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之日定在半月之后,但这一消息已经如野火燎原,传的全城皆知。各种流言版本风行,茶肆酒馆客流爆满,这两个几乎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要结成连理,成为天城今年最为惊悚的一件事。在后世的教科书上是这样写着:它开创了平民借由婚事向贵族阶级转化的先例,是历史上创世纪的一举,打破了官僚阶级婚娶只在上层社会的垄断形象,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婚娶上的民主自由。但其进行的并不彻底……

不彻底在哪儿?比如流言风语,比如当事人的感受,再比如这件事本身的难度性。

凤琴歌这两日一直被冷暴力对待,她都不知道箫若卿哪根筋不对劲了,要么不搭理她,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可当她歇一会儿不缠他,箫若卿反倒过来了,说一堆冷嘲热讽明里暗里伤人的绝情话,不把凤琴歌瞳孔中颜色整的变掉他就不放弃。哪有这样对喜欢的人的?连番数十次下来,凤琴歌差点心灰意冷。

“王爷今日怎么没去芙蓉院?”青龙殿里,横江坐在下首位置,眼里滑过一抹邪恶嫉妒的光。

凤琴歌唇角无奈的往下拉了拉,手拿起桌上的黑釉瓷茶杯,握在手里,颇有些疲惫的道:“累的慌,先让他平静平静。”

横江眼里的黑光渐盛:“听说箫公子这几日行为很是反复无常,倒底是怎么了?”

凤琴歌揉了揉眉心,“不清楚,但本王看,大概是,婚前抑郁症。”

婚前抑郁症?横江眉头蹙了蹙,这是什么病症?怎么从没听过这种病?顺手也拿过桌上的瓷杯,看着里面清水茶叶,眼里滑过一抹深意,片刻抬头道:“横江看,箫公子似乎对王爷无意,不然不会这样反抗。”

凤琴歌握着瓷杯的手一顿,身体僵住,眼里缓缓的滑过一抹痛意,无意吗?人说旁观者清,别人也看出来了?良久,凤琴歌吹了吹杯里漂浮的茶叶,唇角渐渐勾勒成一个嘲讽弧度:“这不重要,婚都已经赐了,哼!再反抗也没有用。”

横江顿住,心里缓缓涌起黑海般苦涩,也使得眼角眉梢的冷意更浓,凤琴歌果然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不知道王爷为什么会娶箫公子?”

这一次凤琴歌听见,倒仿似什么都不在意了,把茶杯放回原来位置,岔开话题:“这不重要,你这厨技,已经传授好了?”

“是,已经传授完,王爷的酒楼不日便可开张。”

凤琴歌点点头,没有说话。

横江继续道:“横江今日来这里,是向王爷告辞的,既然厨艺都已教完,也是横江回府的时间了。而且皇上授予横江大理寺卿的位置,横江推了这么些时日也该去上任了。”

“……”

“……只是,王爷马上就要大婚了,此生也许再无交集的机会,临走之前,横江可以抱抱王爷吗?”

凤琴歌一怔,抬眼看这个男子,此时他浑身沉浸在一层深深的悲伤之中,让人不容直视。他身上的悲哀仿佛墨水,太轻易感染其他人,靠近似乎就被染上。他直视着凤琴歌,凤琴歌眉微蹙,静静的思考,横江是这么轻易妥协的人吗?良久横江也没等到任何的回应,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那如仙的容颜露出这样一个悲伤无奈的笑,脸上出现这样萎顿的神色,任谁见了都是不忍伤的。他以镜头慢放的姿态慢慢欲转过身:“既然不行,那就算了!”

凤琴歌眉微顿,不就是一个拥抱吗?自己又不是封建人,这不过是个正常的见面礼,而且共事那么久,至少也是朋友了,朋友之间就更没有什么,这样想就站起身体,手用内力一招横江就被招了过来,然后手从腰侧伸过去抱住了他。

但见横江身体微微颤抖,眼角动了动,一个用力把凤琴歌紧紧搂在自己怀里,眼颤抖闭上,人说一瞬就是永远,如果可以,他真希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初见时说的话是给自己能赖在她身边找一个理由,但这个蹩脚的理由,嗬,似乎起了相反的效果。这清冷的性子,做不来讨好的举动,每一次都是那样笨拙,每一次都起不了效,每一次看着她越行越远。无期有伤,真是挫败啊,只能用记忆来保留这个拥抱,用遗憾来勾勒她的美吗?他尚未从这种悲伤里缓过来劲,却一股力,突然推开了他。

横江眼苦涩的睁开,是该面对现实了,身体站在一边,看向凤琴歌,正欲告别,却看见凤琴歌眼凝视着一个方向。

抬眉诧异望去,只见一身绯色的箫若卿不可置信的望着这边,垂下的两手无知觉的用力攥紧,身体中酝酿着一种可能他自己都察不到的绝望的哀伤,那眼神里更是色彩纷呈,说不明倒底是讽刺还是伤心欲绝。奇怪的看到这个男人这样,他心里有一种缓慢的畅快感,他挑衅的看向箫若卿,唇角勾起一个讽刺不屑的笑,那不屑毫不掩饰,因而极浓。箫若卿一怔,放在背后的手微微颤抖,牙齿紧咬唇瓣,几乎渗出血来,脸青的如墙角的阴暗的青苔,皮紧绷,说不出来什么神情,最后冷冷的看了凤琴歌一眼就快步离去了。

横江收回眼神,看着凤琴歌无动于衷,腿一步也没迈开,心里掠过一丝希冀,“王爷不去追吗?”

而凤琴歌脸色淡淡的,似乎并没把这件事当回事。冷笑道:“追了也未必有用。”

“箫公子似乎误会了,王爷应该去解释解释……”

“你不是要走吗?本王派人送你。”

横江脸上有一丝恳请,“王爷可以送横江一段吗?”

凤琴歌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走吧!”

两人阔步走在府院中,院里处处是奇景,不探内心的话,远远望去两人正是一对璧人。

凤琴歌手臂背后,眼神边四

处随意看边闲话家常的问道:“你很早就跟随师父隐居山林,山林生活怎么样?来京城这段时间住的可习惯?”

横江脚步微顿,看向凤琴歌的眼神有一抹怔忪,良久泛起一个苦涩又触动的笑:“这是王爷第一次关心横江。”

凤琴歌一怔,有些惊的看向横江,没想到这样小的细节他也记得,不禁竟生出了些许愧疚,他又何尝不是像自己一样在做那样笨拙的关心,甚至她还要比他做的高明些,这真是个傻人。横江对着凤琴歌传递过来的惊愕眼神笑了笑,掩饰道:“说笑了,王爷不必介怀。横江以前在山上的时候觉得山林有些枯燥无聊,现在却是无比怀念,在俗世里的这几个月,很累,挺挫败,但是也充实。横江一向是以天为帐,以地为床,住的倒没有什么习惯不习惯。”

凤琴歌看了看横江,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对她敞开心扉,却就是这样,似乎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也许之前自己那些猜测都是错的,本就无凭无据,是本能的怀疑心在作祟。凤琴歌笑了笑,道:“恐怕是你第一次离开中林的缘故,你在那里住了那么多年,自然有一定依赖心理。踏进俗世,人心险恶防不胜防,你初进自然有不适感。踏进新环境总是要慢慢适应,时间长了就惯了,别产生挫败感。”

横江听着凤琴歌的安慰话,苦涩的笑了笑,真的是因为新环境吗?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人,就三三两两,懒懒幽幽的停在了心上,驱逐不出去。但她带来的却不是懒懒幽幽的温暖,而是自我世界的麻痹,幻想的编织,以及现实的痛苦,不知如何靠近她,不知怎样把她圈在自己这里,那之前昂扬的自信心被击的粉碎。

横江看着凤琴歌的眼神,有漫的高胀的痛苦和缠绵挥之不去的感情,几欲膨胀出来像洪水一般不管不顾的倾下来。

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到了门口,横江停下来脚步,看了眼外面停的马车,缓缓声音干涩道:“马车已经在这儿了,王爷送到这里就行了,回去吧!”

凤琴歌看了一眼外面停着的马车,又看了一眼横江,正欲点头,却被横江眼里滚烫的神情灼的一颤,躲避开眼神,声音冷淡:“时候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吧!”

横江自然注意到凤琴歌躲避的神情,苦涩的笑了笑,就跨步往前迈,在与凤琴歌擦肩的时候,冷酷的声音以密音传耳:“希望王爷记得,横江对你的情并不比你对箫若卿的少。”

凤琴歌一愣,却只看横江大步的跨进马车,疾驰而去,未曾再往这里看一眼。她垂在腰际的手有两分僵硬,额头的青色血管因为疑惑往外膨胀着,她对箫若卿的感情有多深?横江对她的感情又有多深?终于是沾染了这种麻烦东西了吗?

凤琴歌摇了摇头,心里叹了声气,久久的望着那辆马车渐渐远去方才收回茫然的眼神。转过身体,往院里四处看了看,脚步却还是往芙蓉院的方向迈去。方才的举动她虽不觉得有什么,但放在这封建时代,他终究是误会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