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之脚步迈进盛夏。晨昏之转换掉进凉夜。星河漫天从容流淌。皎皎圆月悬于西南方。天城长街上更夫‘咚!咚——’的打更声提醒着日落该息。十里长的烟柳画桥耐心的倾听蛙鸣虫唱,绕满皇城的风帘翠幕只在黯淡中摇曳不休。

只这钟鸣鼎食之巷的尽头处,一座奢华至极的府院,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府院的偏北方位的青龙殿,二十一根火红凤烛以九重塔状‘兹兹——’的燃烧,鲜艳蜡油淋漓滴下如同鲜血。映衬着青色的大理石地板冰冷如冬天堆墨的砚台。而就在这样的地板上,正跪着一名全身**的男子,蜜色性感的肌肤,血脉喷张的身材,大约有一米八几的挺拔个子。他头低垂着,墨发四挡,快垂至地上,看不到面孔,更看不到情绪,只身体不知是冷还是怕瑟瑟发抖。

而他面朝跪向的方向,是一张两米多宽的雕花大床,**挂着罗烟帐,垂着紫流苏,锦铺凉席上正慵懒躺着一名女子,身姿窈窕,如神女下世。她额间用银链系着一颗泪形的黑色曜石,那石诡异邪魅无双,将整个人塑的阴魅如黑雾中的月亮。她衣衫半敞,露着凛冽锁骨和大片凝脂肌肤,左手斜斜支着头,右手不时拈起青瓷杯中的酒灌入口中,眼波流转轻荡间勾魂摄魄,明明这般撩人似蝶,让人急于入花丛扑住。她旁边立着的侍婢小厮却胆战心惊,惶惶不安,头几乎要低成180度了,毋庸说生出什么绮念,他们看凤琴歌跟看一条致命的剧毒花斑蛇一样,不死是自己烧高香拜佛祖保佑。

窗外风静静的刮,如同奈何桥边簌簌的渗人回声哭声。如彼岸花在暗夜凛冽妖娆绽放,吸食着人肉血骨。

终于,一个侍婢硬着头皮,战战兢兢的上前,“王爷,夜已渐深,大皇子给您送来的萧侍郎已在这儿跪了一个半时辰,您还不曾看一眼呢?”

只见凤琴歌听言美目一瞥携着醉意,绯色光华比目玫瑰佩,荡到跪着的人身上。朱唇轻启,“萧侍郎?——抬起头来。”声调阴冷如暗夜的湖水。

萧若卿身体一哆嗦,认命般的抬起头来,只见他面孔棱角分明,蕴着高山深海的凌厉气息和日怒风狂的气势。阴气没有阳气很重,胸前的两颗红樱随着他抬头暴露在空气中而微微颤抖,似乎正因为此,他的眼中闪着屈辱。

凤琴歌盯着这长的跟女人似的丑陋男子,眼中滑过讽意,凤琴书是要拿这男子来羞辱她,也炫耀自己抱得美人归。手抚着瓷杯的边缘,头扭过来,盯向那方才说话的侍婢,

“刚才,是你提醒本王萧侍郎跪了一个半时辰的对吧?’

那侍婢头不敢抬一下,身体颤抖如秋天的黄叶,语无伦次,“是,不是,是是——是大皇女交代—交代——奴婢要提醒王爷的。”

话毕,只听一道凄厉的哀嚎声,那侍婢身如破败的风筝,倒飞出去,直直跌落到玉制门槛,脊骨撞断,嘴角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眼眸大大睁着望着半边天空,死不瞑目。不用看,已知是心脉俱碎。

回过神,只来得及看到**的女子淡淡的拢起袖袍,眼中轻蔑愤怒毫不遮掩,冷笑道:“找死!”

这下,众人的头不禁低得更低,欲伸到地底下去。个个噤若寒蝉,这已经是今晚的第十三个了,没有一个人愿意打破记录,成为第十四个,况且这也不是什么新纪录,就在一个月前,紫王凤琴歌便已血洗紫王府,而在一年前更是曾血洗这京城最名贵的酒楼天下楼,只要她心里不舒服,那在她眼前的不论是活物还是死物,立刻便会变成一滩烂泥。

片刻已有侍卫过来将尸体抬走清除,他们面上的表情是麻木的习以为常,动作干净利落,俨然训练有素。

同时殿内的气氛更加凝重,寂静的落针可闻。凤琴歌的缓慢的咽酒声更是如催命符般,一声声敲击在殿内人的心尖上。

萧侍郎正经跪着,一动不曾动,似要与空气融为一体,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凤琴歌眼神掠过他,轻笑如花语,但眼神凉凉。

“知道你会有什么下场吗?”

这一声,殿中人听得心里发毛,谁都知道,紫王爷语气越是温和,那人的下场越是悲惨。

可萧若卿并不知道,也没有很快的跪下去开口求饶,反而抬起头正经的一字一顿的道:“奴不知道,但是我没有犯错,刚刚那个丫鬟她也没有犯错。你不该杀了她。”

一屋子听这话听得大汗淋漓,心头乱跳,他们可从没见过敢挑凤琴歌错的人。况且是一个低贱的小侍。这显然已触了她的底线。果然,只见凤琴歌眼色蓦的一冷,手已抬了一半,眼看一条生命又要消失。她那袖子却半道放了下来。

一道弧线抛出,萧若卿接住,是一颗黑色药丸。凤琴歌语气悠然,

“你既然这么爱讲道理,那本王且与你说说道理。本王每月值十五月圆之夜,都会遭受心绞之痛,如万箭穿心。常人根本无法承受。这是本王得的转移疼痛的药丸,吃了后疼痛将全部转移到所吃之人身上,你既是本王的侍君,是不是应该吃了它为本王分忧?”

说完。萧若卿低下头,蹙了蹙眉看了看那黑色药丸,竟一仰头毫不迟疑的吞了下去。凤琴歌见状一愣,目光如潭难测,而后讥讽的笑道,“也难怪,在死亡和赖活着之间还不难选择。”

萧若卿听言睁大了眼焦急辨道,“不是这样的——”凤琴歌却根本不容他多说,一道风拂过去,萧若卿被闪退了丈远,凤琴歌面色上尽是不耐,

“本王今日不想杀你,你休要不识好歹!”这已经是她天大的开恩了!

萧若卿爬起身来抬了抬头,凤琴歌一脸冷厉。一个好心小厮拉了拉他,示意他不要说话。以免王爷发怒,谁也没有好果子吃。迟疑了几秒,他终低下了头,安静的盯着地面

面。

空气中弥漫着芬芳酒香,凤琴歌眉头皱着,又再度躺了下来。想到什么。似是难过,似是绝望。但那眼底深处,正汹涌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吞噬灵魂的无尽哀伤。为什么他不能跟他一样,她不要他吃什么药丸,她只要他在她身边。可他却偏偏要嫁于与她作对的人。猛然一个浪头过来,她眉头皱的更紧,举起酒壶仰面一股股的全倾入口中,吞咽不及的都顺着唇角滑到腮部,流进脖中。狼狈不堪。她却好像不觉,继续使了劲的倒。

人万分悲痛之时,那还顾及身体的知觉,甚至更渴望用身体的疼痛来抵消内心的痛楚。

青龙殿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一声通报声传来。一个丫鬟快步过来,禀道:‘王爷,玉辰公子的贴身小厮归生来了,说是玉辰公子有东西要交给王爷,请王爷务必见他一见。”

凤琴歌的手蓦然一颤,手中瓷杯过滑摔到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凤琴歌看着那地面上滴溜溜转不止的瓷杯,眼中怔忡,掠过微弱的希冀的光芒,如蜡烛燃尽前的微火。僵硬的抬起头“什么东西?”

月光透着纱窗照过来,披上一层寒霜。

不久便领进来一人,脚着木*,身穿绫罗,透着刚刚从婚宴退下来的喜庆气息,只望见那雕花大**颓废躺着的人,眼中立即漫上如雾般的轻视和不屑,还有一抹阴狠,心里冷哼道,“除了仗着国师传给你的百年功力,还不是窝囊废一个?看本公子不今晚上送你上路。”

归生一副牛奶小生模样,声音身姿同样婉转,但他头高高仰着,下巴高抬,鼻孔出着气,一副趾高气扬表情,只微微屈了下膝,“拜见王爷,我们公子说,今天是他与大皇女的大婚之日,紫王爷却连一杯喜酒都不肯喝,他很是伤心,知道王爷心里也不高兴,他特特去挖了当年你们藏在桃树下的梅花酒,只愿对一轮明月,共饮此杯。饮完后前尘过往一笔勾销。”

“哈哈哈哈-----”蓦地一道笑声凭空而起,传遍院落,直惊起寒鸦无数,那笑声到尾处却变得歇斯底里,如苍鹰的绝望沉嘶,孤雁的徘徊哀鸣。

是啊,她竟还在期望什么!人已大婚,甚至唯恐她去搅乱婚礼,要与她结束关系。可笑啊,多可笑!她都要笑出眼泪了。

凤琴歌站起身来脸色阴沉,喃喃的道,梅花酒。她脑中拂过与那人清风下共埋桃花酒的场景。可是物是人非。

好,就如你所愿。果断的袖风一招,归生手中的梅花酒便已易主。凤琴歌揭开酒盖,闻也不闻,仰着头如灌水般全倾尽喉咙。而后酒瓶被一甩,在空中裂开成暴飞的无数碎片。归生生生往后退了两步,一愣,本以为还要费多大的劲,倒没想到凤琴歌竟如此痛快就喝下了,也没想到她会变成这副疯癫模样。面上畏惧一闪而过,很快又昂起头来。他知道凤琴歌连他家公子的一根头发都不忍伤的,自然他这个深受他家公子宠信的人她更不会碰。所以公子才觉得她优柔寡断,只知道儿女情长,除了那一身功夫就没有一点英雄气概。更不是谋大事的人。而现下她喝了那酒,他眼中突生出一层阴测测的笑意来。

凤琴歌瞳仁中攀爬着红红的血丝,面容有几分歇斯底里,声音沙哑却音量十足,“这就是他要的结果?哈哈哈,现在满意了吧!本王喝过了,再不会扰他清静,再不会去找他,你让他放心,好好的与与大皇姐双宿双栖——”声音戛然而止,话语断在喉咙里。凤琴歌眼蓦然睁大,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她望着刚沾染了酒渍的袖袍,那里已变成一片浓黑沉色。口中鲜血不受控制的从唇角溢出,如注不止。想牵出一个苦笑都是艰难。她僵硬的,费力的想扭过头,看一看她床头挂的随风摇摆的紫色流苏,那个流苏,她清楚记得,是她过十四岁生日时他送她的,那时他过天城街时遭几个登徒子欺负,她往那儿一站,他们就被吓跑了。他脸羞涩如桃花,怯怯的把一个流苏送于她,就那样他烙在了自己的心上。事后有人告诉她,他就是天城第一美男上官玉辰。人生若只如初见,可是他现在却要杀了她。她还那样傻的把她看作自己一生的伴侣,毕生要去呵护的人,呵呵呵,人生多么奇妙啊,所有人都害怕她但所有人都轻视她,都想置她于死地。母皇把她当成一件可控的傀儡,威慑控制朝廷的武器。大皇姐装着对她好,却抢了她最心爱的男子。她就像一具挺在人间的行尸走肉,没有自己的意志,从来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死了,应该是好的,她终于可以解脱了,可以离开这个她厌恶的世界了。她的眼神透过敞开的纱窗,院落里从远处飞来了只只如小灯笼般的萤火虫,亮光一闪一闪,如微笑般,她们是多么快乐自由啊,如果她能像它们———她的眼神漾过浅浅笑意,如暗夜开出花朵来,身体却突然如破了的沙袋般轰然倒地,溅起一重冷风。没了生息。

归生唇角挂着的阴测测笑意愈发浓重,直看到凤琴歌倒地。红唇轻吐,‘那毒药,可是经过制毒师精心调配的,沾上一滴都要死的,王爷却整整饮了一大罐,真是好气概!”

他说完,整个府殿中人都极其默契的齐齐呼了一口气,先小心翼翼的眼往前瞟着,待瞟见凤琴歌确已倒地时,才慢慢抬胸昂头,绷着的神经缓过来。

但长久的余威还在,没一个敢上去瞧瞧她是不是真死了。

归生眼神轻蔑的扫了他们一圈,冷笑道:“瞧瞧你们一个个胆子小的!连我这个男子都不如。”说着他便直步上前毫不迟疑的踢了凤琴歌一脚。见地下人没有反应。

这才让底下人放了心,一个丫鬟眉开眼笑,对着归生谄媚的道,“大人真是好本事,这紫王爷杀人成性,小的们平日里哪一个惹得她不满意,直接杀了还好,怕的就是她生生的对活人剥皮抽筋。那场面真是唉!———现下好了,这紫王爷一死,百姓就要心安了,大人是为我北漠国除了一大祸害啊!’

归生听到人把他奉到为民除害,

解天下之忧的高尚地步,对这赞美很是受用。连连点头,双眼轻眯,“你们呆在紫王府的这些日子都表现不错,对此事大大有功,等一会儿出去后

大皇女重重有赏!”

余人忙高兴的点头哈腰,罗列着出去。归生笑着受住,可眼角处闲散余光眯到一处,蓦然凝住。

只见萧侍郎以风云残卷之势捞起一张被单,往身上一裹,春光正好完全遮住。他食指指着归生,面上是不可置信,斥道:“堂堂的王爷你这贼子竟敢杀了他!你可知这是什么罪,谋害皇储,依我朝律法,你诛九族都不够!”

归生的面上登时难堪,如同青锅染上了黑灰。他向来欺软怕硬且尖酸,揭人伤疤揭其极。此时又岂会处于下风。唇角泛起冷笑便回刀,“吆,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这我们天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守夫道,被封为京城第一丑男的萧若卿萧公子啊,你可知道暗地里我们京城男子可都把你奉为什么吗?你肯定不知道,要不然怎么还有脸面活在这世上呢,是耻辱艾!大家闺秀的父母都不让提及你呢,生怕人家孩子学了你,那可是遭了八辈子霉了,哦对,你不提醒我我还忘了呢,”

‘来人!’归生一面叫人一面满意的端详着因他一番话脸色刷然苍白的萧若卿,眼角阴狠分毫毕现,命令道:“还不将这乱臣贼子给押下去,他面貌丑陋,先将王爷吓晕,然后竟敢趁王爷昏迷的时机心生歹念,谋害于他。其罪恶劣至极,万死不足弥其罪,带下去等候明天发落!’

侍卫很快上去,萧若卿立即就被缚住动弹不得,擦着地往外拽,他瞠目结舌,脸被气得通红,万没想到有人如此阴险诬陷他至此。如此屈辱他愤怒吼道,‘我要见皇上!带我去见皇上,你们竟敢公然谋害紫王爷-----’

“皇上?’归生狞笑的看着挣扎被拖出去的壮硕身影,摇了摇头,“你等着去阴间见阎王爷吧!’

随着那叫喊声飘远,他转过头嫌弃的看了一眼地上倒着的尸体,‘把紫王爷的尸体给我扔到乱葬岗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