奇正想开口挽留,不料.东莪却招来了法库,甚是喜爱的端详起她来。他快速的思量了一番,开口说到:“不是,她——她是我名下的投充农奴。”

“哦?”东莪一愣,乐了。敢情她猜得八不离十啊!谁教.他这一招的啊?

“法库,你先出去!让尔汉备轿。”

“等等——”

法库正要离去,东莪站起了身来:“不用了爵大人,.我只需要借贵府一匹马就好,折腾了大半宿时辰也不早了,没必要再让随侍处备轿。”

“你怎么能骑马回去?”图雅站起身来,抡圆了眼睛.东莪扭过头冲她一笑:“怎么?连图雅姐姐也规矩起来了?我怎么不能骑马?这不天色都晚了吗?街道上不会有人看见的,放心吧!”

“但是——”

“也罢!嫂嫂不用担心,一会儿我送送四福晋!”

“不用了——”东莪急.忙推脱,却见图雅更为不放心的瞪了瞪自己,只好悻悻然的住了口。法库乖巧的冲东莪一笑,福了福身退下了。

泰博儿奇合上房门,回转身坦言道:“四福晋好眼力,你恐怕已猜到她不是内务府拨给我的丫头了吧?”

东莪迎上他的目光,窥见到了一丝温柔,她有些迷惑的点了点头:“恩!我也只是猜测,她是不是救过你的那个孩?”

“是。”

图雅闻言大惊:“当真是啊?东莪你未免猜得也太准了吧?人家额头上可没写字啊?!”

东莪扩大了笑意,怔怔审视着泰博儿奇:“这一招是谁教你的?”

“是你家四爷。”

“什么?”

东莪笑意一收,愕然起来:“布舒?他教你的?你们俩私下有往来吗?”

“我跟他同朝为官,多少有些交情,不算是‘私下’往来吧。”泰博儿奇垂下眼帘,模棱两可的答道。东莪皱了皱眉,感到他说的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这两个男人水火不相容,怎么可能有交情?

图雅被他们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刚想发问,东莪立即转开了话题:“也是,亏得咱家四爷教你这个法,对法库的将来大有好处。他们祖孙二人都在你府上吗?”

“没有,老人过世了,年初的事儿,已经送回他们老家厚葬了。”

“啊——唉!年是个大丧年啊”东莪一声惋叹,三人都为此沉默起来。

“哐当”房门被猛然推开,将有些低落的三人一震,纷纷抬起头来。

“泰博儿奇——”

“你——你跑来做什么?!”

玛索呼喊着冲进房来,泰博儿奇错愕的顿了顿,态度很冷淡。东莪平白白心慌起来,虽然她摸不透玛索的来意,却在她变了又变的脸色闻到了一丝火药味。

“我让你回房去,你听到没有?”

“我听不到、也不想听!我问你、你夜半三更跑到这里来干嘛?”尖利的嗓音,划破了夜里的沉静,玛索终于按耐不住发作了起来。

“好妹妹、别闹了!让奴才听见了多丢人啊!是我叫他来的,好端端的你恼什么啊?”图雅急忙上前劝慰,一时间感到玛索太小题大做了。

“我不信!图雅姐姐你别开口,我要听他说!”玛索不依不饶,眉宇间透着心灰意冷的决绝。图雅为难起来,示意东莪也过来劝劝。眼见无可回避,东莪心一横上前开了口:“好玛索你这是怎么了?别这么孩气,有话咱好好说!”

泰博儿奇紧张的看了她一眼,目光甚多的担忧,东莪悄然瞧了个仔细,顿时预感不妙:他在担心什么?害怕玛索会让自己下不了台?他们两人刚才为什么争吵?

没想到她的疑虑一点也不多余,玛索杏眼圆瞪爆发了开来:“四嫂你问得好!我是怎么了?第一你得问他!第二你得问问你自己!你这么这么对得起我四哥吗!!他为了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嗣!!宗室里有多少人戳他的脊梁骨、看他的笑话,你知道吗!?”

“嗡”的一声轰响,东莪的脑袋瓜被她的话炸开了花。只听到泰博儿奇一字一句的从牙缝里蹦出话来:“你—给—我—回—房—去,立刻!”

不知是他的凛冽让人胆寒,还是紧捏着玛索的手过于用力,玛索陡然一愣,眼泪喷涌了出来:“我不!你大婚以来就一直躲着我,原来是这么回事儿!这婚是皇太后赐的,我玛索没话可说!不过、既然是她老人家赐的婚,她就该给我一个公道!咱们去听听她怎么说!正好也给四哥讨个公道!看是不是十四叔的女儿就可以为所欲为,是不是摄政王就比皇上还大!”

“你给我闭嘴!”

“啪”

哄闹的房内刹那间安静了下来,那一耳光刮得太响,让怒吼的泰博儿奇都错愕起来,东莪手一收面青唇黑的怒道:“玛索、不管你怎么误会我、责备我,我都能理解,也会想办法向你澄清!不过你别扯上我阿玛!有些话、说了是要掉脑袋的!我打你、并不是仗着执政的阿玛!我是要让你记住、别这么迷糊!除此之外你爱找谁主持公道都无所谓!要跟你四哥告状去也可以!都随你——”

语毕东莪用力推开泰博儿奇,夺门而去。身后哭闹声顿起,这满室的狼藉、一地鸡毛,让人不禁惋叹收拾不了。

繁星如尘的夜空下,月光拖长了东莪的影。她快步行走在静谧的街道,脑里纷乱如麻。忽然,身后传来了夹着呼喊的马蹄声,她烦闷不堪的闭了闭眼,加快了步伐。

泰博儿奇骑马追上了她,他不顾一切尾随着她离开,把寻死寻活的媳妇和懵然无措的嫂丢在一旁,其实并不是因为情爱,而是因为责任。一路上冷风吹着他发热的头脑,他苦不堪言的问自己:她逼我人前人后称呼她“四福晋”,她算我哪一门的责任??

不过这些内心的挣扎,都是流星一过瞬间便陨落了。那一地的鸡毛该如何收拾,他顾不上。玛索想怎么闹腾,他也顾不上。因为眼下他最担忧的是东莪会将她的话兑现:如果他让她感到难堪,那么结局就是——她永远也不会再见他。

“东莪——”

“你追来干嘛?把玛索丢给图雅姐姐,你过意得去吗?!你该留在府里,好好处理你的家事!”

东莪头也不回的迈着大步,泰博儿奇翻身下马,牵着马匹跟上了她。

“我没想过要逃避,让我先送你。”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这么远的路,你走回去?”

“怎么?你怕我走不回去?我不信走到天亮还走不到!”

“别这样、何必为难自己?”

“你放开我!”

狠狠摔开了他的手,东莪提着袍摆歪歪扭扭小跑起来,前方一阵马啸传来,似乎不止一匹马在朝这边靠近,她意外的一愣,眯着眼在夜色张望起来。

泰博儿奇追在她身后,也愣了一愣。黑沉沉的夜里迎面奔来了一骑一马,雪白的骏马在黑夜尤为显眼,他不可置信的喃喃到:乌珠穆沁马?

马儿远远见到主人长嘶起来,东莪掉落了下巴:淖尔??

白马身旁的一骑整齐的穿戴着官服,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他显然也看到了这边的两人,便快马加鞭迎上前来。几丈开外的地方他勒住了马缰,翻身下马打了个千跪在了地上:“奴才苏克萨哈叩见格格!给格格和爵爷请安!”

“苏克萨哈!你不是带着庄园处的收租去了吗?怎么连夜就赶回来了?”东莪抖了抖睫毛,抬手让他起了身。她哑然失笑的上前摸了摸淖尔的马鬃:“你去过将军府了?”

“回格格的话,奴才刚从将军府出来。”

“去干吗?”

“去给格格牵马?”

“牵马??”

“回格格的话,奴才从邻县赶回时天色已晚,思前想后便去将军府牵了格格的马来,一来半夜惊动西马圈的奴才,次日夫人追问起来难免要唠叨格格,二来正好让格格有个机会骑马溜溜,反正天已黑尽街道上倒也清静。”

“好啊、苏克萨哈!设想得真周到!愣是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诶、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爵爷府上的?”

“奴才——”

“你去绫波纺了?”

“——恩。”

东莪的笑颜讪然一收,翻了翻眼帘好心情跑了大半:敢情他那点心思还明朗化了?!团团转的寻着她的踪迹,也不怕招惹闲话?!

不过此时可谓“前有狼后有虎”她实在没得选择,只好随势拍了拍苏克萨哈的肩:“得、难为你了。咱回吧!”

“奴才遵命!”苏克萨哈合着掌托东莪上了马。面容上带着谦卑的笑意。

泰博儿奇被主仆二人凉在一边,终是上前拉住了东莪的马缰:“东莪、今天的事,你别放在心上,我会处理好的!既然睿府来人了,我也安心了。你——”

“爵大人,多谢你的盛情款待!咱们改日再会、回吧!”东莪打断了他的话,朝他拢了拢手,掉转马头离去了。苏克萨哈打了个千也翻身上了自己的马,尾随而去。诺大的街道上只留下了泰博儿奇的影,斜斜长长的话着凄凉。

凉风在东莪耳边掠过,就如那一年的冬天在将军府的后山,她骑着淖尔拔足狂奔缅怀着战亡的他。一样的她、一样的马、一样的惆怅,不一样的是,纵然心会痛,眼泪也不再轻易流。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