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他说山魅的事情,我不禁感到低落,要是我今天没有把何三泰和何俊生的尸体挖出来,那他们两人会不会也变成山魅呢?要是我遇上变成山魅的他们,是否还能这么冷酷地坚持杀了他们?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心里郁闷。

下午两点半左右,外头传来轰轰的车声。我们三人走出餐厅,便看见三台厢型车进入校区,他们直接把车子开往桃花林的方向,只有最后一台车子停在我们面前。

这些车子是警察局的警车,窗户贴着深色的隔热纸,所以看不见车上有什么人。

车门哗的一下被拉开,两个熟面孔的警察探出头,对着我们三人说道:“上级单位的人来了,他们等一下会去处理现场,先通知你们一声。”

说完,警察又把车门关上,将车子开往桃花林去。

我对吴采苹说:“我想跟过去看看。”

“我也去。”老张说道。

“带伞去吧,不要又淋湿了。”吴采苹匆匆地从屋内拿出两把伞交给我和老张。

我们撑起老旧的伞,因为学校资源不足的原故,我手上这把伞的伞骨还是断了两根的,但因为还可以用,所以学校一直没把它换新。撑着伞,我们一路在操场上快步疾行,因为动作粗鲁,雨水溅到我的衣服上,裤管更是全部都湿透了。

老张的情况也不好,我们觉得拿伞反而是种累赘,可是这是吴采苹老师的好意,我们也只能勉为其难地撑着它。

我和老张来到了封锁线外圈,看见几个穿着黑色雨衣的人在勘察现场,其中还有一个是年轻女人,我听见有人叫她:“江警官。”

另外还有一个年轻男人像是法医,一直在四周忙着用仪器采鉴。

那个姓江的女警官态度从容,好像对于凶杀案见怪不怪,看见尸体的时候也很处变不惊。

几个警察一会儿便把何三泰和何俊生的尸体挖出来,拿着尸袋准备把尸体带走,他们正要打包尸体时,江警官刚好唤了一声:“过来帮忙。”

她站在一棵桃花树下,仰着头向上看,树上缠着杜春老师的人头。她指挥其他人,让他们帮忙把杜春的头颅摘下来。

那名法医拿过梯子,爬上梯子去,站得高高的想要解开头颅,可是忙了半天还是拆不下来,因为杜春的长发已经和树枝缠绕在一起,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解开。

他试了半天,最后向地面上人喊:“不行,头发缠太紧了,我们把树枝剪断吧?”

大家没有意见,默不吭声地站在下面。法医很快地爬下梯子,到车上去拿了工具之后,又回到梯子上,拿着一把大剪去剪断树枝。

咔嚓、咔嚓的一声接着一声,树枝即刻被剪断,杜春的头颅也跟着一晃一晃的,看起来非常骇人。

最后,法医摘下了那颗肤色惨白的头颅,把它装进一个袋子里,随后放进了车里。

我听见江警官和警察的对话:“下了这一场雨,什么证据都被冲掉了,这案子不好处理。”

话讲到一半,她忽然注意到我和老张,于是低头向旁人问道:“他们是谁?”

“这个学校的老师,死者是他们的同事还有学生。”这个区的警察跟女警官说道。

女警官点了点头,没有再作追问,只是不友善地看了我和老张一眼。

她的态度充满防备,大概是把我和老张也列为嫌疑人了吧。她走到何三泰和何俊生的尸体旁边,此时两具尸体正并排躺在地上,身上全是泥水。

女警官向她的同事说道:“快把尸体装起来。”

话还没讲完,何俊生的尸体忽然动起来,一把抓住女警官的脚。女警官吓得大叫一声:“啊!”她花容失色地一踢,她高跟鞋恰好踢在何俊生尸体的脸上,鞋跟插入何俊生的眼眶,正好卡入何俊生头骨内。

大家都看傻了眼。

何俊生发出一声怒吼,:“吼!”整个人从地上弹起,女警官的重心不稳,哗的一声摔倒在地,高跟鞋也从她脚上脱落。

何俊生直直地站了起来,他一只手臂已经断了,用仅剩的那只手把眼睛上的高跟鞋拔下,一些白浊的**随即混着雨水从他的眼眶流出。

他把高跟鞋扔下,奋然向倒地的女警官扑去!

“啊,救命!”女警官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惊恐地大叫。

大家全给这一幕惊呆了,谁也不敢上前。何俊生就像是一具丧失心智的活死人,此时正渴望生吃活人的血肉。他张牙舞爪地要攻击女警官,动作丝毫没有犹豫,完全像是要杀死女警官似的。

我急忙飞奔上前,一脚将压在女警官身上的何俊生踢开,何俊生的体型瘦小,被我一踢便滚了开去。

他很快又站了起来,嘶裂的嘴角露出尖利的牙齿,他已经不是人类的样子了──何俊生变成山魅了!

我下意识地抓起一旁的铲子,箭步上前,挥出铲子打向他的脑袋。砰的一声,铲子传来的震动麻了我的双手,何俊生的头颅被击中,整个脖子咔嚓断裂。

他倒到地上,身子抽搐了几下,这才终于没了动静。

我看着他扭曲的尸体,以及被打凹的脸骨,此时的他已然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他就是我的学生何俊生。

我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久久都无法回神。

他脸上的皮肤被雨水冲刷掉了好几块,露出皮肤下面的红色肌肉,牙齿被打掉了几颗,看着他现在的模样,我不由得感到心疼。一时间,我明白了老张在浴室里说的那番话,难怪他一开始不想我杀山魅,因为这些山魅有许多都是他的学生。

虽然何俊生不动了,可是其他人还是不敢靠近,就怕尸体又会忽然跳起来。

女警官坐在地上,她面色惊恐,仍是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

我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要拉她,她先是惊恐地缩了一下身子,一会儿才把手伸向我。我拉她起来,关心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

她摇了摇头,瑟缩地说道:“没、没有,刚才他没有咬到我。”

“嗯。”我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便放开了她的手。

警察这时才围过来,熟识的那个老警察问我:“刚才那是尸变吗?”

“大概……是吧。”我抿着唇,回头看向地上的另一具尸体,不确定何三泰会不会也发生尸变。

他们顺着我的视线看去,个个吞着口水,他们也害怕何三泰的尸体会忽然发狂。何三泰毕竟是成人,体型是何俊生的两倍,要是何三泰也尸变的话,恐怕会更难对付。

一名警察问我:“这、这具尸体要怎么处理?”

我愣了一下,他们不该问我,而是要问女警官才对。我看向她,她现在全身颤抖个不停,有虚脱的现象,看来是无法冷静地作任何决策。

“花弧老师,你给想想办法。”老警察只好指望我了。

大概是因为刚才何俊生攻击女警官时,我是唯一一个敢上前的人,所以大家现在都希望我帮忙处理何俊生的尸体。

我想了一会儿,对他们说:“等我,我去打一通电话。”

说完,我急急地跑向校舍。

吴采苹老师看见我,不禁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全身都湿了?”

“刚才何俊生尸变了,变成山魅攻击那群警察。”我简单地交代道。

她听得张目结舌,又向我追问:“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有人受伤。我先打一通电话,等一下再说。”我对她讲完,拿起餐厅里的电话拨号。

我打给了我的师父,他是一个修行的人,我相信他会有办法处理这种事情。

“喂?”接电话的是师父,我一听他声音就认出来了。

“师父。”

“花弧,有事慢慢说。”师父大概猜出我出事了。

我听了他的声音,不禁觉得心安了不少。我喘了一口气,平静下情绪之后才向他说起山魅的事情。

我讲了很久,师父没有打断我,也没多问什么,听完我说的前因后果之后,他对我说:“你等我一会儿。”

“好。”我说道。

电话那头随后就没了声音,我握着话筒不敢放,静静地等着师父。

片刻之后,师父才又拿起电话,他沉重地跟我说:“那些东西不是你能应付的,我刚才帮你卜了一卦,卦象很不好。”

“师父,这是我的责任,不能把事情扔下自己离开。”我说。

“唉。”师父叹了一声,他知道我的脾气,所以没有多劝我,而是直接进入正题,“你用阴阳水制成大悲水,先把那些尸体净化。你说的那两具尸体还没有完全妖化,所以现在用大悲水还行得通。至于你说的那群山魅,他们已经是妖了,恐怕不是大悲水就能对付,你听我说,我现在教你几个方法……”

师父在电话那头说着,我一边点头,一边记下他所说的方法。

我听得入神,浑然不知道时间已经一分一秒地过去,外头的天色因为阴雨的关系暗得更快了,不到五点的时间,外面已经灰蒙蒙一片。

“好,我知道了。”我跟师父说道。

师父语重心长地说道:“万事小心。”

“嗯。”我说。

挂上电话,吴采苹立刻问我:“怎么样?那个师父是谁?”

“我的师父,以前看过他抓妖收鬼,因为说起来有点怪力乱神,所以我不常在外人面前提起他,不过……他是我最信赖的人。”说起师父,我的嘴角不由得露出微笑。

“那现在要怎么处理?”她又问我。

“嗯,师父教了我几个方法,我先处理何三泰他们的尸体,免得他们又尸变。”说完,我倒了一杯热水,随后又往热水杯里面加入冷水,让它变成一杯拥有力量的阴阳水。

制好了阴阳水,我握着水杯开始持诵大悲咒,并用手指在水面上画下咒字。

弄好了,我对吴采苹说:“我先出去,晚点再跟你聊。”说罢,我捧着这杯水前往桃花林。

几个警察离尸体远远的,看起来像是惊魂未定的样子。他们一看见我回来,马上围到我身边,七嘴八舌地问道:“花弧老师,有办法处理吗?没问题吧?现在要怎么作?”

我简单地说道:“我试试看。”

说完,我越过人墙,直接走到两具尸体前面。

他们没再跟过来,只是远远地看着。

我深吸一口气,随及将半杯大悲水倒向何三泰的身子,何三泰的尸体陡然一颤,彷佛触电似的。

大家见状忍不住惊呼出声:“呀!”

待何三泰的尸体不动了,我才蹲下身子,拿起放在口袋里的金刚杵往他眉心一刺,并念咒净化他的尸体。

处理好了,我起身走向何俊生的尸体,把剩余的半杯水泼在他身上,何俊生的尸体发出凄厉的惨叫:“啊──!”那声音尖锐得像是琴弦断裂,割得我的耳膜和心里都倍觉痛苦。

何俊生的尸体挣扎了半晌,也不再动弹了。我照样用金刚杵刺在他的眉心,然后做完净化的工作。

处理好之后,我拿起金刚杵,尖端上面沾了尸体的腐肉,白白粘粘的,看起来很可怕。我随意地把杵尖往树干上一抹,掌心却忽地传来灼烫,我连忙缩回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掌心没有异状,也许刚才的灼烫感只是一时错觉吧。我把金刚杵收好了,转头跟他们说道:“行了。”

“不会再尸变吧?”警察仍是战战兢兢地不敢贸然靠近。

“不会了。”我说。

有了我的保证,他们才靠过来,可是几人互相看着,就是没人敢动尸体。最后那名老警察厚着脸皮跟我说:“花弧老师,你好人做到底,帮我们把尸体装进尸袋里面吧。”

“麻烦你了,花弧老师,我们从没遇过这种情况……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帮我们把尸体装好。”另一名警察也向我求助。

我看他们脸色惨白,是真的吓到了,只好帮他们这个忙。

“好吧。”我说完,接过警察递给我的手套,便开始进行装尸。

一切弄好之后,天色已然全部暗下。

警察开着三辆警车便要离开,几人都不愿意久留在这里。其中一名警察问我:“花弧老师,你们不走吗?这里不安全,要不然你们今晚可以先到警局来睡,总之别待在学校了。”

“不用了,你们走吧,我们能应付的。”我说。

江警官拉开车窗,她也忧心地向我提议:“和我们一起走吧,刚才我听同事说了,村民大多数也都撤出这里了,你们单独留下太危险了。”

“没关系的,我们会照顾自己。”我再次婉拒他们的好意。

老张也说道:“你们快下山吧,现在下雨,天又黑了,别再耽搁了。”

他们几人闻言,不再劝说我和老张。

江警官向我说道:“今天……谢谢你。”

“嗯。”我点了点头,向他们挥手。车子就这样从我们眼前扬长而去,我们此刻真的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