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章武城整个的笼罩在一片漆黑中,能够带给大汉仅有的几分安慰的月亮,此时却被一大片乌云藏到了重重云层之后,就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似的。

章武城守将何茂,这会儿正陷入极端的恐惧当中。没错,袁绍已经来了,而且正在拿他问罪。

一路的急行军,让袁绍此时倍感劳累,而伴随着这劳累的,却是脾气的绝对恶劣以及对何茂失误的不能容忍,“章武的那一半兵马去哪里了?恩?”

这一声几乎丝毫不带个人感情的问话,已经明确的显示出了袁绍的几近枯竭的耐心,而问话最后的那一个反问,则让何茂的心沉到了谷底,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只怕何茂今天是好不了了。

“末将……末将已经派他们……去支援……崔巨业将军了!”何茂吞吞吐吐的回答,已经将袁绍的愤怒逼向了最高点,只不过何茂有什么办法呢,接到那种不可思议的信件,他一个小小的章武守将,能够做的,也只不过是听令行事。或许在这之外,就如同此时的何茂所做的一样,虽然觉得事情极为不可思议,但也只好选择自己偷偷留下以防不测。

袁绍又何尝不知道何茂的心思。河间渤海这一群人,说实在的,都是随着袁绍打公孙瓒打了几年的老班底了,袁绍自然对他们了如指掌,只是,今天袁绍的脾气确实前所未有的暴躁,也许跟这章武城居然乌起码黑的连一点月光都没有有着直接的关系吧,说不定袁绍的脾气是按照潮汐规律爆发的呢。

就像刚才所说,何茂虽然猜到了军令的可疑之处,却不像河间的赵睿那样当机立断的完全不听指挥,这一点几乎是对错各半的意思。

何茂将求救的目光望向郭图,眼巴巴的神情像是一条谄媚的小狗,犯了错之后正在佯装委屈甚至露出满怀侥幸的祈求之色。可惜郭图看了看袁绍的脸色,最终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

“也就是说,此时的章武城就剩下五千兵马,然后就只有我刚才带来的这两万疲敝之师?”袁绍的声音越发的寒冷,并且以袁绍自己的方式强行抑制着。可是这抑制却让何茂更加的惶恐不安。

“最近的河间郡,赵睿将军的人马并没有出动!”何茂补充了一句,虽然袁绍的态度一次次的将他的侥幸打入深渊,但到的此时,他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也许袁绍会看到多年老人的份上,绕过他这一次也说不定。

“哼!”袁绍怒喝一声,也不知道是为这些将领的成长而感到欣慰,为这些将军对于幽州形势的准确判断感到开心,还是仅仅觉着“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一条实在严重挑衅了他的权威。

沉思许久,袁绍一咬牙,脸上横肉一抖,“来人,将何茂拖下去!”

不理会何茂的绝望,袁绍的眼睛中充满了暴戾的凶光。

“主公!主公!”何茂使劲的挣扎着,被卫兵架住身子挣脱不开手臂,就只好用双脚使劲的擦着地面,“主公!”

卫兵顿时感到很为难,对于何茂这样的实力派并且愿意在第一线作战的武将,他们有着天生的好感。可是袁绍的命令又不能不顾,再说此时袁绍的脸色已经……但最终他们还是无奈的松了一下手,给了何茂一个挣脱的机会。

何茂哪里还有片刻犹豫,立马甩开这两个卫兵扑上前趴倒在地抱着袁绍的大腿一阵猛嚎,“主公,主公!还请主公给茂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何茂的话明显让袁绍动心了,袁绍不禁犹豫的看了郭图一眼。

“如果主公还想倚仗赵睿将军的话,就只能处罚何茂将军,二选其一。”郭图冷冷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如同一记棒槌重重的砸在了何茂的心底,也抹去了袁绍心中最后一块柔软的迟疑。

或者从袁绍的立场来说,郭图的话实在没错。不管形势如何的紧迫,为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有人不听话,这可比打了败仗还要让人恼火。而袁绍如今面对的不是一个不听话的将令,是两个甚至三个,如果安平的严敬也跟赵睿一样聪明的话。在这样的情况下,袁绍既然还要倚仗赵睿甚至严敬的兵马,那么就只能惩罚没了兵力的何茂,虽然相比较于两外的两人,何茂的忠诚度明显更高一些。

何茂再一次的被拉了下去,可这一次,何茂却不再反抗了,郭图的话不仅毁灭了他最后的侥幸,也让他可以在被下狱之前,明白了个为什么。

关键时刻弃车保帅的感觉并不好,所以郭图愣了一会没说话,然后就听到屋外一阵巨大的喧嚣声。

袁绍刚刚缓解过来的愤怒再次爆发,血气上涌的节奏刚刚让袁绍的脸骤然变的血红,郭图就突然惊呼了一句,“来了?!”

这一声“来了”,既有对于萧文行动迅速的惊惧,也有对形势判断的自信。

事实也正是如郭图瞬间猜到的那样,萧文已经来了。

从渤海的海湾到达章武城,中间委实还有不少的路程,所以一路隐秘外加保持体力的缓慢行军之后,萧文也只能够在这个点赶到这里,好在消息并没有泄露出去,袁绍得了郭图的警告,有所警觉却来不及反应。

当全身披挂的袁绍上了章武城池的时候,战斗已经打响了不少时候了。一场如同以往发生在大汉的每一场战争一样激烈并且伤亡惨重的攻城战,袁绍并不觉着这一次的会有什么值得看的地方,他在意的,只是结果。

郭图片刻之后才出现在袁绍身边,看到袁绍转过来的目光,立马一躬身道,“已经尽派斥候前去河间,安平,甚至狭小的乐陵郡也派了人。”

对郭图在命令之外的自作主张,袁绍并没感到任何的不妥,反而对郭图如此细心大胆给予了相当程度的肯定——冲着郭图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一带而过。

在很久很久之前,萧文为了配合孙坚打进洛阳城,让下属的陈到和甘宁使用猥琐的彭越挠楚之法,虽然这法子用在攻防战里并不如何时效,但有一条却没错,就像当初华雄告诉萧文的,袁绍需要守住整个章武城,而萧文他们却只需要集中一点猛力攻击。如果在彭越挠楚的情况下在攻其不备集中于一点,那么攻防战自然也不是很难的一件事了。

夜黑风高,藏入黑云当中的月亮也不知道有没有再关注人间这一场残酷的自相残杀,又或者就是为了避免看到这样的景象,它才早早的就下了工将自己藏了起来。

佯攻与强攻之间的转换,在华雄的手中简直达到了神鬼莫测的地步,甚至连不远处的萧文都被华雄的虚虚实实搞得一阵头晕,而不得不将心思从章武城上移开来,想想自己日后还要做的事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华雄仍旧耐着性子在虚实之间不停的变换着,直到萧文仍不住打了个哈欠的时候,华雄冲着萧文挤眉弄眼的怪笑一下,“既然以山长的耐性都犯困了,想必袁绍应该早就不再关注战局了吧。”

萧文猛然惊醒,重新将心思锁定在战场上之后,不禁发现,到了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青州兵能够攫取的战果越来越少。显然,章武城内的守军已经习惯了华雄进攻的节奏。

目瞪口呆之下,萧文不及发话,就见华雄脸色一肃,整理了一下战甲,庄重的将令旗交给萧文,二话不说扭头就带着亲卫冲向了战场。

发难,往往就在不经意的时候。

不得不说,华雄对时机的把握已经达到了艺术的领地。站在萧文的角度,可以很明显的就看到章武城上的放手居然有了一刹那的凝滞与空虚,然后片刻的寂静之后,整个战场一下子就陷入了白热化。

这一次,因为华雄的带领,本来应该是虚的地方,突然变成了实。

华雄一将当先的杀伤城墙,自从司州被俘之后,华雄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阵了,浓郁的血腥气顿时让华雄全身心都沸腾了,肌肉一条条的紧张起来,手中的大刀也渐渐变得熟练,甚至连那砍入敌人脖颈的噗噗声,都变得如此有韵律,像极了一首阳春白雪般的天籁之音。

袁绍倒是并不像华雄所戏言的那样已经下了城了,作为整个章武城内唯一的指挥官,袁绍倒也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只不过就像萧文一样,袁绍也确实身陷刚才华雄的节奏,在青州兵突起发难的时候,有那么一阵的莫名其妙外加惊慌失措。

不过小心思终究是小心思,华雄的这一招能够带来一线机会,但如何把握这机会,却还是需要汗水与鲜血的。

就在华雄先登的一刹那,一个沉稳的身影横刀拦在了华雄面前,这在幽州阵斩公孙瓒之后就几乎再没有出现过的身影,此时却显得如此厚重,成了华雄拿下章武的最后一道障碍。

颜良!

(再次致歉,之前的公孙瓒败亡的章节里,误把颜良写作了文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