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德雷特……公爵阁下。”

马丁喉咙发干,干巴巴地念出了那黑发法师的名字。因喉咙太过用力,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您……”

马丁说出一个单词后,不得不因脑子里一片混乱而住了嘴。

他想问,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您为什么会发现这里?明明已经是五级法师,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实力?刚才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说要和教会相抗衡是否出自真心?

他想问的问题太多了,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的脸色看上去可真糟糕。是因为受伤太重,还是仍在担心我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你的事?”

泰伦斯依旧靠在窗边,他看得出马丁还满心疑惑戒备,因此并没有贸然走过去,只是语气温和地询问对方的身体状况

他的话叫马丁的思绪变得清晰了一些。这个火系法师抛去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却对现状毫无意义的疑问,终于拾起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您是想要我做什么?”

——没错,不去告发自己的行为,反而一个人只身前来,一定是想要借由这个把柄要求自己为他所用。

——黑法师?生命魔法?教会?沙宁派尔?

马丁想到刚才泰伦斯提及的内容,试图从那些关键字中找出线索。

即使他行事火爆,却绝不是莽撞之人。因生活在贵族之家,马丁·摩德对于利益交错和阴谋诡计总归有些敏感。当然,有时候人们自作聪明,也会因此陷于扭曲他人意图的巢窠。

泰伦斯听出马丁语气中的小心谨慎,忍不住笑了一声:“你的说法就像我有什么诡计一样——不过算了,有警惕心是件好事。”

他往前走了两步,看到马丁虽然抿紧了嘴唇却没有其他动作——看来这家伙并不是打算和他虚伪周旋,方才的问题正是有所保留的屈服——因授人以柄而不得不为的妥协。

但泰伦斯要的可不是一个人的屈从,事实上他压根没有威胁对方的打算。

泰伦斯这回走到马丁·摩德的身边,他在对方的盯视下拉起他的手臂。

风刃割破的伤口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马丁不明所以,只是把因伤口扯到的痛呼咽进嘴里。泰伦斯掏出一根钢笔,用牙把笔盖咬下来,在马丁的手腕处画下一个小型的法阵。

花香在冲进马丁的鼻孔——霍兰香,因为太过熟悉,马丁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那枚小小的法阵在最后一笔勾勒完成以后,猛地发出绿光,照亮了两个人的面孔。马丁感到身体像是被水流慢慢拂过,连自己仿佛都化作一滴水融入到那条光河之中。他甚至没来得及问泰伦斯到底画了什么东西,就立刻沉浸其中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身上的伤痛似乎都消失无踪。马丁惊讶地看向自己的手臂,那上边的几道浅伤已经愈合,唯有一道几乎见骨的伤口还泛着肉色,没有结痂。

马丁张大了眼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确认身上的伤口差不多都已经消失,看着泰伦斯说不出话来。

“同犯者。”泰伦斯合上笔盖,把钢笔插/进胸口的口袋,“我们算是彼此都抓住了对方的把柄?”

“公爵阁下,您到底——”

马丁迟疑着说道,对方画下的法阵所释放的能量远在自己之上,他看向手腕处因魔力挥发已经变浅的圆形图案,其繁复程度也比地板上那个勉强运行的法阵要更为精致。

这都说明了泰伦斯对生命魔法的研究十分深入。

“我之前向你诉述的一切都是发自肺腑,谁不愿自己的国家更加强大呢?我们能力有限,至少尽自己所能去寻求任何可能性。即使我的行为有私心,也是因为我的血脉与这个国家息息相关。”泰伦斯说道,“你可以想一想,莫德先生,我并不会逼迫你什么。用你的心好好思索一下,我会一直等待你的答复。”

泰伦斯说完这句话,真的一点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留下马丁转身离开。但在跨出房门的时候,他回头提醒道:“既然我能发现这里,总还会别人也能找到这里。我劝你还是把地上的东西清理干净比较好。我可不想在一切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失去了重要的合作者。”

“……还真是自信。”马丁目瞪口呆地看着泰伦斯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

这一晚上的大起大伏叫他身心俱疲,要不是方才的生命魔法,他现在早就坐到地上了。马丁把房间扫视了一圈,最后召唤出火球把地上的法阵烧了个一干二净。

无论如何,泰伦斯的提醒确实是正确的。经过这一晚上的惊吓,他实在没法安心地把这么麻烦的东西还留在这里。

比起马丁·摩德精神上的疲惫,泰伦斯才是真的拖着无力的四肢走回了宿舍——他方才为了施展法术,几乎掏空了体内所有的魔力,纵使在马丁的面前还能尽力维持姿态,但其实连手指都在轻轻颤抖

泰伦斯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打开房门,不出意料地看见兰瑟正在里面。

“说真的,干脆你搬过来住好了。”泰伦斯一边调侃,一边扑到了沙发上。

“……这个主意不错。”

兰瑟扶住泰伦斯的身体,把他安稳地放到沙发的靠背上,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他本想询问泰伦斯这么晚回来又去了哪里,也想知道对方为什么看上去如此疲惫。但想到下午泰伦斯的警告,兰瑟不得不咽下这些问题,顺着泰伦斯的调侃说道。

“哦,这件事你就别想了。”泰伦斯眨了眨眼。明明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听到兰瑟的回答,却立刻又给坏心眼地回绝了。

他打了个哈欠,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道:“抱我去洗澡。”

“是的。”

兰瑟摸了摸泰伦斯柔软的卷发,鸣鸟从头顶跳了出来,站到沙发的扶手上。金发骑士这才把泰伦斯打横抱起,走进了浴室。

泰伦斯似乎太过疲乏,躺在水温适中的浴缸里没过多久,就紧紧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轻柔的呼吸在水花声中几不可闻。兰瑟卷着衣袖替小主人擦拭身体,在碰到腰腹的淤青时,不禁放轻了力道。

他看向泰伦斯恬然酣睡的面孔,最后忍不住用手狠狠地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泰伦斯并没有从熟睡中醒来,反倒闷哼了一声,蹭了蹭兰瑟的手掌。

兰瑟的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泰伦斯恐怕也只有在睡着以后才会显得如此软糯可爱。

想到这里,兰瑟带着还没褪去的笑容轻轻叹了口气。

虽说身为骑士就该对主人的命令言听计从,但是被比自己小了七岁的主人压制地死死的,兰瑟不禁感到既甜蜜又无奈。

他把泰伦斯的身体擦拭干净抱回到**,替他盖好被子,然后坐在床边想了想,最后又掀开被子,自己也躺了进去。

——看在我如此辛苦的份儿上,为什么还要在半夜翻窗回宿舍呢

兰瑟如此想到,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

泰伦斯一觉睡到天亮。直到阳光把他从梦境中唤醒,他这才半眯着眼睛从**坐了起来。他昨天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连自己怎么回到**的都不知道。

屋里一片安静,泰伦斯因睡得太久,双腿没有力气,从**下来的时候还被被子绊了一跤,跌在羊毛地毯上。

“唔……”

泰伦斯眨了眨眼,终于从半梦半醒间彻底回过神来,他揉了揉眼睛站起来,把掉下来的被子扔回到**,走向洗舆室。轻柔的鸭绒被掀起一阵微风,吹飞了**残留的几根金发。

无从得知昨夜发生了什么——当然,其实什么也没发生——的泰伦斯吃过早饭后,敲定了自己今天的行程。

他的比赛被安排在下午,但上午剩余的这点时间也没打算浪费。他在询问过校长的时间安排之后,预约了一个小时的探访。

马丁·摩德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一半,接下来泰伦斯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埃塞亚的身上。少年总是提及的问题,叫泰伦斯心生疑惑没法安心。想要知道对方的身份,这个忙唯有学院的校长才能帮到他。

泰伦斯陷坐在柔软的皮椅上,在他正对面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文件袋和一杯热茶。老校长和他相对而坐,啜饮了一口加了鲜奶的红茶,然后不得不沾了雾气的单边眼睛摘了下来。

“你对这个叫埃塞亚的孩子很感兴趣?”老校长问道。

泰伦斯扬了扬眉,没作答复。

“哦,别这样,泰伦斯。我可不想干什么,只是夸赞你的眼光很好。”校长呵呵笑着,拍了拍文件袋,“这一次排位赛的笔试成绩,他可是十分出彩。当然,亲爱的泰伦斯,你的成绩也很优秀。”

“还没到公布成绩的时候,现在就说给我听不是犯规的吗,校长阁下?”泰伦斯拿起漂亮的骨瓷茶杯,笑着说道。

“推迟公布笔试成绩,只是因为我想让这场比赛更有看点

。学生们擂台上奋力拼搏的样子可是连我这个老人家也热血沸腾啊。在这其中,你可是最叫人大吃一惊的家伙。”

“因为炼金术本身就很有魅力,不是吗?”泰伦斯不置可否。

“还在和我为此较真吗?”校长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我可不会这样幼稚,校长阁下。事实上,您也看见了,炼金术如今已经不在是一潭死水般的状态,哪怕只是一个小的水花,人们也能看出它的变化。您不觉得现在的法师协会有失偏颇,已经陷入停滞不前的僵局了吗?”

泰伦斯主旨严肃的话叫老校长露出认真倾听的神色,对方从不曾因年纪、立场、身份的局限而拒绝接受他人的意见,这是最让泰伦斯钦佩的地方。他继续说道:“我们一直以来重视开发法师的能力,这起源于和阿班特投入巨大的战争。为了输送更多的人才到前线,战斗力强悍的法师首当其冲。而炼金术士们则因战时经费的转移而不得不停下了很多研究。炼金术就是在这时经历了一次大削弱。”

“现在令人担忧的局势仍未改变,阿班特依旧虎视眈眈。”老校长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战争时期,炼金术士派不上用场吗?他们需要耗费大量物资,可成品却没法满足战争的需求。”

“是的,但是我们也不能忽略炼金道具的优点。一点魔力就足够运转更高等级的法术,这可以解放更多的战力。我们面临的问题就是如何降低耗材,提高成功率。这真是个值得研究的内容不是吗?只要炼金术士们还有探索新世界的精神,他们该动动那颗生锈的脑子了。趁着教会如今制衡的局面,我们还有充足的时间。法师们对法术的研究基本已经到了饱和的状态,这瓶颈该换个方向去突破。”

老校长动容地看着泰伦斯,他终于明白到对方最近大出风头的原因——那是一股狂潮。

“现在真的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这颗生锈的脑子真是比不上喽。”

泰伦斯微笑道:“您真会说笑,您的支持才是这场变革强有力的推手。”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有事,请假一天,后天恢复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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