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间天气,燥热烦闷自不待言,不过官路上一个十五六岁,眉宇间稚气未脱的稚嫩少年,此刻虽然跟着一辆马车一路小跑汗如雨下,却是仍旧显得高高兴兴。

马车上并未有什么奢华的装饰,甚至从车辕枯暗的色泽看来,想必这车也已用了相当长时间了。不过在这小小县城,马车可是极为少见的奢侈品!

少年光着膀子,露出精壮上身黝黑的肌肉。随着他时而轻快的蹦跳,腰里勉强遮丑的破破烂烂的“碎布条”,也似有了生命的灵动一般,飘飘扬扬的散发着朝气。

“呵呵,小哥,从这里沿着路一直西走,然后顺着大路往南转,就可以进入并州了吧?”此刻车厢的窗帘掀起一角,车内的主家笑呵呵的向着车外蹦跳的少年问道。

主家三十年许,虽然看上去挺和善的,语气也斯斯文文,但是头上冠带飘然,说话间自带着几分傲骨,也不知是何许人也,如何会出现在这荒僻小城!

“你说的东南西北都把我绕晕了!”稚嫩少年冲着主家挠挠头憨厚的一笑,“总之要出去县城就这一条大路,听说一路能够走到潞县呢!”

说起潞县,在少年的印象中,这已经是极远的地方了,此外估计也就是大路另一边更远些的邺县了。

“嘿嘿,小哥哥好笨!连方向都分不清。”车帘之后突然钻出来个小脑袋,笑嘻嘻的朝着车外的少年一龇牙,头上梳着繁复花式的羊角辫一顿乱翘,明显大了些的珠花也连带的歪歪斜斜——想是少女调皮,戴了母亲的配饰玩耍。

“啊,呃......”少年刚才跟主家答话的时候,虽然略显憨厚,但是口齿还算伶俐,可此时听到这比自己还要稍小些的可爱少女打趣自己,却是满脸通红,只能木内的笑笑,不过一双眼睛,可是半点没从少女的脸上移开。

“好俏皮的脸庞,好白皙的脖颈!”少年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暗赞,但随即又觉着自己这般,像是亵渎了眼前的精灵似得,连忙使劲的去盯路,努力把刚才的想法赶出脑子。

“呵呵,小哥莫要介意,琰儿打小被我宠坏了!”车主一脸慈爱之色的摸了一下少女的头,接着对外边的少年略显歉意的说道。

“不妨事不妨事的!”少年刚才心思乱转,此刻一慌就更显得木内了,连忙摇头摆手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却更让人觉得这少年木内中透出几分质朴来。

“哈哈!”主家心中也甚是欢喜,连日周折的劳累都去掉了三分,开怀大笑起来。

“呵呵,呵呵呵!”少年尴尬的一阵陪笑。

“都怪我,回老家拜祭先祖之后,想要超近路赶去河东,却是不想在魏郡这里走错了路!”主家对着少年说了几句闲话,“小哥,好了,按你刚才所说,那这路自然没有问题了,这些辛苦钱给你,你且回去涉县休息休息吧!”

少年依言从车窗接过赏钱,不及欣喜,仍怀着几分希冀使劲的偷眼往车里瞧了瞧,奈何车厢里黑,却是再没有看到那可爱少女了,脸上神情不由的一黯。

“小哥自回吧!”主家又向着少年告辞了一句,接着扭头冲着前面的车夫说道,“车家,咱们要赶赶路了!”

“好嘞!”一声吆喝,车把式随即扬鞭。少年见此,只得停下步子,有些失望的看着马车消失在眼前,“以后估计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她好像是唤作琰儿吧!”心里不住的回忆刚才那一瞥之下的俏脸玉颈,少年直愣愣的在太阳地里就发起了呆,突然,少年惊呼一声,“啊,坏了!没想到这一趟就是大半天,今日给爹娘求的药,还没来得及给爹娘送去呢!”

想到这里,少年摸摸怀中的水囊,再也顾不得心中的不舍,暗自记住“琰儿”这个名字,撒腿就往家里跑!

一进家门,家里的场景却让少年瞬间一愣!

只见父母二人躺在**,仍旧维持着自己离家之时的姿势!

“爹!娘!你们怎么了?别吓孩儿!”少年一下子六神无主,直接扑上前去爬到床前!

“爹,娘,你们不能死啊!”使劲的摇晃着父母的手臂,可是二老全无反应,少年心中最后一份奢望也完全破灭!

“爹,娘,我听人说,这个时候只要睡过去了,就再也起不来了,你们快醒醒啊!”虽然少年哭喊的撕心裂肺,可是**二老的尸身,已经略带僵硬!

“爹,娘,为什么,为什么!不是说大贤良师的神仙水,能够包治百病的吗!为什么你们还不睁开眼睛呢!你们睁开眼睛再看看孩儿啊!”

随着这一声声哭喊,少年慌乱间仍旧从怀里掏出水囊,把今日求来的神仙水全部往二老嘴里灌去,可此时如何还能够再灌得进去?水洒的到处都是!

“爹!娘!别丢下孩儿不管啊!”

“爹!娘!”

少年不住的哭泣,声音却越来越小,父母双亡的大悲大恸,直让少年精神恍惚之余,渐渐昏死过去!

“爹,娘,大贤良师赐给我们神仙水了,你们睡一觉。睡一觉肯定就会好的!一定是这样,你们只是睡着了!睡醒就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昏死前的少年,嘴里仍旧不住的嘀咕着期冀着,说罢,又像是真的父母就只是睡着了一般,脸上竟然现出了三分微笑,稚嫩的笑脸和着此时脸上尚未干掉的泪痕,直教人不由自主的心中一揪!

少年脸庞清秀,体格健壮,想来往日里也是村中颇受怀春少女追捧的英俊少年吧,可叹此时!

屋子里渐渐安静,阳光透过空洞洞的窗户,斜斜的洒了进来,照耀在矮矮床榻上的一双尸体上,也照耀在稚嫩少年泪痕未干的笑脸上。

“哎!又是一个苦命人,又是一桩混账事啊!”随着一声苍老的叹息,空荡荡的门口突然出现了一个老者的身影,此刻对着阳光看去,却是瞧不清甚么面容,只见其身后光芒刺眼,头上斜插着一支发簪,长发散落身后,随风而起的发丝,迎着阳光竟然现出几分晶莹剔透来!

“南华老仙,你此番插手世事,却是不知对也不对,莫真效了昔日封神榜之旧事!”门口处的老者,说话间,却是不知道从身前阴影中的什么地方,突然给抖出一柄浮尘来。

居然是个道人!

“不过你这弟子,忒也不成气候,两三手符水之术尚且学不全,还妄想聚众作乱改换朝纲?”鹤发道人恨声说了几声,接着目光转向这紧紧抓着父母手臂的少年来。

“罢罢罢,我左慈眼看着张角三兄弟用那生搬硬套的符水之术害了不少人命,碍于师门规矩却始终不曾出手相助!如今你父母皆亡,如何能够眼睁睁的再看着你死去?”

鹤发道人手中浮尘一抖,犹豫片刻,终究所有的迟疑再次化作一声长叹,然后翻手间掌中现出一颗黑漆漆的药丸,飘然急至床前,伸手连点少年脖颈!

随着鹤发道人出手,少年脖颈“啪”的一声响,应声张嘴,呼吸间药丸入口。也不见其吞咽,就又昏昏沉沉的合上嘴睡了过去!

“可怜这一枚入口即化的固元丹,老道我自己都舍不得用!罢了罢了!就当留个善缘!”道人习惯的一挥浮尘,挥去心中不舍,眼看着少年眉宇间的浓浓悲伤消失,转而显出一派安详恬静之象来,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转身飘然行出屋外,身形一晃之下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