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扎西朗日在网上发了一篇名为“拯救生命,寻找RH阴性血型”的帖子。

一时间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许多好心人士纷纷来函来电,表示关心和支持。(在此谢谢天下所有无私、善良、热心的人们!)

帖子发出的第三天,一个叫妮金的苗族女孩特意坐了几个小时的牛车,又赶了很久的长途汽车赶到医院为紫紫献了血。

2

妮金有一双灵气的大眼,苹果一样的圆脸上,总是藏着羞涩的笑。

3

“哥,我真的能救姐么?”妮金总是眨着美丽的大眼这样问我。

每一次,我都感动得热泪盈眶。

4

输液器连接着两颗美丽的心,同时也连接着两个善良的灵魂,热腾腾的血液在两个纯净的女孩身体里交流着。

我已止不住泪水。

6

“能啊!妹子!”

5

回给我的,是天下最纯美的笑容。

7

“哥,我听说你是大学生?”

“是啊!”

“真好啊!再过几个月我就要高考了,希望我也能考上大学!”

“能啊!妹子!”

回给她的,是天下最真诚的祝福。

“哥,我口渴了,你能帮我买瓶水么?”

“能啊!妹子!”

8

等我回来,病**已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字条,一笔一划,字迹娟秀认真:

“哥,我回去了。希望姐早日康复。等考上大学,我再来找你们。”

我已止不住哭出声。

9

14个小时候后,紫紫终于睁开了眼睛。

得知了妮金的事情,紫紫感动得哭倒在我怀里,“等我好了,一定当面去谢谢她!”

我抱着她,也是眼眶红润。

同时流泪的,还有刚进入病房的蒋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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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紫……”蒋月娇提着一袋水果,立在门边,轻轻地喊着。

看见来人,紫紫绽开了灿烂的笑颜,“娇娇,你站在门口干什么?快进来啊!”

蒋月娇破涕为笑,“林紫,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

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女人三分之二台戏。

我知趣地退出了病房,把空间让给了两个阔别舞台许久的演员。

11

很奇怪,事后,紫紫只对我们掉下深沟以后的部分事情留有印象,而对蒋月娇要杀她的事却混沌不知。

而蒋月娇也忘了一切,她的室友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切的一切,我也解释不清楚。

但那天晚上,当蒋月娇的手拉住紫紫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迟疑和悔悟。

那种情感,我愿意相信它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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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外,紫紫的父母沉默地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叔叔。阿姨。”我礼貌地喊道。

紫紫的母亲流泪了。

紫紫的父亲走上前来,扶住了我的肩,“小伙子,林紫都跟我们说了,我们……”话到这里,他哽咽了。

“没什么的叔叔,你们的心情我懂,如果躺下的是我,我爸爸……”话到这里,我也哽住了。

“小伙子,以后有空来我们家吃饭,我让阿姨给你做点好吃的。”

“谢谢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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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飞老公,你怎么了?怎么眼眶是红的?”

蒋月娇走后,我坐到了紫紫的床边,“你爸爸叫我到你们家吃饭。”

“这么快就要见家长了!”紫紫可爱的努起了嘴,“你怕不怕?”

“不是已经见过了吗?”我刮了她的鼻子一下,“你的父母是好人。”

“怎么了啊你?伤春悲秋的!我的父母是好人,你不高兴吗?”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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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飞,有些事你现在不懂,长大就懂了。”外婆的最后一句话在脑中频频响起。

外婆啊,为什么二十一岁了,我还是不懂这句话?我不是已经长大了吗?

有些事,我该懂的,为什么我现在还是不懂?

有些事,我以为我已经忘记的,为什么现在还是那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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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妈妈……呜呜……”打断我思绪的,是一阵男孩的哭声。

刘宝峰,5岁,全身67烫伤,治疗费共计89123.36元,已付22478.1元,尚欠66645.26元。父母因无力支付此费用,抛弃他至今已达17个小时。

这就是我见到的男孩。

脖子以下全是骇人的烫疤,一双泪眼孤绝而无助。

医生推着他从紫紫的病房前经过时,我的心中莫名涌起了一阵愤愤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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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哼!

妈妈?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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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我在病房外的长廊里走来走去,耳边总是不时地回响起刘宝峰路过的哭声。

那哭声凄厉瘆人,惹得我心烦意乱,只好在走廊里来回地踱着步子。

月色惨白,独照窗前,映出了走廊尽头的一抹幽影。

“谁?”我轻声问着,挪步kao近。

那影子仿佛受到猎枪惊吓的小动物,晃了一下,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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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顺着影子消失的地方寻去。

转了一个弯,来到了医生的值班室。

房门狭着一条缝,我向里面望去。

男医生瘫坐在椅子上,二手二脚朝天,头后仰,口吐白沫,看样子是什么急病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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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骇了一跳,连忙奔到了隔壁的护士值班室,想叫值班护士过来看看,那里的门却紧紧地锁着,任我如何拼命地拍门,也无人应我。

不祥的预感浮现。

我趴在地上,从门底向门里看去。

中年护士反扑在椅子上,手脚向地,头发散乱,看样子也已经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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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验和直觉双双告诉我,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我的奇遇又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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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花香来临的时刻,我一间一间地推开走廊上的病房。

眼前的景致,几乎要让我昏厥。

病人们,病人的亲属们,护工们……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一种奇怪地方式躺着,口吐白沫,昏厥地睡着。

白色的医院用品衬着他们苍白的脸,让一切看起来愈发惨白、诡异。

我觉得我仿佛来到了白死魔的眠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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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声尖叫划破寂静的夜空,鬼魅地响起。

我奔到走廊的另一端,烧伤科的年轻护士跌坐在地上,脸已经因为过度的惊吓而扭曲得不成样子了。

“不,不,不……是……我……”护士看着我背后的天花板颤颤微微地说着,已经无法连词成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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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起,我同时回头,看见了浮在半空中的刘宝峰。

“妈妈!”刘宝峰对着护士喊道,下巴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我不是!”护士惊叫着向后退去,背抵住了墙。

“呜呜……我要妈妈……”刘宝峰哭着,落到了地上,同时放开了本来捂住脸的手。

24

血色,烂肉,空洞一样的眼窝,几欲掉出的眼球。

护士在看见刘宝峰的脸时,即刻口吐白沫昏厥了过去,表情狰狞,造型奇诡。

25

“爸爸。”刘宝峰转向我。

脓液在他腐烂的脸上淌过,落到地上,竟然变成了血色。

“爸爸。”刘宝峰叫着,伸出了双手向我走来。

26

“不……”我直觉地后退。

刘宝峰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在走廊上留下了一串血色的足印。

我的背触到了墙,已无路可逃。

“不……”我恐惧得闭上了眼睛,kao着墙滑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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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宝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背kao着墙,挣扎无限。

心底是有个声音告诉我,那个孩子很可怜,他只是想要得到爱的拥抱。

可是,那孩子的样子实在太恐怖了。

我也是人,是人就有感官,是人就会害怕。

我承认,我怕他,我不敢抱他。

28

“爸爸。”刘宝峰叫着,站到了我的面前。

“走开!”我猛摇着头,一把推开了他,眼睛始终紧紧地闭着。

我承认,我懦弱,我不敢看他。

29

“爸爸……”刘宝峰凄厉地叫着,让人心碎。

我终于抵挡不住,豁了出去,鼓起勇气眯起了眼睛。

眼逢里,刘宝峰的脸依然狰狞,唯一不同的是,我在那恐怖的脸上看见了一滴黯然滑落的**。

那是泪,和着浓,从他空洞的眼窝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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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刘宝峰叫着,满是脓血的手触到了我的脸颊。

我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是,我没有拒绝他。

虽然整个过程中我紧闭着双眼,不敢看他。

虽然事后,我百思不得其解,心中仍然暗自害怕。

但是,在那一刻,我还是伸出了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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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有很多东西不能解释。

人心,有很多东西不能看清。

那一夜,我抱着刘宝峰,任由他在我的怀中放声哭泣。

他身上的脓血,污浊应该印满了我的全身。

我却忽然不觉得恶心了。

他身上的药水和血腥混合在一起,味道应该十分古怪难闻。

我却忽然不觉得作呕了。

就连那阵每衰必至的花香,我也竟然不觉得厌恶了。

32

潜藏在刘宝峰心底的是一个拥抱。

而潜藏在我心底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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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峰,有些事你现在不懂,长大就懂了。”

我轻拍着刘宝峰的背,喃出了这句话熟悉的话。

而那孩子,就这样,满足地在我怀里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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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整层楼的病人都在议论纷纷地说着昨晚惊悚而相似的噩梦时,刘宝峰在医院被一个又瘦又脏,还拖着一个麻袋的青年女人抱在了怀里。

年轻女人的背后,立着一个同样肮脏的瘦弱男人。

“峰峰,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医院!你想我们了吗?”

刘宝峰哇哇地哭着,声音震彻了整个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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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峰,妈妈对不起你!我想多捡点东西可能就可以多卖点钱了!”

“峰峰,爸爸对不起你!医生说我太瘦,不抽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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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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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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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朗日,你能帮我个忙吗?再发一篇帖子?”我转身询问到医院看望紫紫的扎西朗日。

扎西朗日眼眶红润地点了点头。

“扎西朗日,你能再帮我个忙吗?虽然你才答应我要帮我一个忙。请你帮我联络一下校学生会的人,我想带着我们‘武魂社团’搞个义演。”

扎西朗日流着泪再次点了点头。

“扎西朗日,最后一件事。谢谢你!”

扎西朗日已泪流满面。

39

义演从2006年4月17日开始,整整持续了10天。

在那期间,紫紫的身体一天天好转。

在那期间,扎西朗日每天不眠不休地守在网上,登记着意向捐款者的姓名和电话。

在那期间,小胡子和雀师每天抬着个纸箱奔走校园,发挥着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

在那期间,医院决定减免刘宝峰的部分医药费,并发动医生护士为他捐款。

在那期间,刘宝峰的母亲总共捡了498个矿泉水瓶,31公斤废纸。

在那期间,电视台的记者到医院采访了刘宝峰的父亲。

在那期间,很多人来病房看望刘宝峰,留下了人民币,却没有留下姓名。

在那期间,很多人在我的义演上慷慨解囊。

在那期间,我为了很多人泪流满面。

40

2006年4月27号,紫紫出院了。

而那天,刘宝峰正要接受他的植皮手术。

“李飞哥哥,等我长大了也要练武术!”刘宝峰拖着我的手。

“好啊!我教你!”我拖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