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糟钱的营养液一打就是五天。

在这期间,从医生到紫紫,再到宿舍里的几个兄弟,无不用尽了方法来治疗我的厌食,可是毫无效果。

我还是一个样,吃什么都是阴沟味。

到了7月13日晚上,我已经连续五天没有进食了,整个人已经形同枯槁,只能瘫软无力地躺在**,眼睁睁地看着身边关心我的人为我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我心底也着急,却没有任何的办法。而且,更糟糕的是,从那天晚上8点起,我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喃喃自语,一刻也停不下来。

只要是我想到的,在脑海中闪过的,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思绪和记忆,都会被我变成言语,拖口而出,止都止不住。

“我非常的愧疚,我也不想麻烦大家,但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我吃不下东西?为什么所有的东西都是阴沟味?我到底怎么了?谁来告诉我一切到底怎么了?”

“扎西朗日,我对不起你!上次是我和雀师故意关掉了水阀,让你没有水冲厕所,才用开水冲便便,搞得一屋子沼气的……”

“小胡子,你在天桥底下通宵等刘丽的那个晚上,我和她在武术队的宿舍看《海上钢琴师》……”

“雀师,你的外号是我先喊出来的。武英倒过来约等于鹦鹉,鹦鹉约等于鸟,鸟约等于雀……”

到了7月14日,我的意识已经完全处于了不自控的状态,像没有戴紧箍咒的孙悟空,野到不行。

那天开始,我说出的话,已经混乱了,半真半假,半梦半幻,我自己也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还是它们全部是真?全部是假?

以前选修“心理学”的时候听过所谓的“潜意识”论,觉得难以理解。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就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的潜意识。我从来没有那么深入地接近过它们。而它们竟是那么的不可思议。

它们就像从地里刨出来的洋芋,哪个坑里有,哪一个是好的,哪一个是烂的,连我自己都摸不透。

据说,一个人不吃饭活7天不成问题;一个人不喝水坚持个3天还是可以的。但是一个人既不吃饭也不喝水还不停地废话,能活几天?这个问题不得而知,恐怕也没办法得知——因为除了我,世界上还有这种人吗?

“曾晓慧呢?她去哪了怎么几天没见她了?是不是又失败了?还是有什么问题?她不是说成功了吗?她为什么不在……”

我想起了曾晓慧,一切的一切只有她有可能给我答案,她是我在汪洋中的浮木,可是她该死的去哪了?

“李飞老公,你忍一忍,学姐已经把一切都交代给我了,你不要胡思乱想……”紫紫含着眼泪,将一个粉色的MP3挂到了我的脖子上。

“你干什么?老婆你干什么?你挂这东西在我脖子上干什么……”我想要扯掉脖子上的MP3,但是我做不到,我手软得跟棉花一样,捏死一只蚂蚁可能都做不到。

“是学姐说的,让我录下你说的话……”紫紫不忍心看我了,哭着背过了身。

“录我说的话?为什么录我说的话?我说的话怎么了?有什么好录的?你疯了?你们疯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这么做对你们有哪样好处……”

我连珠炮一样的责问惹得紫紫泪掉得更凶了。最后,她终于崩溃了,悲恸欲绝地看了我一眼后,哭着奔出了病房。哭声在空荡的走廊里不断回响,凄厉瘆人。

我很伤心,我也不想伤害她。但我无法自控,我可能疯了,我开始语无伦次,并且一边自语,一边陷入了昏睡。

又是一个梦。

阴黑的天空,倾盆的大雨。泥泞的土路夹在两片枯黑的稻田中间。

我穿着白衣黑裤坐在土路的一头,撑船一把红伞,全身都是水,全身都是泥。

一个穿着黑色风衣风衣,头戴黑色毡帽的女人从路的另一头过来,抢了我的伞。

我胸口着地地趴在地上,拉住了女人的腿,“你为什么要抢我的伞?你要去哪?带我走吧?”

女人不说话,回头看了我一眼,抢了伞,踹开我,转身就走,将我一个人留在了一片风中、雨中、泥中……

冷的感觉很真实,让我从梦中惊醒,却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于梦中截然相反。

现实中,天醉云红。暖暖的夕阳漏过枝叶繁茂的树梢,在我的枕畔投射下了一个个讨喜的光点。

我躺在病**,停止了疯言疯语,只是口干欲裂,嗓子像着火了一样。

紫紫趴在我的床边,沉沉地睡着,呼吸均匀,睡相可爱,只是她的眉头不知道怎么了紧紧地锁着。

我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怕影响紫紫睡觉,只轻轻地用食指碰了碰紫紫的粉颊。紫紫在梦中轻哼了一声,翻了一边睡,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我看着紫紫,内心涌起了无限的心疼。从我开始解术,紫紫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她一定为我设想了很多,考虑了很多,也承担了很多。虽然她没有说出口,但我看见了,也记下了她为我做过的一切。

我的老婆,我的紫紫,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老婆,这一点,毫无疑问——至少对于我来说,是的!

就这样傻愣愣地看了紫紫一会儿,我的思绪还是转回了这几天的事情上。

其实在我厌食的第二天,我就隐约预感到第三次解术可能又失败了。

那天,我看见紫紫偷偷出去接了一个电话后,回来神色便凝重了许多。

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猫腻。但是,我没有直问,而是旁敲侧击地试探紫紫。但紫紫何其聪明,绕开了我的所有的问题。我相信她这样做一定有原因,也没有逼迫,只是计策性地让紫紫去帮我拿东西,将她使出了病房,然后翻看了她的手机通话记录。

那个电话是曾晓慧打来的。

进而我联想到,从我开始厌食的第二天起,曾晓慧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再也没来医院看过我,人间蒸发了一样。这种情况之前也出现过一次。就是第三次解术之前,曾晓慧说她要做些准备。当时,她两天没有回家。

然后在厌食的第四天,扎西朗日拖他的亲戚从程海给我带了些螺旋藻。当然,我又没吃进去,又吐了,但那绿色的东西倒让我想起了最后一次解术时曾晓慧灌我喝下的汤药——那汤药,就是阴沟的味道。

重重迹象叠加在一起,将结果指向了一个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方向。

可是,当时我心里还是存着一线侥幸心理的。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至少不愿意确定吧。

我其实是怕,是逃避,我希望所有的一切只是我喝下那药后的不良反应,希望曾晓慧的莫名消失只是单纯的因为有事。

但是今天,在发生了那么多事后,我不得不服了,接受现实,承受一切。

失败了,失败了……呵呵,又失败了。现在还有什么方法能救我?或许,没有了……

我绝望地低下了头,为自己默哀,却发现我的脖子上挂着一个粉色的MP3。

“是学姐说的,让我录下你说的话……”紫紫的话如一道闪电劈过脑海。

她是这么说的吗?我努力理麻着脑海中的记忆片段——嗯,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肯定了以后,我塞上了耳机,按下了播放键。

然后,我在MP3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一刻不停,像疯人院的疯子说着疯话:

“我杀过人,我杀过三个人,我差点儿杀了四个人。曾晓慧,就是你,我差一点儿杀了你!

你听见了?你可害怕?你可惶恐?你可想知道我是怎么杀死那三个人的?你可想知道我会怎么杀死你?

你不想知道?哦!不!你不得不知道!我偏要告诉你!我要吓死你!

那天晚上,你以为你解了我身上的唤术?其实根本没有,你斗不过教授,你根本斗不过他,但是你逞能。所以,我要代替他惩罚你!我要做给你看,让你晓得哪个才拽!

那天晚上回到医院后,我打了张车,来到了嘉德小区1栋402。我去找方明言,我要杀他。教授说他不听话,所以我要杀他。

我按响了方明言家的门铃,好久,他才睡眼惺忪地出来开门。

他不认识我,见到我,他吃了一惊。但是我认识他,我来杀他。

所以方明言一开门,我就用蛮力一把将他推进了房间,捂住了他的嘴。

我的力气有多大,你不是不晓得!我的身手有多板扎你也不是不晓得!

我狠狠地捂着方明言的嘴,他拼命挣扎,拖着我摔倒在地,xian翻了他家的玻璃茶几,弄得一地都是碎玻璃,划破了我的手。

我火大了,将他按在地上,随手拿起一块碎玻璃将他扎得血肉模糊。

我杀了他,不费吹灰之力,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然后我清理了现场,将他拖出了小区,拖到花园里。

怎么样?我厉害吧?教授也这么说!他还说我可以做得更多、更好。

所以,第二天,我决定杀死吴文国。

他住在墟沟小区。那里是城郊结合处,治安本来就乱。要杀他,太简单了。

半夜,我撬开了他家的门,轻手轻脚地潜进了他家,发现他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

天助我也!我随手拿起他家的茶几上的水果刀,将刀刃深深刺入了他的喉管。他的血像水柱一样溅在了我的胸膛上,他一声没吭,就这样在睡梦中咽了气。

怎么,精彩吗?这还不够!

杀死吴文国的第二天,我在酒吧里面找到了依菲菲。我晓得依菲菲喜欢玩一夜情,所以我欲擒故纵,诱使她把我带到了宾馆,然后掐死了她。

最后,就剩下你了!怎么?很惊讶吗?你不应该惊讶啊!你应该猜得到我要杀你!

怎么?不服?你走过来了?走过来又如何?你以为你走过来就能减轻我想杀你的念头?

你点蜡烛干什么?你点那些蜡烛干什么?你要给我喝什么?你要毒死我?你……呜……咕噜咕噜……憨烂屎,你要干什么?你烧香干什么?快点它!我叫你熄掉它!那个味道太浓了!我头昏!我想吐!熄掉它!憨婆娘!我叫你熄掉它……”

以后的内容,不得而知,因为那MP3耗尽了所有的电能,自动关机了。

我扯下耳机,绝望地坐在**,全身被都厌恶和绝望包围了。

解术失败了,失败就失败吧,可是我还杀了人;杀人就杀人吧,可是我不仅杀了一个人,而是三个!

一、二、三——三个鲜活的生命在我手上,没了。随之而打碎的还有我的良心。我慌乱地趴在地上一片片地找寻,却无奈地发现,即使凑齐了碎片,我的良心却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该死的,那个对我施术的人!你拽!你赢了!我输了!我被你变成了一个凶手,不折不扣的凶手!

哪怕我可以承受苦难,忍受折磨,但是我却无法承受良心的谴责。大错已铸成,没有任何一条路可以让我回头了。

或许,只有离开才能求得最后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