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四爷——王爷和世子到了——四爷?”

莫名传来主子的叫声,额里不由得一边扯着喉咙高声通报一边加快了步伐冲进了苏勒居。怎奈院落中还响彻着叶布舒拖长了尾羽的哀嚎,哪里得空来回应他。紧跟在额里身后的两人心惊肉跳的一愣,随即撇开了他“哐当”推开房门冲了进去。

善继诚抬起眼帘处变不惊的额首施礼,继而又一心一意低头处理起东莪的伤口来。

父子二人满以为会看到让人胆寒的血腥场面,心里都为东莪大大捏了把汗。不想,这场面是够血腥,不过倒是担心错了人。三个男人对望着;有惊愕、有同情、还有悲愤.......

“阿玛——”

“莪儿!”

“东莪!”

“阿玛——多尔博——你们总算来了!”

东莪见到父亲心头一激动,乌鸦嘴里的肉总算掉落了,只不过喉咙里发出的并不是歌声,而是哼着嘤嘤的哭腔。叶布舒揉了揉镶嵌着牙印的手掌,没想到多尔衮父子二人能带给他这样如沐春风的感觉,顿时感慨的也喊出了声来。

“是什么人狗胆包天!敢刺杀我多尔衮的女儿!?叶布舒你府中的侍从难道不跟着福晋出行?!”

“阿玛——我——”

“..阿玛,不管他的事...是莪儿自己任性跑出去的....”

低头瞄了眼面色惨白的东莪,叶布舒不曾想到她会维护自己,更感内疚的垂下了头,握着她手臂的手掌稍稍动容的加重了力度。

多尔衮也不再责难,只是背着手怒气冲天的走来走去。临了无奈的长叹一声说:“叶布舒你好好陪着莪儿、待会太医施治结束后咱们再详谈!”眼见那猩红的药棉一团团簇扔在床边堆起老厚一层,此时他还能再说什么?!

心痛的闭起眼来自责着。若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站在风口浪尖,女儿又怎么会平白被当成众矢之的,如今还有资格去责怪别人吗?!

抬手碰了碰神情凛严的儿子示意先退出去等待,如今女儿已嫁为人妇此时这状况怕是除了不得已的太医和她那面带悲愤却绝不肯挪动分毫的丈夫,其他人久待房中也有失礼数。

唉!儿女大了父母就不顶用咯!五味陈杂的蹙眉摇了摇头多尔衮拽了儿子的手臂,鼓励的朝着东莪点了点头继而跨步走出了房去。

“阿玛,到底是谁竟然会拿东莪开刀?这刺客到底是冲什么来的?您心里有什么想法吗?”

听得此话,多尔衮收回了凝重望向寝居窗户的眼光,回过头来朝着儿子一望:“儿子的心里可有想法?”

“阿玛!儿子怀疑是——”说罢多尔博撩起袍摆指了指身上青蓝缎地的蟒袍。不等二人有更多交流,焦承惠跨步进来打了个千说到:“奴才叩见王爷、世子!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索洛大人和右翼前锋营参领铎尔库大人求见”

“噢?叶布舒通传了他二人来府议事?”多尔衮眉梢一扬,意外的愣了愣。焦承惠正要回话便听得多尔衮不紧不慢的又开了口:“请来了也好...你且去告诉他二人,此事虚惊一场福晋安然无恙,让他二人概不可宣扬!回吧!”

“啊——”焦承惠猛一抬头,对摄政王的吩咐不可置信、该不会是自己听错了吧!

“啊什么啊!还不快去!”多尔博虽然不明白阿玛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却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支持。

“蔗!”焦承惠迷茫的哈了哈腰急忙退了下去。

“阿玛?”

“别急,咱们守在这里也是干着急,还是到叶布舒的书房去说话吧!——来人!领本王去你家四爷的书房!”

“蔗!”

来回踱着步,多尔衮将那千丝万缕的利害关系一点点理着头绪。从最初的愤怒中清醒了过来,此时搁置在他心中的头等大事并不是怎么抓住刺客严惩解愤,而是反复回顾近期朝中发生的事情以期寻获端倪。这个时候太多人介入恐怕无益,不过从叶布舒的角度来考虑,这决定倒是下得雷厉风行出乎他意料的迅速。沉重的浮起一丝笑意,看来不得已将女儿嫁给了他,老天尚且没让自己这盘棋不堪入目,胜算依旧是有的呀。

“阿玛!儿子怀疑是肃亲王正蓝旗的余党作祟,不知道阿玛是怎么看的?”眼下只有父子二人,多尔博压低了声音询问起来。

“有这种可能。”多尔衮不置可否

“那——还有其他可能?”多尔博似乎感到父亲并不是太倾向于这种猜测。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近了,父子二人抬起了头,都估计着怕是叶布舒来了。果然,片刻之后恭敬的一阵敲门声响起,叶布舒那干净的声线轻扬门外:“让阿玛久等了,儿臣叶布舒请见阿玛!”

“四哥别这么拘礼了,快快进来!”多尔博性急的不等父亲发话便急忙走过去“嘎”的一声拉开房门迎了叶布舒进来。

“莪儿怎么样了?”多尔衮眉头紧蹙的端详着他,叶布舒立即拢手回到:“回阿玛的话,托阿玛的福、太医已处理好福晋的伤口,眼下福晋已经服了药睡下了!”紧张的心放了下来,多尔衮失笑的暗暗叹息:这个叶布舒啊,看似温文有礼却处处把东莪把得很紧啊,听他一口一个‘福晋’,是不断的在提醒自己如今他已堂而皇之的成为了东莪的第一负责人,自己这个阿玛是得退而次之的作为第二咯!不错,这样藏而不lou的强势不正是同某些时候的自己很像吗!?多尔衮郑重带上了认可的表情一抬手让儿子和女婿都落了座。既是这样家里最重要的三个男人密不可宣的会议便能不负所望的有个好结论吧?!

“叶布舒、提督九门步军统领及右翼参领我已差他们不可对外宣扬此事,并且未亲自面议便遣退了他们,想必你的总管已告诉了你吧?”

“是!儿臣已经得知了。”

叶布舒不是没有疑虑,不过他的性格却是比多尔博深沉太多,多尔衮细细将他看来,丝毫没在他平淡从容的脸上发现任何情绪,只能从他的眼中能看到他没有刻意隐藏的询问,再次认可的一笑多尔衮开了口:“叶布舒,想不到把东莪嫁给你竟带给我这么大的安心。”

“.........”

“.........”

多尔博和叶布舒哑言的一愣莫名望向了多尔衮,感情这跳跃的弧度也太大了吧,是从哪个山头蹦过去的?

“呵呵.....”多尔衮失笑的闭了闭眼,继而开口说到:“我思前想后,近期朝中风平浪静,各党各派均安常守分,若说是肃亲王的余党——”做岳父的稍稍一顿,定睛看向自己的女婿,只见他若有所思的侧耳凝听丝毫没有浮现尴尬之情便继续说到:“也并不是没可能,只是可能性不大。毕竟这样大的风浪很难为一个死人而xian....”

叶布舒一动不敢动的愣了,岳父太直白了,这是对他的信任还是考验?“各党各派”?难道目前不是只有皇上能和他称为旗鼓相当的对手了吗?还能有什么党派敢出来同摄政王叫板?!“风浪不会为死人xian”?!那为活人而xian的风波,难道不是暗指此事同皇上有关?

多尔博已经按耐不住的穿起了大步来回的走,透过他魁伟的身影,若隐若现的观察着多尔衮的神情,叶布舒心里没了底。

多尔衮瞄了二人一眼,心绪缭绕了起来:自己一直以来做出的这些不断让步,到底是为了大清的将来,还是为了一个女人?或者他的后路已被斩断,只能一直往下走?就如大哥阿济格所说自己断不该走上辅政这条道路,也如范大人所说,到了今天若再引起八旗的混战恐怕危及的就是新建立这个帝国的稳固,较之从前的危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多尔衮伤神的闭上了眼。如今他只盼福临快快长大才能结束这骑虎难下的辅政之路,可是他的那位故人也是他最强劲的对手是绝不会安分的等着他双手将皇权奉还的,是不是女人都小肚鸡肠且多疑狭隘?为什么不能相信他?

儿子女婿都不敢轻易接话茬,斟酌一番后多尔衮还是单刀直入的将自己的看法毫无顾忌的说了出口:“前些日子婉拒了内大臣和太后加封我为‘皇父摄政王’的提议,我想多少和这个事扯不开干系”

“怎么可能,阿玛拒绝了这封号是礼让谦和之举,何以引来....”多尔博紧紧拧起了眉头转过身来不解的看向父亲。

“阿玛、您想让儿臣怎么做?”叶布舒凝重的抬起了头,不明白多尔衮到底想告诉他俩什么。

“第一、叶布舒你得加强府邸的防御,咱们的猜测始终只是猜测,并不能绝对的排除其他可能,所以若是放松警惕那是百害无利!”

“儿臣遵命!”

“第二、多尔博负责追查缉凶、记得千万不要惊动任何朝中官员。”

“儿子遵命!”

“好了,剩下的也只有我来做了,但是哪怕那个小刺客只是一个卒子,我现在也急于将他揪出来杀一儆百,所以多尔博、你的任务很紧迫啊!”

“阿玛放心!儿子必然尽快给阿玛一个交代!”

“好!防守和追击本来也属你二人的长项,我终究是心里安稳的!”

说完闭眼沉吟了一会儿,多尔衮复而抬起眼帘看了他二人一眼,朝着儿子抬抬手说到:“多尔博你去帮我瞧瞧莪儿醒来没有,我还想好好同她说说话呢。”

听得父亲的这一句吩咐多尔博意外的看了看父亲:阿玛要和四哥说什么?连自己也不能在场?不过那丝疑虑只稍纵即逝便陨落了下去,多尔博站起身来恭顺应承了一声转而离去。

门又重新合了上来,见多尔衮的神情充满了谨慎和沉重,叶布舒压着内心的不安静等着他开口,不明白他想单独和自己谈什么?

“叶布舒、这么多年以来我随你皇玛法和皇阿玛驰骋疆场南征百战,今天这江山是咱们满清无数巴图鲁的鲜血换来的,如今你和硕塞也披坚执锐的走向了沙场,未来的路并不平坦啊!三代人都在马背上挥洒热血峥嵘走过,这江山实在是得来不易!”感慨万千的说完这番话,多尔衮好似沉浸在了回忆中,眼神虚无飘渺起来,那英雄气概却是薄雾显峰的在不经意中散发了出来。

叶布舒凝视着他,忽然感受到了他的沧桑、也感受到了他的疲惫。心底涌起了一股真正属于儿子对父亲的敬重和疼惜:他为了大清江山戎马一生,到底得到公平的回馈了么?

“安国之后疆场的征战势必会逐渐平息,那巍峨的朝堂才是真正臭气熏天杀戮四起的战场。历朝历代这样的事屡见不鲜见怪不怪!阿玛只恨一点,如今还没到那国富民强无忧无患的地步,剿叛平乱的战役还在狼烟滚滚的进行着,好弄权术之人便迫不及待的荼毒起了巍巍朝堂。这大清的江山,是你皇阿玛的、当今皇上的、却也是我自幼随军和你皇玛法一起打下来的。在我的心目中你皇玛法的祖业就是我一生的事业,可以用生命去捍卫!看来,对手是早就摸清了我这个软肋,看准了我的顾虑,于是才敢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逼迫着我吧!”

情绪颇有些激动起来,多尔衮带着让人琢磨不透的神情忽然阴霾的望了望叶布舒说:“若是这江山我想要,易如反掌。调动所有军队的兵符军权都在我手里,济尔哈郎被罢、豪格已死、你代善叔叔病危,难道夺权还不是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

乍一对上多尔衮那双狂野的眸子,叶布舒心头微微一惊,转而却平复了下来。对于他来说,无论谁坐上了那高高在上的坐榻兴许他都能淡然处之,谁让命运安排他整整演了二十二年的戏呢,他这个宗室里的高级戏子,很多事都看得比别人透也看得比别人淡。

多尔衮暗自讶异的一愣,继而恢复了平常的神情自嘲的笑了笑,闭上眼来叹了口气说到:“可是四面楚歌的战况不允许我这么做,我不能让新建立的国家背腹受击。江山是我们爱新觉罗的男人打下的,若是也丢在了爱新觉罗的男人手里,那不是自己扩自己耳光么!那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你的皇玛法!?”

“阿玛,您的苦衷儿臣都明白,大清江山事关爱新觉罗家的每个男人,阿玛并不是孤军奋战。”

“哈哈哈!说得好!”多尔衮豪爽的一笑眼神柔和的拍着叶布舒的肩头,继而却渐渐的又沉寂了下来。一丝落寞浮上了那刚毅的面颊,莞尔他低沉的望着女婿说到:“叶布舒,这恐怕是咱爷俩第一次倾心交谈也是最后一次了。”

“阿玛?何来此言?”

“东莪遇刺这件事不论我们如何低调处理,也必定是纸包不住火的大事,从我今日踏出这府邸大门起,你就要记得是这件事让我二人心生芥蒂从而反目。在今后的日子里,除非我顺利的辅佐皇上直至归还皇权,否则咱们这‘反目’就得一直延续下去!”

“阿玛是想和儿臣——演戏?”

多尔衮微微苦笑了一下,不答叶布舒的话自顾自站了起来走到了窗边,窗外那一丛丛苍翠的竹生机勃勃的簇拥在一起,似乎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沉默片刻听得他若有所思的说:“皇上近日提议要加封你为辅国公,我会竭力的反对,希望你能理解阿玛的一片苦心,阿玛郑重在此向你道歉,也郑重在此将东莪托付予你,善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