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你该以大局为重,你以为我想做这些事吗?我是为了——”

“不管你为了什么、你不怕我知道真相之后,更不可控吗?难道我会默许你一直用麝香将东莪折腾下去?”

“——你以为东莪的子嗣称王,你便是太上皇?多尔衮、别这么天真,如果大萨满的预言是真的,我们所有人都难逃一劫,新王朝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清朝将被颠覆,一切都不存在了!”

“既然事关存亡,那你入关之后为什么不对我吐lou实情?如果这个预言如此可怕、那我宁愿让她做一辈子男子来避免、总好过你现在不断的对她进行着摧残和伤害!”

“你给过我这个机会吗?我从承德起驾回宫时、你和姑姑已经安排好让东莪恢复女身了!”

“宣布东莪恢复女身那一年,.已是顺治二年!你还没糊涂到那份儿上吧!!元年咱们入主北京后,单独见面的机会很多、你为什么绝口不提?!”

“够了!别再提了!那段不堪的往事.已深深刻在我脑海里、何须你来时时提醒?!”

谈话从激烈的争执陡然降至.沉默。满腔的怒气和不堪的过往让布木布泰失控的一声大吼、颤抖了起来。她乏力的闭了闭眼,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了话来:“我要怎么做才算仁至义尽?元年间你朝中劲敌众多、我怎敢用这种极具毁灭性的事来刺激你本已绷紧的神经!”

“呵——”听到她凄怨的反问、多尔衮重重蹙起眉头苦笑.起来:“好个‘仁至义尽’?!你不会想要我讴歌你的伟大吧?东莪时年十三你便推举她封爵,若不是我加以阻拦,你下一步就打算将她一脚踢向南明军的战场吧!你是希望借此除掉她吗!”

“你这是妄下断语!!难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一个无.恶不作的歹人?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侄子们、在开国年间他们都忙了些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多尔衮抬眼看了看她,揪起眉.心回味起她的话来。

“一个老四执拗.的耗着,倒也罢了。再加上一个老五,你说我该怎么办?硕塞不是叶布舒、他不会等!我不用仕途让他做选择的话,他根本不会轻易放手!不让东莪受封爵位他能断了那念想吗?”

“硕塞??”

“对!你意外吧?你曾认为是我为了拉拢他,才让他一跃而上的、是吗?你当时看我的那种眼光,我一辈子都记得。”

尘封旧事被人从箱底拖出,一股霉味氤氲而生,多尔衮垂下眼帘愣了一愣、若有所思的说:“硕塞那小子,你举荐得好!我不曾怪过你。他的野心够野、忠诚够忠!你选得好!”

“很难听到你在我面前称赞谁。你会这么评价他太让人感到意外了。”布木布泰一扫眼帘,望向多尔衮的侧面。激动的情绪陡然降温。

多尔衮黯然一笑,眨着眼回过神来:“硕塞一直将自己当做一个‘臣’,而非宗室的皇亲。他效忠的是大清朝,是皇上,你我二人都不会是他的追随对象。以他的君臣观念看来,他将来会是福临的好帮手,就像勒克德浑的父亲颖亲王效忠皇太极一样,忠心不二!这样的臣子可遇不可求。我自然敢在你面前赞他好!”

多尔衮的神情很坦然也很平和,或许他是真的替福临感到高兴,也或许他还沉浸在对往事的回顾中。不过、瞬间浮上他面容的祥和之态,让人臆想眼前的一对男女,就像是在为儿子的将来做考量一样。

布木布泰忽然坠入了迷雾,陡然从一个“太后”变回了一个“女人”,她鬼使神差的为此感慨起来,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但已足够让她下新的决定了。

“多尔衮、其实东莪依然有做母亲的权利。只要你愿意配合,办法就一定有。”

再强悍的女人也难以逃拖偶尔的感性,终年阴郁的死水会因一丝涟漪而生动起来。就如遭遇暖流的布木布泰,刹那间便为之柔软。

“是吗?什么办法?”

“点金凤”

“‘点金凤’?什么意思?”

多尔衮急切的跨步走近了她。在从头到尾的疑虑中,他其实不曾摆拖过对厄运二字的畏惧和忧虑。此时的他宛如获得了一线生机。

布木布泰看着这个面带期盼的男人,想起了自己对子女无尽的爱和付出,共鸣因此而生。况且这么多年以来,多尔衮算对得起福临了。带着诸多复杂的感情,她娓娓道来。

“咱们蒙古人曾在铁木真时期,历经部落之间的战乱、人口极度稀缺。女人就像大地之母一样,能凭借老天赋予的特性拯救频临毁灭的部族。

萨满教为此配出了奇药,增加部族里女子的数量。据记载、尔后十一年,牛羊马匹较多的富足人家,妻妾多达十几人。用这悲哀的方式,部族竟然真的缓过了气,得以生生不息的延续了下去。”

“铁木真时期?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这种方式难道不会导致男女比例的失衡吗?”

“传说中只有一次类似的记载。不曾引起过什么混乱!”

“布木布泰,你在跟我讲神话??‘传说’?”

“唉!你能不能别急着发火?我像是打妄语的人吗?如果没有把握,我怎么会谈起这段奇谈?咱们博尔济吉特氏守着蒙古人的圣山。早在多年前,就在山中的神庙里发现了‘点金凤’的秘方。不过、此后便又随它尘封在岁月中,几乎将它遗忘了。”

“几百年前传说中的秘方,你提议用在东莪身上?”

“怎么?难道你认为不可行?东莪尚且还有希望做母亲,这个消息不值得你高兴么?”

“来源于传说的东西风险太大!我不同意!”

“多尔衮你必须得同意!除此之外,你还能有更好的方法吗?如果传说二字让你感到不安,那么东莪现在这种境况就让你安心吗?!”

“这......”

布木布泰拉高了声线,面容上浮起了久违的真挚,多尔衮错愕的凝视了她片刻,极不自在的局促起来。他并不信任她、却又感到她的提议无懈可击。

在他紧抿着唇踌躇不已时,她思量了片刻替他做出了决定:“别犹豫了、相信我,这么做只会带来‘生’的希翼,绝不会引发‘死’的危机!你将泰博儿奇的禁令收回。明日即刻派他启程回科尔沁取秘方,等叶布舒班师回朝你便可以让东莪尝试再做母亲,有大清朝的兵符做押、你何须忌讳呢?”

“为什么要他去?”

“因为进圣山的路,可谓充满艰险,曾让无数朝圣的人有去无回,只有他能活着出来。”

“你献这个计是为了泰博儿奇?”

“不、是为了你!就当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吧!咱们这一生.........明天会怎么样,谁知道呢?”

*

东莪重重吸了吸鼻子,揉皱了手里的信函,那简简单单的七个字,带着叶布舒对上一封回信的不满,和对未来的希翼,刀子一样剜在她的心上。

“东莪、妹夫来信说什么了?”

“他给孩子起了个名儿.......”

“——啊!”

宁古塔愕然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将那一声惊叹吞了回去。想出口安慰,东莪却已身子一滑,躲进了被中。

这对奇异的夫妻走过了水火不相容的新婚、经历了迷惘和抗拒,好不容易迎来了微微的曙光,却再度面临沉痛的打击和严峻的考验。

该怎么跟他说呢?眼眶湿润的东莪蒙头躲在被中神经质的啃咬着拇指。倚着床沿坐下的宁古塔,犹犹豫豫了半饷、终于轻轻推了推她的身子:“好妹妹、别这样,先养好身子,咱将来再从长计议!”

“姐姐,你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我有些乏了.....”

“东莪.......”

裹在被中的人耸着肩蜷了起来,压抑的哽咽微不可闻,却越发让人感到若有若无的扎耳。宁古塔鼻子一酸,心疼起这个命运坎坷的妹妹来,她叹着气站起了身:“东莪、我去瞧瞧你的药膳准备得怎么样了,你先休息会儿吧,我一会儿再过来看你。”

“恩....”

脚步渐渐远了,厅堂的门“吱呀”一声合了起来,梨花带雨的东莪探出头来,怔怔望着床帏发愣。掌心里的纸团皱得不成样子,展开来字迹却清晰得让人绝望:爱新觉罗苏尔登。

她看着那个名字发呆,悲凉和焦虑膨胀起来:看来“他”是没有福气用这个好名儿了,怎么和“他”爹交代呢??

叶布舒已老大不小,除了一干年幼的皇弟,他是唯一一个还没有子嗣的皇子。他一直以来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这封来信简短得令人愕然,却透着他的希翼。他甚至根本没考虑女儿应该叫什么,这不像是心细如尘的他该有的作风,显然他跌入了快乐中,难得的主观了一把。

一阵叩门声传来,东莪下意识快速沉入了被子的掩护中,她现在不想听任何安慰的话,也不想见任何人。事发以来她便一直逃避着,任何的慰问和关心都像折磨一般,只会让人感到更痛苦。

“嘎”的一声门被推开了,稳健的脚步从厅堂朝厢房kao近。她侧耳聆听,揣测着谁会擅闯她的“香闺”。

床沿沉了一沉,来人坐下了。莫名的安全感将她包围,已猜到了七八分的她,极不情愿的拉低了被子:“阿玛、您下朝了?”

“恩、吵着你了吗?阿玛还以为你睡着了。”

“女儿整天都躺着,哪里还睡得着,阿玛您怎么了?案子怎么样了?泰博儿奇——他没事吧?您答应过我不会为难他的,他现在还没能洗清罪名吗?阿玛、他怎么可能害女儿呢,一定不会是——”

“唉!你开口便叨叨絮絮的没完没了,关心的尽是别人的事儿!怎么不多顾顾你自己!他有吃有喝能跑能跳,不知道比你现在的情况好多少!你担心他做什么!”

“阿玛——”

“好了好了、你得少说话、多休息,别老是让人操心!”

“阿玛,女儿已经憋了好多天了,前些日子昏昏沉沉的也没顾得上!您怎么样才肯相信这个事根本和他无关呢!不管是大姨娘或者是泰博儿奇,都绝不可能做这种事!”

“我已经将他放了!”

“噢?!真的?”

“恩!”

“阿玛您不许骗人!!”

“你个小糊涂!阿玛怎么会骗你!你好好养好身子,准备将来真真正正做一次额娘吧!”

“阿玛——您明知道提及这个事儿会让人难过,为什么.....偏要提起?”

“因为阿玛可以跟你保证,你以后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真的?为什么?您查出真相了吗?”

“难道你忘记答应过阿玛不再问‘为什么’吗!?你只需要知道,在阿玛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哪怕赌上一切阿玛都会保护你。不过,将来.......就要看叶布舒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