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粪塘是一片近三十亩形如锅铲的大山坡地,三面环山,山不高,一面向着垅口.东边山上,长满杂树丛,西边山上茅草丛生,北面山头是一大半拉子麦苗地.靠西北面山坡下,一口大水塘.水塘虽有一亩多水面,却不深.水牛下到塘里,牛背都露在水面上.调皮的放牛娃娃常常是光着屁股骑在牛背上撩水戏耍.

传说远古的时候,水深有三丈多.突然一天夜里,水塘里红光闪烁,水波荡漾,从天降下一头神牛在水塘里洗澡,临走时拉下一大摊牛粪.打那以后,水变浅了.一到夏天,只要有半个月不下雨,碟子形的塘底很快就呈现在人们的面前.牛粪塘也就由此而得名.

塘浅了,蓄不了多少水,靠水塘浇灌的稻田常常是十年九不收.居住在这里的十来户人家,房子拥挤地盖在东边山下.他们一年的生计只能靠着北面的山坡地,冬种小麦,夏种红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艰难而又辛苦.

可是,就在这十来户人家的小山村里,却有一套两进二十间青砖到顶的大瓦房.房屋年久失修,墙上的粉壁,好些地方已经脱落,露出了里面的青砖.雕栏画栋的装饰,也只能隐约可见.

据说这套房屋最初是王姓人家盖的祠堂屋,也不知在什么年间就搬走的.房屋几经转卖,现在变成了嵩南乡的乡公所.

早春二月,细雨绵绵.

阴沉沉的天紧紧地扣在嵩南乡的上空,漆黑的夜幕也严严地笼罩在这近百条田垅和山冲的土地上.没有雷声,没有风声,路上没有行人,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叫,但很快就消失了.山乡的夜,很静,静悄悄的.

人们早已入睡,伢妹子们很快就进入梦乡,成年人则常常是刚刚睡着又闪电般地惊醒,这当然是那些穷苦人们,他们在为生计发愁,为乱世担心:眼前的日子,今天已经过去,谁晓得明天会怎么样呢?吃得饱,睡得好,这是有钱有势的人过的日子.光阴似箭,日夜如梭.一个月,二个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转眼到了四月上旬,卜三好和刘春如忙碌了好些日子,终于闲了下来.可是,人闲了,心却静不下来.因为,在他们的心中,却为一件事,那就是县政府派出的督导员快来了.

督导员是个多大的官?卜三好不知道,刘春如也不晓得,老百姓就更搞不清楚.不过,卜三好和刘春如嘴巴上讲不出来,心里却蛮清楚.多大的官,相府的丫头七品官!县政府下来的人,官再小也比自己的大呀!督导员来点编,绝对是怠慢不得的.

既有这般想法,也难怪他们一接到县政府的来文,就猪鸡鸭鱼酒地准备起来.

其实,督导员只是个县政府临时委派下来,到各乡各保督察,普查兵源而暂设的职务,也难怪人们搞不清楚.到嵩南乡来点编的督导员姓张,三十七八岁的年纪,邵阳口音,瘦高个子,留分头,戴眼镜,说话文诌诌的.么子大名?他自己没说,卜三好和刘春如也没敢问,只是左一声“张督导”右一声“张督导”地叫,那声音,那姿态,那亲热的劲头,就像满崽见到了亲爹,亲热的没法说.

张督导咧?架子也真大.他一走进乡公所,手提箱被刘春如接了过去,他没看刘春如一眼.肩上披着的风衣由卜三好接过来,他也没哼一声.只是小白脸往上仰了仰,又伸出两手抹了抹大分头,然后拍打了几下身穿的青制服,就坐到卜三好和刘春如早已为他准备好的靠背椅上,右腿往左腿上一压,那铮亮的黑皮鞋就一上一下地晃荡起来.这还不算,他还掏出香烟,点燃一支,叼在嘴上,喷出一团团的青烟.直到这时,他才有意无意地瞟了瞟卜三好和刘春如,问道:“那位是乡长?”

“我,”卜三好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卜基元.”

“我姓张,叫我张督导好啦.”他就这样把自己的身份做了介绍.

卜三好听了后,赶忙点头哈腰地笑了笑,恭维道:“张督导能亲自来我们乡点编,真是不胜荣幸,今后还请张督导多多关照.”

“那一位咧?”张督导用下巴示意一下刘春如.

刘春如赶忙上前一步,刚要开口自我介绍,却不料卜三好抢先道:“他是我们嵩南乡的乡队长,姓刘,刘春如.”

“嗯.”张督导又问,“上月底县政府下文,你们都看到了吧?”

“看到了,张督导.”卜三好回答道.

“你咧?”张督导又问刘春如.

“看到了!看到了!”刘春如这回总算抢到话茬,点着头说:“张督导,为了欢迎你来点编,卜乡长和我早就张罗这件事了.”

当晚,卜三好和刘春如在乡公所为张督导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还请来了五个保长作陪.席上,卜三好和刘春如加上五个保长,轮番给张督导敬酒.张督导起先架子蛮大,数杯酒后,他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众人开始猜拳行令起来.一时间,乡公所里热闹非凡.

酒席到半夜方才撤下,张督导就在乡公所过夜.大概是因为酒喝得过多的缘故,待他醒来后,已是第二天中午.张督导起床后,洗漱一番后,乡公所里又摆好了一桌酒席.吃喝间,张督导问卜三好和刘春如:“从明日起,就要到各保去点编,你们两个谁跟我一道去?”

卜三好看了看刘春如,刘春如道:“卜乡长公事忙,走不开.还是让我带十来个乡兵陪张督导去,看可不可以?”

刘春如的话正合张督导的意,到各保点编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张督导点编,点到那个保,那保的保长都是杀猪,打鱼,酒席相待.到第四保时,保长汤丙奎也是照例杀了猪,打了鱼,也办了酒席.不同的是,他把酒席办得别出心裁.酒席办在汤家祠堂的大厅里,七张方桌摆在一排,张督导坐在正中的那张桌子上方,他的右手边是保长汤丙奎,左手边是乡队长刘春如,十个地方上的乡绅,五个坐在汤丙奎的右边,另五个就坐在刘春如的左边.十三个人并成一排坐好后,汤丙奎朝祠堂外喊道:“进来!”

******如果朋友们觉得这本书写的还不错,还请收藏,推荐一下,需要您的支持与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