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只余下了一口气的云伯抖颤着嗓音念完了这番话,他是如此的投入,郭彬口信中蕴涵的深情他都完整地传达了出来,他在随着郭彬的笑而笑,随着郭彬的诙谐而轻松,随着郭彬的沉重而深沉,以致于他传达完这番话就再也没有了一丝气力。他只觉他的魂灵在从躯体中一丝丝剥离,他在轻飘飘地飘荡,在脱离这个世间,这一切的感觉,他都感到是那么的陌生。在他的意识即将消逝的那一霎那,他突然有了一丝明悟,他将马上见到他的郭将军,他又能追随他的将军了,这,让他心中一下盈满了喜悦,情不自禁地高呼道:“郭将军,叶纵云来了!”

叶纵云在念着,岳啸在听着,整个过程中他都静静地坐在榻边,只是神sè已不复平静,郭彬的死讯彻底击倒了他,他的面sè在不断变换着,一会青,一会红,一会紫……,原本如冠玉般sè泽纯净的脸庞一时间sè彩杂陈,原本静若止水的心绪也已鼓沸了起来,强自克制才听完了叶纵云的转述。

叶纵云临死前的高呼之后,营帐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岳啸、满帐的兵士都如魔障了般呆立着,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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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阔的校场正中,垒起了一座丈许的土台,土台上置着林林错错摆放的干柴,身着甲胄的叶纵云安然躺在这柴禾之上,岳啸手中擎着燃烧正旺的火把,步履沉重的走向土台。来到土台之下,他高举起手,缓缓地把火把递向柴禾,本来简单之极的动作,自己握惯了长枪、利剑,无情斩杀了数不清的敌人的右手现在却在微微颤抖着,可他手的抖动却不影响已经接近了土台顶端的火焰无情地吞卷着那深秋干枯的柴禾。

烈火,熊熊燃起,叶纵云那张洗尽了血污的脸庞在火光的掩映下是那么的安详。岳啸出神的凝望着这堆火焰,忽然高举起左手,高呼道:“恭送大燕国上将军郭彬麾下先锋、都骑尉叶纵云将军!”

高亮的语音在这片开阔地上飘荡着,密密围着土台的兵士们整齐地举起左手,跟着岳啸高呼着:“恭送大燕国上将军郭彬麾下先锋、都骑尉叶纵云将军!”

柴禾燃尽,只留下了一堆残留着余热的灰烬。岳啸一身素白,额缠一缕窄窄的白绫,手上套着厚厚白纱,脚上马靴包裹着层层白布。他就这样一身洁白,手中捧着一个白瓷坛子踏上了土台,在那堆灰烬前缓缓地跪下,不顾滚烫的余灰浸入骨子里的灼热,把叶纵云的骨灰一捧一捧的捧进了白瓷坛子。

岳啸手捧着白瓷坛子在肃穆静立着的兵士的注视下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下了土台,慢慢地走向自己的帅帐。

校场离自己的帅帐很近,可这次却用了比平时两倍还有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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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大!”岳啸低沉着嗓音叫道。

“到!”一位全身黑甲的兵士应声而入。

“把叶将军的骨灰送到太原妥善安置。”岳啸看着这位兵士,一字一字地说道。

“是!”狼大马上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好了,你可以退下了。”岳啸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

得令的狼大依然是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开。

“回来,太原可能有变,注意点安全。还有,以后不要老是板着张脸。”

本已转过了身去的狼大又转了过来,本来面无表情的脸上这次带上了一丝诧异,他似乎是想要确定什么似的仔细地打量了下岳啸。

“好了,没事了,赶紧办事去吧。”岳啸不顾部下的惊讶,直接下了逐客令。

“得令!”狼大这次终于憋出了两个字。

看着狼大离开的岳啸有些疲惫地重重坐在椅子上。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唯一可以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的真实,教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父亲,已经不在,一直提携自己,亦师亦友的云伯也已经离开了,自己又成为了一个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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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啸在想念着那个清婉若海棠的女孩儿。

他们的初见,是在江南如烟的五月,暖暖的chun风中,眼角还渗着血沫的冷峻少年没有理会如雨点般不断落在他早已肿胀不堪的面庞上的拳头,径直把手伸向在正在毒打他的乞丐背后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柔声说道:“走,跟哥哥回家。”

自此之后,原本孤独的少年的身后跟着了一个总是拖着鼻涕,怯怯叫着哥哥的小女孩。少年总是会领着小女孩在这座江南小城的垃圾堆中穿行,他们是在这寻找他们生存的希望。

当女孩的羊角小辫变成了散散落落地披在肩上的长发,少年原本瘦弱的身形也已伟岸。十年的时光,能改变太多东西。聪颖的少年,靠着自己的冷峻与无畏,成为了第五部队成立以来最年轻的教官,军界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少将。而惊才绝艳的女孩儿,完成了学业之后,一颗芳心完全放在了给予了她一切的哥哥身上。

浓浓的幸福笼罩着两个饱经了苦难的人儿,他们的结合在所有人看来只是水到渠成,可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原本一无所有的他们,为得到这些,付出了多少。

那一天,岳啸永远都不会忘。在血与火中翻滚了一个月的他兴冲冲地回到家,却没得到娇妻充溢着喜悦的拥抱,看到了只是她冷冰冰的尸体,她就那样静静地躺在他们的爱巢里,脸上没有痛苦,只是还未闭上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哥哥:

若若走了,不能再陪哥哥了。

哥哥,你不要伤心,若若欠哥哥太多,再让哥哥伤心,若若就是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哥哥,若若用你教我的功夫废了那个混蛋,若若是干净的,若若只属于哥哥一个人。

哥哥,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好爱好爱你的若若

整个世界都黯淡无光了,岳啸只会把手中的那张纸笺翻过来覆过去,若儿原本清逸的笔迹已歪歪扭扭,可想而知当时她当时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岳啸痛苦地抓着头发,一向沉稳的他现在却茫然无措,他只想找到那个该死的畜生。

可当他把那个前国家领导人的宝贝公子踩在脚下,看着自己手中的军刀一刀刀地刺进这个*正急剧跳动的肌肉,看着殷红的血液沿着血槽奔涌而出,他心中殊没有报仇后的快感,宰了这个人渣又如何?自己亲手把他送进了监狱,可他手段通天,尽管所作所为丧尽天良,可自己一转身他不还是大摇大摆地出来了?他的命能换回自己的若儿?

岳啸的心死了,很快他就去自了首,这人世间,已没有了任何值得他眷念的物事。

随着一声枪响,一切都似该结束了。

可一切都是那么莫名其妙,那么的不可解释,自己来到了这个时空,更莫名其妙的是自己还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孩,再在逃亡中遇到了郭彬率领的大军,并蒙他眷顾,成了他的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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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有十年了吧,想想这个世界也还真是有意思,还是自己熟悉的中国,只是历史在朱温那儿拐了个弯,朱温竟然成了中兴唐帝国的名将!岳啸尽管愁肠百结想到这滑稽之处也不禁撇了撇嘴。拉回走岔的思绪,岳啸又沉浸在回忆之中,是啊,十年了,十年时间把自己和自己完全隔离开了,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只单纯的存在在那遥远的时空,和自己全然没了关系,而自己也已完全适应了这儿的生活,这儿的一切。自己的戎马生涯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吧,嗯,自己现在的身体眼下大约是十八岁吧,想想义父、云伯看见自己初次杀人却毫无惧意的那番惊讶劲,是啊,他们能不惊讶吗,任谁看到一个十五岁的半大小子杀人不眨眼都是要惊讶的啊,这三年来,自己跟着义父四处征战,为大燕灭亡抱着辽国大腿狐假虎威的北汉立下了不小的功勋,也混下了一个狼骑将军的美称,这是因为自己手下有一支百战百胜的狼骑。

可当自己完全适应了这个世界,消弭了前生的悲痛的时候,这个世界却又强加给了他更大的痛苦,想到这,压抑了许久的悲愤爆发了出来,岳啸一拳重重地砸在了那厚实的几案上,使那几案在顷刻间碎成了一堆木屑,一拳之威竟壮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