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殿前伺候的太监尖利的一声“退朝”,在皇帝走下高台,消失在偏殿后,百官三五成群的向殿外走去,岳啸却在百官离殿后,才独自一人离开。

他刚走到殿门口,刚要出殿,就有一个太监急急地从偏殿跑来,口中高喊着:“岳上将军请留步!皇上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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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皇帝有些吃力地摘下头上缀满珠玉的冠冕,脸sè苍白的窝在椅子上喘着粗气,他突然猛咳不止,在一旁伺候的太监忙紧张的把一颗红sè的丹药递道皇帝嘴边,服侍他服下。丹药入喉,皇帝的咳嗽才慢慢缓下来。

岳啸见皇帝印堂发黑,脸sè苍白,唇sè暗红,jing神萎靡之极,忙恭声说道:“陛下请保重龙体。”

皇帝闻言瞪了岳啸一眼:“还不是给你气的。”

沉默是金,岳啸一言不发。

皇帝看着岳啸,又是叹了口气,自己这一阵子怎么变得多愁善感了,看来真是老了,他心中自嘲。用力摇摇头,使自己清醒了些,他看着岳啸说道:“朕知道你义父的事,你有怨气。”

岳啸依然沉默。

皇帝也不理岳啸,只是怔怔出神的像在回忆什么,他口中喃喃道:“朕和你义父从相识到相知,已有三十三年了,朕初见你义父的那一年,朕和你一般大,也是十八岁,你义父长朕一岁。你义父武艺很高强,他进京参加武举,朕钦点了他的状元。第二年,朕领兵亲征南唐,点你义父做了先锋,朕当时年轻气盛,脱开侍卫跑到了战场上,是你义父舍命替朕挡下流箭才救下来朕的命。你义父昏迷了四天四夜,朕在他榻旁也守了四天四夜。你义父替朕征战沙场三十余年,朕现在这一半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

说道这,皇帝眼中闪着泪光,他用力地眨眨眼,转头对岳啸说道:“你知道吗。朕和你义父,不是君臣,是兄弟。”

他忽然停下来,猛一挥拳,狞声说道:“三个月前,他们却告诉朕,朕的兄弟死了!不是战死沙场,是暴病而亡!”一时之间,皇帝激动得全身颤抖。

久未出声的岳啸这时忽然说道:“陛下也不知道臣义父的死因?”

稍稍平复了些的皇帝苦笑着摇头:“我知道你不相信朕,甚至怀疑你义父的死和朕有关,是吧?”

岳啸很干脆的答道:“是。”

皇帝轻声叹息:“也怪不得你不相信了。朕有时甚至也在怀疑你义父的死是不是和朕有关。朕现在不是以大燕皇帝的身份,而是以你义父兄弟的身份向你保证,你义父的死,绝对与朕无关。”

岳啸凛然。

皇帝用手理了理耳边散落下来的白发,低沉着嗓音说道:“你义父一直不肯与朕结拜,他总是说上下尊卑有别,可朕从心底一直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兄弟,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

说到这,他突然把话头一转,展颜对岳啸笑道:“岳啸,你很好,比你义父还好,你义父xing子里总是谨慎太多,老怕和朕太过亲近引起非议,朕要给他封国公,前前后后说了多次,他总是推辞,对朕也是恭敬多过亲近。你比你义父有魄力,敢担当得多。”

岳啸听到皇帝这一番话有些皱眉,皇帝这是在指责自己出言无状,顶撞与他?

皇帝见了岳啸的神sè,笑了一笑,说道:“你不用多想,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朕说的这些都是你的好处。不过你还太年轻,又锋芒毕露,难免有些不够沉稳和锋芒太露。你要记得,太刚易折,太直易弯。”

见岳啸点头受教,皇帝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朕想你也明白。”

说到这,他转过头对一旁侍立的太监说道:“叶永,你先下去,朕这儿暂时不用伺候了。”

叶永闻言有些为难的道:“可是,皇上……”

皇帝怒道:“朕叫你退下!”

看见叶永弓着身子退下,皇帝轻吁了一口气后对岳啸说道:“岳啸,朕相信你义父,也相信你。下面朕和你说的,无比重要,你要听仔细了,并不可泄露给任何人知道。”

岳啸神sè凝重的点头应是。

皇帝开口问道:“岳啸,朕是一位明君么?”

岳啸答道:“算是。”

皇帝苦笑摇头:“算是,朕估计你是想说朕这几个月是昏君吧。”

岳啸实事求是的回答道:“陛下,臣想当年隋炀帝也不过如此。”

皇帝哑然失笑:“你把朕比作隋炀帝?朕有这么差?”

听出了皇帝话中的伤感,岳啸忙说道:“陛下,除去这几个月,你这三十多年来所做的,不会比唐太宗差。”

皇帝摇头笑道:“哟,又成唐太宗了。”

笑罢,他正sè对岳啸说道:“朕这三个月里想通了很多东西,你想不想听听?”

岳啸点头。

“朕知道了给炼丹的那位张衡道是位什么样的人物,现在也知道了他给朕吃的所谓神药到底有什么功效。你不知道吧,朕身边这位国师是妖教众生道的教主!他被朕那位野心勃勃的弟弟安排进了宫,就是要让朕吃下那所谓的神药,就是要让朕离不开那神药!”

说道这,皇帝脸sè一阵惨白,他深吸了一口气后接着道:“你现在也应该明白了,那神药根本就是毒药,是要朕命的毒药。你很奇怪朕为何知道了这些以后还吃吧,这不光是因为朕一会不吃它就难受得厉害,还因为朕要瞒着那群居心叵测的贼人,让他们以为自己的图谋得逞了。反正朕现在不吃这药也活不了多久了。”说到这,皇帝的神sè反而平静了下来。

陡然间听到如此多的秘辛,岳啸的神sè也由开始的震骇变成了最后的佩服,这皇帝还真不亏是一代明君,把事情看透了,倒也想得开了。

说完,皇帝问岳啸道:“岳啸,你觉得朕是一个怎样的人?”

岳啸诚恳说道:“陛下雄才大略,是一位好皇帝;如此看着与我义父的兄弟之情,是一位好兄弟;此外陛下出了名的孝顺太后,是一位好儿子;陛下悉心教导自己五位子女,是一位好父亲。”

岳啸的夸奖使得皇帝老怀大畅的笑道:“余下的朕替你说,就是贪生怕死,贪恋权位,是么?”

见岳啸老实点头,皇帝神sè黯然的说道:“是啊,是朕妄想长生不老,一直坐着这皇帝宝座,才有了今天这局面。朕现在醒悟过来,却已然已经晚了。”说到这,他微笑着对岳啸道:“不过,至少朕手上还有你这张牌。”

说完,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岳啸见皇帝摇摇晃晃的有些站不稳,忙过去扶着他。

皇帝看来一眼站在身旁的岳啸,说道:“你看朕的儿子,哪个能继承大统?”

岳啸思忖了一会,沉吟着道:“大皇子文弱,二皇子人品不端,三皇子是位猛将之才。”

“那朕的儿子中就没一个能继承大统的?”

“二皇子去掉那些贪恋美sè、浮奢浪荡的恶习,以他才能倒能是一位好皇帝。”

“你不用提那个孽种,他根本就不是朕的儿子!”皇帝的神sè忽然狰狞了起来。

见岳啸神情愕然,皇帝恨声解释道:“他是晋王,我那宝贝弟弟和宫中那个贱妇生的孽种!他们这对jiān夫yin妇,还一直以为朕不知道这事。现在就是这个孽种为这个皇位闹得最欢!”

待皇帝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岳啸试探地道:“依臣看,应王德行、才能俱能担大任。”

皇帝一愣:“昭儿?他的确不错,可传位于他,与礼不合啊。”

岳啸一听,这还不是你那还未完全消失的权力yu作祟?传给你儿子,就凭你那两个儿子的能耐,还不知会把你的江山玩成啥样呢。他心中如是想,口中却说道:“陛下可看先皇。”

应王钟昭是先皇燕成帝,即当今皇帝长兄的长子。当年燕成帝亲征南唐时重伤身死,在遗诏中没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年幼的长子,而是传给了当时的齐王钟哲,而钟哲也继承了自己的兄长的遗志,继位不久后即亲征灭了南唐,报了兄仇,雪了国耻。

岳啸的话让皇帝好一阵沉默,呆呆的静立了半晌,好一会他才喟然说道:“朕乏了,你先退下吧,待会会有人领你去你的上将军府,你以后就住在那儿。”

岳啸见状,也不再多说,恭声说道:“是,臣告退。”

皇帝没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岳啸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