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数日,本来张扬和士武士文还担心匈奴人不肯罢休,因此一连几天都是小心戒备,张扬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他怕了那几个匈奴,而是不放心婉儿一个人在家。

不过一连等了好几天也没什么动静,让他俩好生纳闷。他们却不知匈奴人尤其是屠各胡虽然蛮横无理,骁勇好斗,却也素来敬英雄,重实力,十来个壮汉打一个少年反而输得一败涂地,又是公开对决,若再来纠缠只会让族人看不起,更何况也没人丢了性命。

不仅如此,经此一役后,常山县城内那些胡人的嚣张气焰也跟着收敛了不少

但酒楼前的事件并没有很快平息,身处乱世的穷苦百姓最想听的就是这类大英雄惩凶救人的故事,更何况故事就发生在本郡,主角又是能力拔大树神力无比的少年英雄,最主要的是城里的穷苦百姓多多少少都曾受过匈奴人的欺负,张扬之举实是帮大家大大出了一口气。

因此张扬力战匈奴,倒拔杨柳的英雄事迹成了他们茶间饭后讨论的话题,那些当时在场的目击者更是常常被人围住,大讲特讲,讲的人自然是绘声绘色,唾沫横飞,听的人也是目瞪口呆,连连点头,由是张扬的大名传得中山国郡周知,也达到了张扬当初那突然蹦出来要出名的想法。

这一日,张扬正在别院门前练武,突然瘦猴儿来报,说见两辆马车前来,其中一位自称杨福,是杨炎的仆从要见他,张扬听说是杨炎的人到来,当下便出去迎接。

原来是杨炎邀请张扬去杨府庄园做客,张扬见对方情真意切,也不好拒绝,他早就想实地见识一下东汉末年豪强地主大庄园的真实面貌,有这种机会当然是求之不得,便和婉儿说了一声,叮嘱瘦猴儿在家注意点,就带着胡车儿跟着杨福而去。

时当夏末,北地的天气已微有凉意,一路上不时能看见头戴草笠或尖顶圆帽的农夫在田间耕作,偶尔也能看见身着皮袍的匈奴人在放牧牛羊。

自匈奴分裂,南匈奴投靠大汉以来,北方游牧民族大量南迁,象中山国郡这样的北方边郡基本上都处于胡汉杂居的局面,因此张扬倒也并不怎么感到奇怪。

车行约半个时辰左右,远处已隐隐能望见杨家庄那高高的望楼,又过片刻,一座庞大的建筑群展现在张扬面前。

整个庄园看上去占地颇广,高大的围墙全部由条石砌成,高约有六七米,上有女墙、射孔,四角设有高耸的望楼,有数十个庄丁持械守卫,围墙的外面是一条约有三四米宽的壕沟,里面的水应该是引自不远处的河流,庄园的正门是两扇外包铁皮打着铜钉的厚厚的木门,外面是挂着铁链的吊桥。

单从外表看,这与其说是普通的地主庄园,还不如把它看成是城堡要塞更贴切一些。

远远看见车子行来,众庄丁忙放下吊桥,合力将门推开,马车未做停留便急驰而入。

进入庄园内是一个能容纳近千人的广场,广场正面的一大片屋檐高耸的建筑群应该是主宅,但见楼层相叠,中间更隐隐能看见穿插着的回廊;广场左侧是一排排低矮的平房,大概是庄丁下人们居住的地方,瞧那数量估计少说也能容下两三千,屋后隐隐还能听见猪叫鸡鸣声和铁器的敲击声,应该是饲养牲畜的地方和打铁的地方;广场的右边是一大片桑树林,十几个身着短衣头梳圆髻的农妇正在纺纱织布,林子后面隐隐露出圆圆的尖顶,似乎应该是仓库了

早就听说东汉豪强地主的庄园规模庞大,而且在经济上能自给自足,自成体系,但是若非当真身临其境,决难有这么深刻的体会。单以这个城堡式庄园来说,凭着不输于普通县城的城防工事和数千家仆庄丁,怕就算来上个万把军队,也能守上个十天半月的。

而且据路上杨福的介绍,杨家在庄外还另有十余座农庄和两个大牧场,若再加上杨家在城内经营的十余家商铺酒楼,那么直接或间接依靠杨家过活的人口恐怕要以万数计。以这样的规模来说,把杨家看作是一个小型的“国中之国”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倘若这个时代的地方豪强有一半是如此规模,那么出现汉末群雄割据的局面是一点也不会让人感到奇怪。

“现在自己与那些世家门阀相比,简直就是水滴与大海的区别啊!”张扬还在心里感慨不已,马车却已经缓缓停在了主宅门前。一个身材粗壮看上去孔武有力却穿着管家装束的中年人领着几个下人快步上来迎接,其中一个仆役装束的更是侧着跪在车前。张扬先是有些不明所以,待见杨福伸手示意,才猛地醒悟过来,原来那是充作下车的踏板。

在这样一个时代,要想讲什么民主平等根本就是痴人说梦而已,因为等级尊卑观念早已深入人心,早已成了一种不成文的惯例,一种和天地运行一样再自然不过的事了。现代文明社会和古代**社会的差距又岂止是飞机火箭和牛车弓箭这样的纯物质方面的差距。

不过,尽管张扬很不习惯那种高高在上踩着别人脊背的感觉,但是他更不想被别人视为异类,因此稍一犹豫,还是踩了一下,从车上下到地面。当然,出于自我安慰,他尽量放轻了脚步,这也是他现在能做到的极限了。

“张贤弟,几日不见,想煞我也!”

张扬抬头只见杨炎大笑走了出来,张扬见是杨炎亲自迎接,当下也走了上去,两人互相见礼之后杨炎笑道:“贤弟,走,随我进去,家父早就说过好几次要想见见你这位闻名全郡的少年英雄,正好顺便让为兄给你们引见一下

。”

出乎张扬预料,杨炎对杨福并没有象对一般下人那样的冷淡,反而回了半礼,语气里也透着几分客气,道:“福叔,好久不见了。”

杨福恭敬地答道:“少爷客气了。”

杨炎点了点头,转身对张扬介绍道:“这是福叔,是这座杨家庄的总管,和牧场总管吉叔一样跟了我父亲快二十年了,要说在当年可也是北面草原上响当当的英雄好汉,因为受了家父的一点恩惠才自愿抛弃名姓甘居下仆,不过家父可从来没把他们当下人看待过。”

能让两个好汉抛弃名姓甘居下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张扬心知杨炎所说的“一点恩惠”只是给杨福面子,只怕应该改作“莫大的恩惠”才对。不过这些和他没什么关系,当下上前学着杨炎也行了一礼,杨福赶紧回礼道:“张公子快莫要折杀老奴了。”又对杨炎道:“大公子还是快请进吧,老爷只怕等急了呢。”

杨炎点了点头,当下由杨福在前面引导,一行人匆匆向里面走去,而胡车儿作为随从,是不能随便进入里堂的,因此则被杨福吩咐其他人来招待他。

“少爷!”胡车儿向张扬唤了一声,张扬知道他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张扬便对他点点头,让他放心去。

从正宅门往里走,一路上也不知穿过了几重院落,走过了几条回廊,终于在穿过了一座架在人工湖上的石桥后来到了一个雕满了纹饰的门洞前。

杨炎请张扬稍待,自己领着杨福进去通报。过不多时,杨福出来将张扬请了进去。

从门洞往里,又转了两道弯,终于来到了一座可容纳近百人的大堂前。

张扬抬眼望去,只见一位头戴竹皮高冠,身着华衣脸色苍白的清瘦老者正斜靠在堂上的一张雕花床榻上,床榻的侧后方站着一个身高八尺的黑肤壮汉,单看他那被隆起的肌肉撑得鼓鼓的贴身武服便能知道他是一位武功好手,床榻前分左右两侧摆放了几张矮榻木几,左边上首坐着一位面容和蔼的圆脸中年人,下首是一个相貌英俊神情略显高傲的年轻人,右边上首坐着的是一位面无表情四十来岁模样的长须文士,下首坐着杨炎,大堂的两个角落里则各侍立着几个奴婢。

高冠老者看见张杨在杨福的引导下登上堂来,在一旁黑肤壮汉的搀扶下从床榻上下地站了起来,其他诸人也忙跟着一起站起来迎接

张扬心知中间的这位高冠老者应该就是杨炎的父亲中山国郡的大世家杨家的家主杨权杨老爷子了,忙紧走几步抢上前去,大礼拜了下去,高声道:“晚辈张扬拜见老大人,祝老大人身体安康,寿比南山。”

杨老爷子据说早年曾在朝中官居光禄大夫,肯亲自站起来迎接确实给了张扬很大的面子,再加上杨炎的关系,这个大礼张扬倒是施的真心诚意。

“呵呵,不敢当,不敢当,快快请起,这位就是力拔白杨勇斗匈奴蛮子的少年英雄张扬张公子了吧,果然是相貌堂堂,仪表不凡,请恕老夫腿脚不便,不能远迎了,呵呵。”说完,一边笑着,一边作了一个伸手相扶的姿势,旁边杨炎忙代父亲将张扬扶起。

接着杨老爷子又给张扬介绍了在座的其他几人,原来那坐在左边上首的圆脸中年人叫杨志,乃是杨权的异母兄弟,坐他下首的年轻人则是杨志的妻侄叫高雅之,坐在杨炎上首的是杨家的头号客卿沮授沮先生,他也是杨炎的老师。

当听到沮授的时候,张扬不由一愣,这可是在历史上一个很牛逼的谋士啊,此时怎么会在这里当客卿啊,因此抬头看去,只见沮授一身文士打扮,肤色有点黑,他一眼平静的端详着张扬,不过那一双时不时闪现光芒的眼神,却在说明这是个高人。

而至于那位站在杨权背后的黑肤壮汉则是杨权的义子叫杨安国,给人一脸冷酷的感觉,倒像是个掌管刑狱之人,张扬心想如果已经自己能收到他,肯定让他掌控刑狱逼供,嘿嘿。

当下双方一一见礼,杨志礼数周到态度非常和蔼可亲,不过张扬总觉得这人有些看不太透,高雅之则是微显不屑,明显带着敷衍,至于沮授虽很客气,不过天生的一张平淡无奇没什么表情的脸,不知道他的人,看到他这副表情根本会不爽。

而历史上正是由于沮授的性格,因此他很不受同僚欢迎,不过他却忠心耿耿,最后宁死不降,是袁绍身边最悲催的一个谋士。

倒是冷酷的杨安国看上去对张扬很有好感,不过他似乎不喜说话,也就是对着张扬抱了抱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