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摆好了,饭菜也端上桌来。大师傅又走过来,问天勤道:

“两桌上席多几个菜,汤保长说是上给乡长、乡队长他们桌上的。现在何式摆?”

“打乱摆吧?”天勤想都冒想就说,“在这里的人,都是受苦人,站着一样高,坐着一样齐,都是平起平坐。以后,我们穷人当了家,都是这样,不分高低的。”

大家都说天勤的话对。

饭菜上了桌,大家拥挤地围在五张桌子周围,都是些穷苦青年男女,年龄稍大些的都去了。陶明桂却冒走,堂客去时拉他一起走,他说还要呆一会。本来嘛,这样高兴的时刻,他不想早早结束。他也挤在青年人中间,端起碗吃饭。站在陶明桂身边的田月先,突然想起要给天勤敬杯酒,提议说:

“大家伙听我讲句话,打我跟天勤哥一起坐班房时,他就对我讲,国民党会垮台,汤丙奎、刘春如他们猖狂不了几天啦!谁晓得今日这句话真的应验啦!还是我们亲手把他们赶跑的。就凭天勤哥那句话,我觉得要敬他一杯酒!”

“慢!”陶明桂拉住田月先的手,告诉田月先说,“天勤不会喝酒的!”

“不喝也得喝一杯!”田月先不听陶明桂的阻拦。

大家都赞成田月先的提议,天勤说:

“今日是喝庆功酒,大家都喝!如果要敬酒的话,先要敬黄家塅的客人!”

大家一想,天勤的话很对!都端着酒杯走向黄玉岚他们跟前。黄玉岚笑道:

“敬酒!我受!说我们是客人,我不赞成!”

大家都不解,七嘴八舌地问黄玉岚,你们从黄家塅到我们这里来帮我们,怎么不是客人呢?

黄玉岚又道:

“反对抽壮丁,不单是你们四保的事,也是我们三保的事,更是我们全嵩南乡穷苦农民的事。今日我们帮你们,往后我们也会要你们帮我们的。卜三好、刘春如今日在四保吃了夸,往后到我们三保去或是到其他保去,他们一定会为今日的事而心跳,会害怕的!你们说是不是?所以讲,我们今日是帮我们自己!”

“想不到你黄大哥还真能讲,讲来讲去又讲回去了。”庆福说着笑起来,大家也都笑了。

“本来就是这样的事,不分你我的!”黄玉岚憨厚地笑着说:“大家都来干一杯!”

“好!庆功酒!”大家都举起酒杯。

就这样喝着,吃着,说着,笑着。有吃饱的,也有冒吃饱的。吃好冒吃好,大家都高兴。一直到闹到太阳当顶,时间已到了正午时分。饭后,各自打道回家。

天勤拉住汤丙富,走到一边,悄悄地说:

“富哥,你看不惯汤丙奎,我们大家心里都有数!你我都是穷苦农民,心是一起的!往后,你多去汤丙奎家走走,打探些消息。今日之事,汤丙奎不会善罢干休的。”

“天勤,你不讲我也晓得。”汤丙富说,“我心得也有数!汤丙奎作的那些事,连我九叔都看不惯他,何况我做堂兄的咧?”

“吃饭的事,你也照实告诉他,就说是我田天勤要这么做的!”

“好!我会都告诉他的!”

汤丙富按照天勤的话,把汤家祠堂喝庆功酒的事告诉给汤丙奎听。汤丙奎气得脸都黑了。他埋怨汤丙富说:

“我请你帮忙照管灶房,你不给盯紧的。饭菜吃了还不算,酒和米都搞个精光。看你这事办得……”

汤丙富打断汤丙奎的话,口是心非地说道:

“我冒办法阻拦。你冒看那阵势,我能盯紧吗?”

“这倒也是的!”汤丙奎说:“田天勤这家伙太可恶,为了他哥哥的三十二担优待谷,他是吵过冒完。正月初七日,来我家借走五升米,今日又拿去一斗多。在长沙城楼下,我还挨了一顿枪托,回来还在田五婆婆跟前讨了场冒趣……”

“你本就不该做那事!”汤丙富似安慰又更似指责地对汤丙奎道,“结下那仇恨,何时得了?”

“管他的,总有一日,我会收拾他田天勤的!”

“算了罢!”汤丙富劝汤丙奎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劝你还是省下这份心!”

“你去吧!”汤丙奎不想再听汤丙富这样说下去,“但愿卜乡长去长沙,会带回好信息来。

汤丙奎说完,也不问汤丙富有没有甚么要说的,转身往回走了。

再说卜三好,离开牛粪塘,他冒去长沙,而是去嵩北乡自己的家。他准备在家里歇上十来天,好好养养神,精神好了,再往长沙去。

就在这十多天里,刘春如还再继续扮演着丧家犬的角色。可是,事与愿违,他走到哪个保,哪个保都是冷冷淡淡的。保长们都这样说:

“我的好乡队长,你就省省心吧。三保那边你压根就不敢去!四保闹成这样,卜乡长都冒办法。我再跟着你硬去抽壮丁?穷鬼们会把我撕成两半的。不信?我来试试!”

更让刘春如恼火的是白鹤桥那个保,保长就根本找不到人。家里堂客告诉刘春如:

“我老倌还不晓得有没有人在。两天前就不见人啦!这地方,原先就有地下党,还不晓得他是不是被地下党抓走啦?我说乡队长,我老倌也是为甚么党国办事。你能不能帮忙找找?”

“找找?找个屁!”刘春如一听火冒三丈高,“我也是过一天,算一天。还不晓得我哪天会不会被人绑走哩!”

保长们都不客气地对待刘春如,刘春如到哪个保上,不讲酒醉饭饱,连粗茶淡饭都讨不到一顿。原来,四保反对抽壮丁的事,不到一半天,就象一阵风似地刮遍了嵩南乡的各个角落,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保长们,也得默神,是该给自己留条后路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