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下了游船,身后便呼啦啦跟上一群侍女保护侍候,而赵姝在这些人的乞尾之下保持了她一贯趾高气扬的神态,大摇大摆的离开渡口,走在道路中央,引得旁人纷纷侧目。而王落尘一出来便罩上了白色的面纱遮挡住容颜,在北莫国男子未出嫁前是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人看见面容的,否则会被众人嘲笑,指责此人没有礼义廉耻,非拉去处以刑罚不可。不过即便挡住容颜,从那身材上还是能看出此人不凡风姿的。

而另一边,凤琴歌在人群熙攘中抖了抖袖子,又扶了扶挽着的墨发,靠!叫什么叫,谁要坐那个破牛车,速度慢的令人发指,加上地面坑坑洼洼,颠簸的让人吐了。

她扬了扬眉,步伐快速的在人群中穿梭,向自己之前打算的方向而去,她的目的地便是青城渡口,如果能在渡口找到一条船,借此回京城是最好的事,也是最快的。虽然京城可能是最危险的地方,但同时也是唯一能寻到庇佑势力的地方。而且,那里有她不得不带在身边的人。

如果能顺利返回京城,之后的打算凤琴歌已经计划好了,她唯一而最快速让自己获得保护的办法便是钱,她有很多钱,无论是女皇多年来像扔垃圾一样的赏赐,还是王府本身固有的资产,都是异常可观的,足以抵得上国库一年的收入。有句古话叫,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钱,她可以用来买信息,雇杀手,同时也能够雇人来保护自己。这年头,谁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呢!

想到这里,凤琴歌眼中闪过一丝明媚的希望,身体在买帽子的商贩摊子前擦过,顺手牵羊牵走了一只帷帽。而那个小贩毫无所觉,只晃神时发现自己帽子好像少了一只,但东瞅西瞅没瞅见有人拿他帽子,奇怪的挠了挠头。

而凤琴歌在走出几丈开外之后,方掂了掂那只帷帽,眼里荡过一抹妖冶的光。将那只四面黑纱垂腰的笠帽罩在头顶,下巴处系上,安然的朝前走去。只不等她高兴太早,“duang”的一下,力与力的反作用,她身体一疼,似乎撞到人了!不,是确确实实撞到人了!

不过这个人也忒不经摔,她还在重病未愈都没倒呢,这个人倒先摔倒在地上了!自己这身躯,倒真是稳如泰山,有汉子风范了。凤琴歌在帷帽里的眉扬了扬,两步并一步跨上前去扶那个被撞倒的男子。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只是她的手离那男子白净的衣裳还有一寸的时候,未碰到的时候,整个人便被另一个汉子的猛力给推倒了。

“怎么走路的你!找死啊!我们娇贵的王公子岂是你能碰的?!”

这个侍女训人的时候,赵姝立即逮着这千载一逢的讨好机会,蹲上前去心肝宝贝的叫着把王落尘给拉了起来,或者说是死乞白赖的要把人家往自己身上拉,嘘寒问暖的道:“可有伤着的地方?疼不疼?哎哟,本小姐都心疼死了!你要是觉得哪点不舒服,我们就先回游船吧,万一伤着了你这国色天香的脸蛋可就不好了!”

凤琴歌听着这声音怔了一怔,感到有种莫名的熟悉。抬眉隔着薄薄黑纱向那蹲身躯望去,当看到那如山一样的肥肉时,她眼神一顿,黛眉挑了挑,继而看到那芝麻绿豆的脸时,凤琴歌眉再度挑了挑,有些人果然有让人过目不忘的本事。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凤琴歌被人推了也不计较,自顾自站起身体,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凉薄的看了眼这猴戏一样老俗套的场景,拔腿便要走。只走了两步不到,一个跋扈的声音便从她后边传来。

“嗨,你这人!撞了人还想走!我们小姐有允许你走吗?!”

凤琴歌眉皱了皱,她此刻不想惹事,也不太敢惹事。

“我不是故意的,而且我已经跟这位公子道过歉了!”

王落尘听到这声音愣了愣,眉头微蹙,似在茫茫的记忆中搜寻这道声音的来处。它何时被淹没又何时在记忆中如星辰般的闪放过。他僵硬的推开赵姝死挨着她的沉重身体,朝那人望过去。黑纱罩面,甚至罩腰,可是那举手投足的气势和越看越熟悉的身形,却是正好和脑子里的某个缠绕的影子契合。王落尘眼神猛的一亮,是王爷,定然是她!虽然没着锦衣华服,可是那通身的气度无论何时都不会消散!每次宴会之时,她都能从茫茫音声和靡靡音色中辨认出凤琴歌的声音,那么,这次应该也没有错。王落尘强暗住心中的激动,突然鼻子一酸,就有热泪盈眶的感觉。他脚步试探的往前跨了一步,想说什么可是突然发现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说什么呢,说自己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那天在悬崖边的时候不信任她,到现在她终日后悔,还是说那日自己废了好大力气才在激流中保住他们两个人,说他那天有多艰难,那是他此生做过的最勇敢和最厉害的事了,他一直在担心她,她没有死,她真的没有死!是不是有自己的功劳呢?但这么多想说,口张了又合,却从那艳丽唇边迸不出来一个字。

但此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异常的举动,也没有人能关心到他此刻复杂的心理活动。

赵姝不知道因为被推开还是因为凤琴歌出言不逊恼怒,火冒三丈的道:“谁准许你在本小姐面前自称我的?你好大的胆子,撞了我的人不说,还敢在这儿跟本小姐顶嘴!你们几个,让她见识见识本小姐的厉害,不然这乡野村夫一辈子都把她自个当回事呢!”赵姝如一只突然暴怒的狮子。

这些下人们一听,奴颜婢膝的顺从,捋袖子掰指关节昂头挺胸赫赫巍巍的便朝她围过来,俨然是要揍她的架势。

凤琴歌眉色一冷,唇角荡起一抹讽刺的笑,但这抹讽刺被黑纱遮的严严实实,没人看得见。接着她的脚做了几个诡异的动作。

对面的王落尘还没跟她相认呢,见她便要被打,急忙转头朝赵姝急切的道:“赵小姐,你别打她,她是我的朋友!”

赵姝一愣,看

看上自己的佳人:“你的朋友?”赵姝无法置信的抬眉向那个戴帷帽的古怪人望过去,那样的粗野鄙夫会是这绝色美人的朋友?还是她家美人善良,看不过去,想救这个粗陋之人?可是他定睛一望,刚刚还在熙攘人群中间站立的人,大白天戴着男人戴的帽子的女人,竟是找不到丝毫人影了。连那些下人们都是在原地慌乱的转着圈,一会望天一会看地,惊惶而奇怪的道:“奇怪了,人呢?”莫不是大白天的见鬼了?

说来赵姝毕竟是常年混迹京城的人,稀奇古怪的事见多了,此刻她可不认为这是见鬼了,毕竟紫王爷那样一袖子便能把人催成灰的怪胎她都见过,此刻她跟这些下人们比起来倒看起来有点宠辱不惊的风度和大将之风了。

她一副看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的不屑样子,怒斥道:“一群蠢货,是跑了,跑了,懂不懂?!还不快去追?”

下人们一愣,第一次对赵姝小姐有那么一丁点刮目相看的感觉,听言后纷纷如野马脱缰的向四处找去。一是怕斥责,二是这谁先找到说不定还能讨点赏钱呢!

而王落尘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背影紧张的张望着。心里酸涩难言,万一找不着怎么办?这缕心思紧紧的吊着她,忽上忽下。人生中有一件幸福的事叫做失而复得,同样也有一件痛苦的事叫做得而复失。

知县县衙。县衙门边一株百年古槐叶已微微泛黄,在清风和细碎的阳光中欢洒摇曳。今天曹梅坐于公堂之上,看着公堂外的明亮阳光,奇怪的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不是因为没有吃午食饥饿造成的缘故,其中缘由曹梅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总有一种毛糙糙的感觉在心里抓着,脑子昏沉沉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这种感觉甚至让心里有点发闷。对公堂之上的激烈争论亦是心不在焉。

今日呈上来的案件同以往一样繁琐,张三状告李四假冒她远方亲戚在府中骗吃骗喝,另带骗银子。而李四说张三是自愿的,不承认欺骗。曹梅心里冷笑了下,造成今日的结果其实怪谁呢,李四固然可恶,但若不是张三的这位远亲家是富有的大户,这张三又岂会轻易相信李四显而易见的一派荒唐之言,还是内心的贪欲在作祟。

世人都是如此。真真假假,到头来不还是一场空。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等一下,假的!伪真。真真假假如何辨别?张三为什么会相信那个李四是真的?曹梅此刻终于明白自己内心的毛糙之处来自于哪儿了,后院的那个刘花!她跟凤琴歌的影子是如此相似已不得不让她内心生出不安和膈应的感觉。她到底是真是假?她身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奇怪的地方,她虽然作势卑微但她身上的气质真的卑微吗?她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脸为什么盖住,并且丫鬟还露出了奇怪之色?她之前的头发不是那个样式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种古怪的样式,在北莫王朝从来都没有那样的发型,她身上有种种疑点,虽然每一条都能被她巧妙掩饰过去,但正是因为理由掩饰太多太多却让人不得不怀疑。而她自己为什么不相信那人是凤琴歌呢?她是不是跟张三一样,进入到一个自我猜测幻想的怪圈里,自己把自己囚禁进去?!

这些混乱的思想让曹梅慨然心惊,那大堂之上的高位让她如坐针毡,再也坐不住,脸色也是惨白一片,如果真的是,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她若是错救恶人,那她有何颜面见黄泉之下父母?!不,不,也许是一件好事,是上天在帮她,来惩罚这个罪恶罄竹难书的恶人!

其实要想知道她是不是紫王爷,只要回去看一下她还在不在就行了,如果在,她或许是或许不是。但如果不在,她就一定是。

曹梅再也坐不下去,骤然起身,袖子一拂,高声道:“退堂!”

被审的人一愣,在审的人一愣,观看的人一愣,集体全愣住了,茫茫然不知曹梅这骤然之举是为何意。

曹梅没有耽搁,直接道:“本知县突然有一件急事要处理,此事明日再议。”言毕,也不等众人反应,便带头步履匆匆走出公堂,而未出前宅,一个个命令便被曹梅从口中下达,下人们纷纷如听圣令的去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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