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从来就没有一日不发生大事的。但这些大事,因其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的角度不同,因其产生影响的范围不同,对不同的人来说,或者有可能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就比如初平四年夏季在衮州发生的诸多事情,对于刘备或者刘表再或者孙策甚至袁术来说,其实就是一件很小的事;但对于几乎投入了所有机动兵力的萧文,对于被萧文一路从衮州打去了冀州的曹操来说,那是一场历史性的转折;而对于被俘虏了的夏侯渊或者曹洪来将,那段日子,其实就已经是他们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了。

成大事者,必要能屈能伸,萧文近日来对这句话理解的相当透彻。因为据萧文所知,曹操远奔冀州之后,先是颓废了近两个月。这两个月来曹操过的日子简直连狗都不如,每天酒池肉林通宵达旦,夜夜歌舞升平物欲横流,仗着袁绍和他的发小的关系,简直把袁绍的钱往死了花。而直到两个月后,突然有一天曹操发起了呆,这一发就是半个月。袁绍手下的所有郎中都去瞧过曹操了,给出的结果皆是“失心疯”所致。然后又有一天,曹操突然就醒了,醒了之后立马跑去寻了袁绍,然后请了一书佐的小官,就此闭门不出。

有人说曹操开始沉迷于园林苗圃,整日介在自家的后花园里养花种草;也有人说曹操并没有堕落如斯,反而是在家悉心教导其长子曹昂,几乎将生命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曹昂身上;更有人说曹操其实是得了道家真传,整日闭关以求长生不死。众说纷纭不一而足,很是影响了萧文的判断,而这时,另外的事情终于占去了萧文全部的心力,冀州之事只好就此放下。

“弘农,看样子最近是发生了不少事啊......”萧文随意的跟程昱聊了几句,轻松的语气一点都看不出来他对这件事很关系,但程昱其实知道,萧文最近派往长安和弘农的谍报人员比以往直接增加了数倍,而这,也就是一个很明确的信号。

在萧文手下做事久了,程昱知道萧文的脾气。萧文很能放权,但这放权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是完全彻底的将责任和压力全部累积到了一个人身上,比如最近这弘农的事情,程昱就有些不堪重负的感觉在里面了。因为除过这些事,程昱在军校和书院的工作其实都不能放手,就算已经开始培植小一辈,但该操的心总还是要操到的。

“消息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不过是河东的白波贼最近很不安分,很是去河东卫家抢了几次,然后招兵买马重新练兵,隐隐都有了一路诸侯的样子了。”程昱先是说了一下这些事情的最新进展,继而才发表看法道:“山长,其实,虽然白波贼贼河东是纵横无敌了,但你真的觉着他们能够参与到迎献帝回京这样的大事里吗?”

程昱的疑问不是没道理。如果李傕没死的话,那么一山容不得二虎,李傕郭汜二人之间迟早会内讧的,但是这件事巧就巧在李傕死了,而独自掌兵长安的郭汜,如果不出意外,谁都没有实力去从他手里抢回献帝的。

但是,事情都是做出来的,只要去做,总会发现越来越宽广的前路的,所以对于程昱的话萧文没有置可否,而是继续信步走了一段距离,在花园里一簇簇秋菊旁边站住,迷上眼睛陶醉了片刻之后,这才开口道:“仲德先生真的以为是白波贼抢了卫家?”

梦里精于阴谋论的萧文,对于这种推理早就习以为常顺手拈来了,虽然毫无事实根据,但就像萧文一向在做的事情一样,只要有一线可能,大家就不能否认其存在,然后必须做出相应的计划于对策来。

今日之事不过如此。

“可是据我所知,山长跟卫家的关系并不好......”说道这里程昱偷眼瞥了萧文一眼,那神色中打趣的光芒一点都不带遮掩的,显然这为老不尊的老头子想到了其他地方,比如“汉末卫公子大战恶少萧元德”什么的。但见萧文的脸上半晌并没有任何改变,程昱只得在心底里嘀咕了几句这比自己年轻近一半的人为什么就能做到这么淡定,无奈之余只得再次将话题引到正事上:“如果山长刚才的猜测属实的话,那么卫家,很可能并不是站在我们的立场的......”

政治斗争最本质最精髓的东西就在于“站队”二字,这本身并没有错,几千年来,所有的政治家正是靠着这两个字来在皇帝不知不觉中而“结党营私”的,党争是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政权吧、都无法彻底摆脱的东西,但只要将党争限定在一个合适的范围内,而不死天下所有的事都倚靠党争,那就没有问题了。

从这个角度来讲,卫家的选择并没有错。身在河东这样特殊的地方,能够时刻联系到洛阳弘农甚至长安,又与并州诸郡诸如上党太原等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谁也不能怪罪卫家的投机倒把,而再加上卫家和萧文的恩怨的话,那么卫家选择支持别人就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看样子,高干比我们想象的要能干啊!”卫家的事情萧文知道但不便多提,所以只好用这样没水准的话敷衍了一句,然后迎着程昱努力想看出点什么的目光,突然严肃的说了一句:“仲德先生,迄今为止,阳谋或者顺水推舟火上浇油的事情我么就没有少做,这事情本身来说,也不过就是军事政治倾轧的必要过程而已,不知仲德先生心底观感如何,反正我是没有任何压力的。”

萧文的话一下子让程昱有了不好的联想,作为大汉最聪明的精英阶层之一,程昱向来都不觉着萧文的各种决定会血腥残酷,甚至偶尔私下里还是会抱怨萧文不够狠,如果够狠的话,那么衮州是不必让给吕布的,至少濮阳是没必要的。

明白程昱理解了自己的意思,萧文犹豫一下,然后无奈的开口道:“卫家的倾向是没有任何问题的,高干在并州做的如何那也是他袁绍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但是我们不能不防,就是如果荀彧还留在冀州的话,再配合上逢纪,又有荀谌这样的人前呼后应,袁绍的政治立场让我很担心啊!”

逢纪这人,其实整体说起来,除了心胸略显狭小处事不知变通之外,其实也据对算得上是程昱这个级别的人物了,能够指挥官渡之战的强人,能够让曹操在杀之前如同杀陈宫一样假惺惺的哭半天的人物,足以证明他的牛掰了。虽然曹操的要杀和曹操的要哭之间从来没有必然的联系,或者说曹操越是下定决心要杀的人,越是哭的惊天地泣鬼神,但总之还是证明了逢纪的能力的。

“山长如果真的不安心的话,不如多做一些改善民生的事好了。又或者如安排夏侯渊和曹洪一样,日后也将其送到军校,让他们继续发光发热也是个不粗的主意。”

意思已经说明白了,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未免显得太过不识趣了些,所以萧文蹲下身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这一簇簇的秋菊中,品评,赞赏,并且陶醉。程昱看着萧文的样子,也禁不住上前几步,然后陪着萧文一起赏玩了起来。

在这样的环境中探讨阴谋论的两个人,能够在一瞬间将自己摆脱出那尔虞我诈的环境,然后融入这大自然不多的修身养性的美景之中,不知道这是证明了二人的铁石心肠,还是变相的告诉外人他们是真的大汉精英阶层来的,又或者只是说明曹洪和夏侯渊的待遇却是能够让萧文安心?

这两个人,自从被萧文俘虏之后,想要自由是没什么机会了,而作为政治犯直接处决的话,萧文又有些于心不忍,所以想来想去,最后萧文做出了一个折中的决定,那就是将二人关押在皇甫军校里,就算二人不愿意教授自己的敌人皇甫军校的学生,但至少二人可以多多看些兵书,从理论上对自己这十几二十年的军旅生涯做一个及时的梳理和小结,然后从中或许能够留下一两部传世巨著也说不定。

小概率事件萧文没兴趣去期待太多,但倘或日后天下统一了,这些人其实就会变成军校的中流砥柱,将军校的水平真正的提高一个层次,这是萧文求之不得的。

赏花或者散步,这样的事情对于萧文和程昱二人其实都有些过分奢侈的嫌疑,所以在二人没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继续谈下去的时候,程昱适时的提出了告辞,而萧文也将要处理其他的事情了,比如几年这一年为了打仗而损失的兵马,而其中尤以当时处于弱势的青州损失为大。

淳于琼最后还是孤零零一个人跑回了冀州,而正是因为淳于琼的回归,使得田丰和审配二人犹豫良久之后,还是留在了袁熙身边。

初平四年,萧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努力,终于营造出了一个大时代所应有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