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尔德雷特城回来之后又过了一个月。帝都已经被冬天的寒冷所侵袭,这天早上起来,从温暖的室内向落地窗外看过去,庭院中已经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雪

泰伦斯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喝着热茶,领子上柔软的兽毛摩擦着他的脸颊,衬着他略微上挑的眉眼也柔和下来。

“今年的雪下的太早了。”放下已经喝空的茶杯,泰伦斯缩了缩脖子不由抱怨道。站在他身边的管家亚当倾身再次倒满冒着热气的红茶。

泰伦斯这回只是把杯子捧在手里,白皙的指尖很快就被烫成了粉红色。

亚当说道:“这也不该是您赖床不起的理由,少爷。”

“太罗嗦了,亚当。”泰伦斯轻轻皱了皱鼻子。

这时,大厅的门被人打开,兰瑟冒着风雪走了进来。他穿着方便的紧身骑士装,手里还握着宝剑。一个月前毁坏的剑鞘早就更换了新的,兰瑟当时本想在当地直接买一个就好,但泰伦斯回到帝都后,找到善于锻造的大家为兰瑟手里的长剑量身定做了一柄。

出自巧匠手笔的剑鞘看上去一点也不奢华漂亮,没有任何宝石作为装饰,但制作它的材料本身就是贵重之物,其坚硬的质地并不比剑刃差上多少。泰伦斯将东西交给他的时候,还略带奚落地说,有了它至少不用再担心兰瑟情急之下没有第二样趁手坚固的武器。

这样东西自然珍贵非常,但更让兰瑟受宠若惊的是,泰伦斯是那个馈赠礼物的人。他跟随在小主人身边,大大小小吃穿用度,都有公爵府准备。但只有这样东西,是出自泰伦斯的精心准备——哪怕对方说这只是临时起意。

跟着兰瑟一起进来的还有安格斯,金发少年摆脱了长途跋涉的困苦,脸颊红润了不少,神色中也褪尽了矫揉造作的柔弱,变得稍微有了一些贵族的模样。

但他虚伪造作的个性仍是没有改变。

跟在兰瑟身后的安格斯目光紧紧地缠在骑士的身上,目露依赖,他的鼻尖耳朵冻得通红,不断往手心里呵着热气,看起来在外面冻得不行,像只瑟瑟发抖偏偏还要逞强的小动物。

兰瑟身为武者,不管风雨总要早起去花园练习,安格斯这个样子不消说,必然是“满心渴慕”地观看去了

泰伦斯从来都觉得安格斯怪异,他自己也有放软态度麻痹别人的时候,但像安格斯这样,时时刻刻都摆出一副示弱的样子,泰伦斯自认自己实在没法做到,即使对方这样做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说到底,他们从本性上就有不同。

安格斯这一阵子追在兰瑟的身后,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真的是命运撮合一见钟情?得了吧,他现在还是个孩子呢。但兰瑟如今的身份又有什么值得他贪求呢?

泰伦斯把自己的敌人想的太过精明算计,并不知道安格斯只是难以忍受他得到了别人的倾心相待,忍不住心里升起的破坏欲罢了。

兰瑟注意到泰伦斯看过来的视线,避开安格斯伸过来想要抓他衣袖的手指,走到小主人的面前。

他头顶本来有积雪,但壁炉里烧着的柴火劈啪作响,红彤彤火焰将白雪都溶作了的水滴,侵蚀了那头暗金色的短发。

泰伦斯拿过亚当胳膊上挂着的毛巾扔到骑士的身上,皱着眉说道:“你这样简直像只落汤鸡。快点擦一擦你的头发,等一会儿水就该滴到我的身上。”

他语带嫌弃,却让兰瑟五官中的冷厉消散了一些,他手脚麻利地用毛巾吸干了身上的水汽,这时亚当已经倒好了红茶,兰瑟接过杯子一饮而尽,身上的寒气终于散去了。

他搓了搓手指,感觉身上的温度回复正常,这才在泰伦斯身边坐下。小公爵头上的绿色翎毛晃了晃,那只以护卫主人安全为己任,但总是对着兰瑟鸣叫不已的鸣鸟并没有探出头来。

两个人之间的相处在暖意融融之下,似乎有了那么一些称之为温馨默契的成分。自从从阿尔德雷特城回来以后,兰瑟就察觉到了小主人对他态度的变化,这让金发骑士感到欣喜非常——得到侍奉的主人全心的信任,还有什么比这更叫一个骑士高兴的呢。

但安格斯却异常讨厌这幅和乐融融的景象。

他浅绿色的瞳孔似乎浸了雨水,变得深沉晦涩,在兰瑟避开他的触碰的一瞬间,就已经叫他怒火中烧。但这阴郁只在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秒,很快他就扬起笑脸,跳脱着走到两人身边。

亚当作为管家,自然懂得察言观色,早在安格斯两个人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暗中吩咐侍女去拿毛巾

。正因如此,安格斯才没有遭遇尴尬。

他对双手捧着毛巾的侍女微微一笑,从有些害羞的女孩手中接过了毛巾,一边揉着头发一边对泰伦斯说道:“泰伦斯哥哥,你不知道,兰瑟的剑术又厉害不少,他斗气流通的时候,一点雪花也飘不到他的身上。”

这样故作亲密的说辞让兰瑟暗中皱了皱眉,他下意识地看向泰伦斯。对于安格斯的示好,兰瑟不明所以,但他知道泰伦斯并不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因此总是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泰伦斯注意到兰瑟的视线,这个骑士虽然效忠的对象已经改变,但除了侍奉者以外的人总是不假辞色的性格却没变。熟知所谓过去的泰伦斯看到这一幕,心中只觉微妙。

他微笑着转头看向安格斯,说道:“是吗?我确实不太关心这些。但安格斯,我亲爱的弟弟,我更担忧你的身体健康。你毕竟不像武者那样强健,外面那么冷,会让你感冒的。更可况还下着雪,你怎么不使用法术隔开这些寒冷的风雪。这样狼狈地进来,我真为你忧心。”

他的言下之意,当然是有本事不这么难堪,又何必惺惺作态故作可怜呢?

安格斯不知道是真的没有听懂泰伦斯的讽刺,还是伪装地太好,他神色自然,有些腼腆地说道:“这是因为我魔力不足,还有欠缺的地方。而且,兰瑟健壮的体格也让我心生羡慕,权当做是在磨砺自己了。再过几天就是皇家魔武学院开学的日子,我不愿意自己表现差劲,给阿尔德雷特家抹黑。”

确实,尚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就是十二月初,皇家魔武学院招生的日子。泰伦斯和安格斯都是适逢年纪的学员,早就有下人把行礼收拾好,只等那天出行。

因为安格斯提到了这件事,兰瑟转过头看向泰伦斯,又一次问道:“到了那时,主人就该住校,您一人孤身在外,总有要人照顾的时候,真的不需要我陪同您前去吗?”

在金发骑士眼里,泰伦斯大概是个被风一吹就要倒地的脆弱少爷,想要陪同的请求已经提及了不止一次,这让泰伦斯不由得扶额。虽然这种时候说到安格斯不太好,但小公爵还是打从心底想说,比起他自己,一直伪装地不堪一击又坚强倔强的安格斯才像是兰瑟该担忧过度的对象。

“就算我想让你一起去,学院里面可没有允许有侍从跟随的贵族特权

。难道你要住在校外的小镇上,那一点意义也没有,自然也没必要。”泰伦斯坚定地拒绝道。

兰瑟没有回答。

安格斯因此找到空隙插话:“你放心吧,兰瑟。泰伦斯哥哥和我都有水系魔法,到时一定会分到一起学习,我会好好照顾哥哥的。”

他说的话真叫人熨帖舒服,但泰伦斯微微一笑:“不,我猜,各种意义上,恐怕我们都没有办法呆在同一个班级。”

安格斯微微睁大眼睛,几秒钟之后露出一种天真的神色询问道:“难道说,刚进入学校的学生就要按照法师等级分配班级吗?我以为大家最先学习的只是基础知识。”

他的水系魔法如今已经四级,确实天分突出,比起别人要厉害许多,皇家魔武学院的法师到达八级就可以如愿毕业,也可以在里面进修至九级。安格斯的水平在其中称得上中等。而泰伦斯一直都停留在三级,面对安格斯的能力,他确实显得不够看。

安格斯有意戳泰伦斯的痛处,但泰伦斯却仍是神色平静,笑而不语。他只在心中想到,你也许倒是可以和爱德华同班学习。

爱德华因受伤卧病在家了好几天,好了之后,仍是爱往阿尔德雷特跑。泰伦斯有时心情好,会和他说一会儿话,觉得厌烦了常常把他搁在一边,自己在书房办公。

兰瑟上回对爱德华的威胁还叫他记忆犹新,这让爱德华收敛不少,不敢四处走动。但他和新来的安格斯却变得熟稔起来。

两个人似乎像是前两世那样,很快成为了好友。爱德华自以为是,喜欢掌控别人,安格斯表现的温顺可爱,迟早总会叫爱德华抱有好感。

但泰伦斯觉得这辈子,他们两个人再难结成同盟。爱德华之于安格斯的价值,无非就是他的身份地位,和泰伦斯对这个友人的信赖。但是不得不让人替爱德华惋惜的是,这一世他的那些利用价值一个都没有了。

安格斯现在不过是想从爱德华的嘴里打听一些对他有利的消息罢了。不过关于魔武学院,看来爱德华碍于自己难堪的身份,并没有详细介绍。这叫泰伦斯有些期待对方到时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