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月先楞头楞脑地上前一步,答声:“有.”

“多大年龄?”张督导身体往椅背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脸往上仰了仰,两眼斜视着田月先问道.

“十九!”田月先回答道.

“哪年生寅?”

“戊辰.”

“几月?”

“二月.”

“你答的不对嘛!?”张督导眼珠子一转,打起官腔,”已满十九岁,就是二十岁嘛!”

“是的!”田月先答道,又解释着说,“已满十九,吃二十岁的饭.只是我刚满十九岁才一个月,还算是十九岁的人.”

“耶!”张督导的眼睛里猛地充满了血色,顿时耍起了威风,“你还强词多理?妈的!”

田月先见张督导发起火来,顿时楞住.

“我倒要看你犟!”张督导说着站起身,手提起文明棍,绕过桌子,奔到田月先跟前,举起文明棍就打.

“哦?”田月先一怔,马上清醒了:他想杀鸡给猴看?好啊!当下心一横,抻手抓住打下来的文明棍,先一拧,再往怀里一拖,劈手就夺过张督导手里的文明棍,对着膝盖上一磕,只听“喀嚓”一声,文明棍就断成二截儿.

张督导看着丢在地上的已断成二截的文明棍,气得两眼直冒火,手指着田月先的鼻子吼道:“你……!你要造反!?”

“造反又何解?”这个田月先本身也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闯起祸来不管大小的角色,当下他也毫不示弱嚷道,“看你能把我吃下去!?”

刘春如见势不妙,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朝着乡兵们一挥:“快!把他给我抓起来!”

闻声冲出的刘金伢和曹二白马上扑了过去,一把扭住田月先的胳膊,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田天勤和几个青年想上前帮田月先,却被几个随即跑来的乡兵们用枪顶着向后退去.刘春如见人已抓住,又对刘金伢和曹二白嚷:“把这个田月先给我捆起来,关他十天班房再说!”

“你敢!”就在这时,原本在桌旁陪酒的乡绅中站出一个人来,只见他三十三四岁,粗短身材,方脸上竖起两道直眉,那对溜圆的眼睛里,此时却透出两道逼人的凶光.他吐出这两个字后,不慌不忙地走向张督导.

“裘四!你莫乱来啰!”汤丙奎见状,连忙跑了出来,伸出手想要拦下这个人.

那裘四随意地伸出手,就那么一扒拉,汤保长便不由自主地向后连退好几步,再也不敢上前了.

只见裘四几个大步来到张督导跟前,抬起头来,气势逼人地对他说道:“放开他!”

张督导见裘四如此目中无人,气恼得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他指着裘四对着刘春如吩咐道:“把他也一起捆起来!”

刘春如听到张督导发话,别好了左轮手枪,一撸袖子就冲上来,想要亲手捆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裘四.

“哼!”裘四冷冷地哼一声,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袖筒,冲着刘春如挥了挥,盯着张督导说,“捆我?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谁?”

张督导仔细一看这个红袖筒,立刻没了威风,原来这个看似乎普普通通的裘四,竟然还是三青团的教导!其实,张督导他还不知道的是,这个裘四,不仅是三青团的教导,还是这地方上的一霸,颇有几下拳脚功夫.当地一个名叫“食人团”的帮会组织,那里面的首老不是别人,正是这个裘四!和刘春如当大哥时一样,裘四手下也有着十几号为他卖命的弟兄.平日里在地方上闹起事来,就连那保长汤丙奎都奈何他不得.现在,眼前这个神气十足的张督导,职务比他还低,他裘四又如何会怕呢?“你厉害么子?你不就是一个临时委派,JB大的督导员吗?”裘四训斥着张督导说,“我问你,以党团治国,这话是谁说的?你懂不懂?”

张督导不愿说懂,也不敢说不懂,他只好站在那儿不吭声.

刘春如见苗头不对,就连张督导都紧闭嘴巴,他更不敢动手,趁人不注意,悄悄地朝后退了几步.刘金伢和曹二白见是这番情景,也不知如何是好,捆人不是,不捆也不是.那边田天勤和几个青年农民可不管这些,上前推开刘金伢和曹二白,从地上一把拉起田月先.那田月先狠狠地瞪了刘金伢和曹二白一眼,高喊一声“走”.就这么一眨眼功夫,那三四十个青年农民吆喝着冲出了汤家祠堂,张督导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哼!”裘四朝张督导一哼鼻子,转过身,迈着四方步朝祠堂门外走去.

张督导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裘四那一左一右摆动地黑缎袍子的后襟,消失在祠堂门口时,他这才一跺脚,质问汤丙奎道:“今日点编,你怎么喊来这么个家伙?”

“不喊他来,点编就怕点不成啊!”汤丙奎低着头,小声地说,“恐怕还会让人头痛些.”

“难道现在就不头痛吗?”张督导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出.

站在一旁的刘春如,这时插嘴问汤丙奎道:“田月先是裘四的甚么人?他强出么子头?”

“是他外甥!”汤丙奎赶忙答道.

“操!点田月先时,你怎么不告诉告诉我?”张督导越想越窝火,自己是县政府派下来的人,就这样白白地让人杀了威风.他不由得将怨气全撒在眼前的这个汤保长身上,紧盯着汤丙奎,怒气冲冲地吼起来.

“我又不晓得你会拿田月先开刀?您又没问我呀!?”汤丙奎委屈地解释说,“张督导,您先消消火,我这去把裘四叫来,让他给您赔不是……”

“赔个屁!”张督导打断汤丙奎的话,朝刘春如一挥手,“走!”

刘春如瞪了汤丙奎一眼后,带着那十个乡兵,跟在张督导的屁股后面,灰溜溜地走了.看着他们的背影,汤丙奎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是酸?是甜?是苦?是辣?是咸?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他只知道,这件事是办砸了……那剩下的九个乡绅,张督导在场时,他们没机会说上句把话.这时,见张督导走了,一个个交头结耳起来:“裘四也真横呀!连县里面的人都敢碰!”

“张督导要捆裘教导?!嗨!那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算了!什么大水呀,龙王呀,都不是!这是以毒攻毒,什么人治什么人!”

“以毒攻毒?”

“裘教导要保外甥,张督导要点丁,这不是以毒攻毒吗?”

“点丁?不是说点编吗?”

“点么子编?要我看啊,点编是假,点丁是真!八成是要抽壮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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