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盗天机

“很好。”

李轩点点头,边走边笑,“那就不要学什么军圣,学什么军经。你一封圣呀,你就满了。你一学经啊,一个无形的笼就罩着你了,与下棋一样,你怎么走都是有规律的。那你遇到学过经,又学过经之外本事的人,就麻烦了。白起与冠军侯,就专杀学经的鹦鹉。因为他俩都学过经,却都认为古兵法不足学。你知道这叫什么么?”

“什么?”刘崇好奇。

“盗天机。”

李轩负手呵呵一笑,“独有的本事,只有白起与霍去病这样的人,才独有的本事。而不是经规定的条条框框。两个棋手下棋,学经的棋子数量是固定的,盗天机的人,却可以从棋盘之外取新的棋子,放于棋盘之中。

学经的人,棋路是固定的,连说话都是一样的,孔子曰孟子云,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样的鹦鹉自以为高明的棋路,在盗天机的人眼中,三步之后都是透明的。

而盗天机的人一字落下,棋路一动,对学经的人就是迷雾。

武安君一生征战,未尝一败,不是他不能败。坑长平之兵后,白起本欲直破赵都,可秦王被说客所惑,阻将军破赵。

时过有期,秦王知被骗,欲使将军再破赵。武安君则答,远绝山河而争人国都,赵应其内,诸侯攻其外,破秦军必矣。将军遂抗命,称病不出。

大破赵军,却无二破之心。这可不是经,这是审时度势。因时而异,因势不同。可随势如风,无相无形,以致变化无穷,亦能起风雷于平地,乘云直上九重摘星。这就是盗天机的人,一生征战,每战棋盘上就又多了一颗星,战法次次不同。

不是白起的棋法有多高明,是他的对手老把他朝古兵书上的套路套,越是熟读兵书的对手,就被坑的越惨。武安君只是棋盘之外还有子罢了,每次都从天上摘下新的一星。

白起或是寂寞死了,一生没有遇上同样的盗天机之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天上一星落入人间,自然会令群氓黯淡,把代都绝了的绝世武将,八百年春秋,也就这一个啊。

武安君这样的军神是不灭的,无论复生何代,照样能把代绝了。

我希望咱们北方军的将领,都能效武安君事迹,勇于直上九重摘星,不必白首前人旧经。”

“职觉得仙帅就是盗天机之人。”刘崇声音发沉,显是真意。

“我不是盗天机之人,我他妈是天上下来的欺世盗名之人。”

李轩闻声开心不已,边走边摆手,哈哈大笑,“你夸我我倒是挺高兴,可我要是真认了,那我这个瓶子就满了。我是有瓶子的人,武安君那种盗天机的人,是没有瓶子的人。我不是盗天机的人,但鼓励你们勇于去盗天机,取多点星星下来,把我照亮。”

“小弟胸无大志,又让别人觅封侯。”

一声大嗓门,疏林中张飞带着一群士卒走了出来,身侧还跟着鲜于辅与几个高矮胖瘦穿着不等,提着各色兵刃的杂衣人。

跟在张飞身后的士卒则是服色统一,腰栓牛皮武装带,背挎紧身携行背囊。腰背插着小斧,不少人手里还拎着两尺多长的斧头。

不是樵木砍柴的矩形斧,而是仅有斧柄上横一条金属,一面开斧锋的锤形斧头,更像砸钉的锤子。

飞斧。

这一里同为张飞西乡下辖的试验部队,“斧头里”,士卒手中的飞斧木柄长两尺二,横头开三寸斧锋,重两斤。

木柄材质多为山胡桃木,枫木等犀榴材,木质紧凑的灌木,通制琴之木。

斧头兵腰背武装带携挂的小飞斧,是用于中近距离的投掷的,手里拎着的主要用于近距破盾,飞斧掷出挂嵌于敌盾,用斧后挂绳一拉,与拉拒马鹿岩一样,可夺敌盾。

没镶到盾,从盾上飞过去一样的,抛物线能砸盾后之人,绳一拉贴地割脚裸,脚筋。

近距却不是短兵相接,而是临阵一击。

冲阵之时,两军相交,弓手就丧失作用了,只能抛射后续梯队,阵前弩手都会撤后。

入阵前,对当面刀盾戈矛枪戟的敌军步阵,先扔一轮手榴弹。

不会炸的手榴弹,还是手榴弹。

被飞过来的一斧砸到脑门上,戴铁盔都懵逼。更别说头戴武弁的军官,大多仅以包巾包头的士卒了。

斧头兵一人携八枚飞斧,一杆破盾斧,面对骑兵一轮飞斧扔出去,重力加速度,能把端着马戟的无盾重骑兵干懵,披甲的马挨上一斧都得神经。

投掷斧头时力量越大,出手速度越快,飞斧杀伤力越大。故而张飞的斧头里,多选身材粗壮,膀镶麒麟臂之士。

只是由于是试验部队,编制很小,仅有一里。军械制备,消耗与后勤补给难度,却要超过北方军三个里。

倒不是斧头扔出去耗铁可惜,而是飞斧无法批量制作,与补给单位小,后勤储备军械无法通用保障,导致的损耗。

这一损耗远远超过把铁斧扔出去,用钱砸人。

可实验部队是只会越来越多,不会减编的。

毕竟重甲士就是试验部队,最早一伍的编制都没有,仅是挑选士卒当模特与人形树桩,实验防护,一卒具装,三五人围杀。

就是绵甲,牛皮,藤甲的防护,面对锐器贯穿与钝器打击皆不足,才有了套三层甲的步兵重甲定型,躲钟里的重甲士才算诞生。

时下的重甲士,在中东西与龙虎豹六个亭中,各有三至六什不等,且里长以上军官身边亲兵多兼职重甲,重甲士编制已经扩大到了二十六什,全军重甲士过三百。

北方军步卒普装通用藤甲,最早与重甲是一样的,皆来源于试验部队。只是防箭绵甲最后被定为只装备赤备骑兵,山寨藤甲最后确定只装备步卒。

这都是试验部队出来的新军械甲胄,新兵种编制,新战法。

试验部队是北方军的制度投资,是恒久化的不间断投资。

天下没有失败的试验,一个失败的试验就能证明一个错误的方法,试验本来就是穷举筛选法。

一百零一粒沙混杂在一个袋子里,一百粒土砂,一粒金沙。找出一粒粒土砂,直到找出一百粒,与上去直接就能找到那粒金沙,效果是一样的,殊归同途。

淘金的方法很简单,可越简单的事情,就越难以做到。

只有简单的人,坚持简单的方法,才能做到不简单的事,才能坚持到一百零一次锤击。

绝大多数人太复杂,坚持不了简单的方法,只能看到简单的人手里,最终淘到的那粒金沙。

正如火药配方一样,绝大多数人只能看到最后的配比。既不知道如何找配比的方法,也不愿自己找。

这就是读经人,能看见金沙,手里有金沙。是因为别人把金沙淘出来了,卖给读经人了。若别人不把金沙淘出来,读经人连经没得读。更别说看见金沙,握住金沙。

这就是读经人,看似文明人,实际就是土著。

火药配方知道了,换个不知道的配方,换道题,让读经人自己做,又不会了。

土著一样,却以为学历很高,知识渊博。

这就是只能学别人,买别人的金沙,买别人的工具,用别人方法的土著。

土著是是什么?就是井底之蛙嘛,大儒,大学士,教谕,教授什么的是称呼,是学历,不耽误是土著。

土著部落中的巫师,很受部落中的人尊敬,知识好渊博啊,可让外面人一看,还是土著。乌丸,三韩,高句丽的丞相,让大汉的名士一看,土著。可汉地也一样啊,一旦退化成了井,什么丞相,名臣,教授的,外面人一看,土著。

一德之下,就是土著的天下,诸夏所有的学问,包括农历度量衡等标准,连带传统节日,甚至连生活中的成语,几乎全部来自于诸子百家时的春秋。

那才是天下,不是井中天下。

北方军若要天下,就不能用井中养土著的方法。

所以,尽管斧头兵效费比很差,掷弹兵更扯淡,一敌未歼,自己先伤亡了一半。可北方军还是要试,还是要摘天上的星。

这就是李轩的道,但不是他的目的。

张飞说他胸无大志,又在鼓励他人觅封侯。这话是对的,他非常认同。

他就是希望自家人多出英雄,多摘星下来。

多出英雄,好保护他,多摘星下来,好照亮他,这也是他的道。

但同样不是他的目的。

道就是追求,追求“什么”的那个什么,才是他要的东西。

他的人生追求,要的东西,只有一个:随心所欲。

这就是为什么他怕死,却忽悠别人勇往直前。为何他对封侯没兴趣,却鼓励自家人万里觅封侯。

因为这都是实现他追求的道,是方法论。

他对邓茂,对简雍的态度,旁人会觉得这叫卑躬屈膝,抱大腿,没骨气。

可旁人信的经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的道。

他求的又不是不卑躬屈膝,不抱大腿,有骨气。这些上帝,如来佛的谁爱信谁信去。

他要的是随心所欲,既然他知道他自己要的是什么,又怎么会按照道旁路人的指点走路,又怎么会被路上的风带跑?

为了别人不卑躬屈膝的神,让他去死?为了别人不抱大腿的高尚,让他饥寒交迫?为了别人有骨气的道德,让他喝西北风?

当他是什么了?为别人眼光而活的行尸走肉,还是一堆伪神的走狗?

有人信道德,有人信钱,有人信权,信的神不同。

真正虔诚的信徒,就是他这样的信徒,只信自己的神,为何要按异教徒的道德与指引办?

你不吃猪肉,还不许我吃啊?你爱给老人让座,还不许我不爱啊?你尊老是你的事,我就不尊,咋地?

这是什么?这就是虔诚的信徒啊,他只信自己的神,目的只有一个,随心所欲。

他信奉的真神只有一个,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