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太太的家没有电脑。小镇有电脑的人家极少。

张古觉得,这下终于可以弄清楚永远的婴儿到底是谁了。

他打电话问冯鲸:“最近,那个永远的婴儿还在网上跟你碰头吗?”

冯鲸:“没有啊。”

张古:“这就对了。”

冯鲸:“为什么?她说她又要考试。”

张古:“那是骗你———永远的婴儿最近到慕容太太家了,慕容太太家没有电脑!”

冯鲸:“真吓人。”

张古:“不信走着瞧,你的美眉最近不会有任何消息。”

可是,过了几天,冯鲸却给张古打来电话,他笑着说:“你别乱猜疑了。昨天,我们又聊了半宿。”

张古动摇了:真的是自己搞错了?

如果永远的婴儿真的是那个男婴的话,只有一种可能:他在周二的夜里,等慕容太太和卞太太都去打麻将的时候,悄悄潜入卞太太的家,进入那个另类世界和三减一等于几碰头———小镇很安宁,夜不闭户是经常的事。

张古想象:

在这个人声鼎沸、阳光普照的人世间,阴暗潮湿冰冷的男婴很孤独。

在这个世界上,平等的人们都拥有语话权,所有人都在“呱唧呱唧”说话,有人说的是良言,有人说的是废话。只有他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他只有耳朵,天天听别人“呱唧呱唧”。

只有在网上,在那个隐形的虚拟世界里,他才敢撕破婴儿的表皮,开口说话。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三减一等于几一个人和他聊天。

前一段时间,男婴没有电脑了,他像吸血鬼好长时间没有喝到血一样,脸色纸白,奄奄一息。最后,他终于熬不住了,趁卞太太不在,偷偷溜进她的家……

张古觉得,假如这种猜测成立,那么就说明这个男婴还曾经潜入过自己的家,随身听里那个婴儿古怪的笑声就是佐证。

张古走到房间外,深深吸了一口阳光。

阳光暖洋洋,让人心里很踏实。这一刻,张古又对自己的想象表示怀疑了。

的确,他的一切不祥预感也都仅仅是预感而已。到目前为止,小镇很太平,没出什么事。没有人莫名其妙地死亡,没有地震,没有瘟疫,没有谁疯掉……只是他的随身听里出现了莫名其妙的声音,那算什么事呢?鬼知道是不是盒带本身出了什么问题!说不准,就是冯鲸搞的鬼呢。这个鬼东西不是还用“三减一等于几”这个算术题吓过自己吗?

慕容太太抱着那个男婴溜达过来。

天很蓝,云很白,风很轻。在这样好的天气里,连仇人都会相亲相爱。

她跟张古打招呼:“没上班呀?”

张古笑了笑,说:“休假。”

她停到张古跟前,放下那个男婴。

地上有几只鸡雏在觅食。那个男婴穿着开裆裤,兴奋地挥动小手,“呜咿呜咿”地叫。但是,他站在原地,不敢靠近那些鸡雏一步,只是做出打的样子向那些小生灵示威。

慕容太太喜滋滋地看着他说:“这孩子很聪明,刚来的时候根本不会玩积木,现在他都能摞很高了。”

接着,她情不自禁地讲起他的一些充满童趣的小故事,她觉得十分好玩,讲着讲着自己都笑起来。

张古不觉得有多好玩,不过,这时候他觉得叉真的是一个婴儿。

迢迢对男婴的排斥一直没有根除。

她经常为抢夺一个电动汽车,或者开关电视机,把男婴挠出血。

可是,男婴没有打过迢迢。他的个头比迢迢高一点,他的力气也应该比迢迢大,但是他从来不还手。迢迢挠他,他就朝后缩。

大家都夸男婴懂事。

迢迢的惊吓一直没有平服,夜里她还是没完没了地哭,嘴里喊着:“妈妈,打!打他!”

慕容太太把迢迢对男婴的排斥当笑话讲给大家。孩子的事情,没有人太在意。

只有一个人听了后感到很惊怵,他就是张古。

他的脑海里突然迸出一个可怕的假想:小镇上并不是只有一个男婴,而是有两个,明处有一个,暗处还有一个。或者是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迢迢一定是看见男婴身后挡着的那个了,或者她一定是看见男婴里面包藏的那个了……

他为这个假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上次,慕容太太跟李太太到城里去,买回了一块布料,葱绿色,很鲜嫩,她想用它缝制一条连衣裙。

最近,老公要探家,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喂饱了两个孩子,慕容太太在**摆了一堆玩具让他们玩,然后,她拿出那块布料,出门到连类的服装店去了。

只有一百米远,她把布料送过去,再量量身体的尺寸,用不了10分钟。

连类把她的家隔成两个房间,外面做服装店。通过一个门进去,就是连类的生活空间。

慕容太太进了服装店,连类没在。慕容太太朝里面喊了一声:“连类!”

没有人应。

她又喊了一声:“连类!”

还是没有人应。

她只好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又喊了一声:“连类,你在吗?”

这次,她听见连类在里面说话了:“是慕容太太吗?你等一下。”

慕容太太就没有走。大约过了5分钟,连类才走出来。慕容太太觉得里面好像还有一个人。她感到很奇怪:连类在里面干什么呢?

慕容太太:“连类,我来做一条连衣裙。”

连类掩饰着自己的不自然,说:“这布料真漂亮,挺贵吧?”

慕容太太:“其实很便宜的。”

连类四处找软尺。她好像有点心不在焉,反复在一个地方翻了好几遍。

终于找到了。她开始为慕容太太量身。慕容太太叮嘱她不要做得太瘦……

然后,慕容太太就回家了。

她家的院子很宁静,和平时一样。悲剧没有任何征兆。

她走进屋子,看见那个男婴还在**玩玩具。他使劲地揪着一只玩具兔子的耳朵,好像要把那耳朵揪下来。

迢迢不见了。

慕容太太就有点发怵。

她急步到各个房间看了看,没有!地窖里,床底下,窗帘后,衣柜中,都没有。她傻了:“迢迢———迢迢———”

没有回音。

她跑到院子里,院子里空空荡荡。“迢迢———迢迢———”她的眼睛一下就看到了那眼井。她几乎在那一刻断定了心爱的女儿就在那里面。

她的腿剧烈地抖动起来,费好大的力气才迈开步子。

来到井边,她朝里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红色的衣服。那是她的女儿。她好像是头朝下掉下去的。

慕容太太一下就瘫倒在地,嚎叫道:“救命啊!!!”

李麻是第一个跑过来的。

邻居们很快都跑过来了。

李麻腰上系着绳子,迅速下到井底,把可怜的迢迢抱上来。

迢迢的肚子不大,她没有喝多少水,她是被呛死的,鼻孔渗出几滴黑黑的血。她额头的血多一些,那是掉下去磕的。

她已经死了。慕容太太当场昏过去。

大家赶紧掐她的人中,忙乎半天,她终于醒来了,抱紧迢迢号啕大哭,又背过气去……

迢迢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来了,他们肝肠寸断,哭成一团。那情景极为凄惨。

后来,迢迢的尸体被放在她自己的小**。

邻居们静默而立,所有的女人都哭了。

那个男婴好像第一次见到这种场合,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他缩在屋角,胆怯地看着这一切。

张古也在场。他在痛苦地思索:这男婴到底有几个?

出事了,慕容太太没心思照顾男婴,他就被提前送到了李太太家。

迢迢的爸爸接到了电报,很快飞回来。

这个可怜的人,他只和女儿见过一面。他椎心泣血,一言不发,默默地处理着后事。

迢迢的骨灰撒在了那个井里。

17排房的居民一起动手把那个井填了,它成了迢迢的坟墓。

大家不可能再饮用溺死迢迢的水。

又凿了一眼井。

迢迢的爸爸破例在家多呆了一些日子,陪太太。她从早哭到晚。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