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落,天色如今已不早了,知县府中的下人在院落和屋子里掌起灯,下人举着灯笼为知县照路,使得她耳边的一簇头发红光熠熠。

曹梅径直跨进屋门,没有率先看向**的人,先是四处扫视了下,看这房间的布局。说来她虽是这里的主人,但她第一天到这里,朝廷提供的这私宅她还没机会查看,这一看,觉得还是可以的。格局宏丽。毕竟跟平民百姓比,不知高了多少个档次。

她没有先看向凤琴歌,但凤琴歌却是清晰明确的第一眼看到了她,这一看,她神情一滞,眼像是中了一箭一般呆在那里无法移动,随即脸上五颜六色,乌七八糟,别人会觉得她脸黑糊糊的看不清神情,但凤琴歌自己知道她的脸色有多么难看。什么柳暗花明又一村,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风雨后就是彩虹,她这完全就是被投在了又一条死路上。还是更渗人的死路。这人,她又岂会不认识是谁,她到了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向她索命的人,第一个声声泪泪指责她杀掉她全家的人,第一个她万死也抹不掉她内心仇恨的人,第一个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的人,这样的人,这样深的仇恨,即便她做一千件事一万件事也别想得到和解,所以只能干戈相对,兵戎相向。

可是老天是有多喜欢开玩笑哪!竟然让对自己恨之入骨的人救了自己,如果让曹梅知道她不但没弄死自己的仇人,反而救了她,不知她余生要怎样度过。不知她是要悔到肠子里还是骨子里。而要是让她发现自己是谁,她恐怕一千多种世上最恐怖的刑罚都会对她用上。

凤琴歌此时已来不及想的太多,她动作迅速的把被单往自己的头上一盖,把脸掩住了一半。

于是曹梅走近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蒙住半边脸的人,其实即便她不蒙住脸,曹梅也认不出来是谁,如果一个人的脸上除了眼睛,到处都是黑的,你也认不出她是谁。最关键的是,凤琴歌那个具有标志性的曜石不在,所以谁也不会把这样的一个“乞丐”往那个高高在上、绝色天下,居高临下视人命为草芥的千里之外的王爷身上搭,况且人家正在筹备婚事,又怎么可能跑到这个穷乡僻壤?

因而曹梅站定后,也只是愣了一愣,问道:“怎的把脸盖住了?”

那个刚才奉药的丫鬟一愣,奇怪的想,刚刚不是好好的?但她的行动更直接,直接弓腰上前把凤琴歌脸上的被单给掀了。

凤琴歌心里暗骂多事,但脸上不动声色,见曹梅直直的打量她,她心里难以避免的心跳急剧,竟然很是紧张。在曹梅直接的目光下无可躲避,在她脸上几乎挂不住时她迅速的做出反应,上身往下俯,下身也要爬起来向她下跪:“草民拜见知县大人!”

曹梅慌的一步跨前,双手扶住她弯低的身子,温声道:“你有伤在身,就不必行礼了,快快坐好!”

凤琴歌看着曹梅那白皙的手直接扶在了自己脏污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袖子上,又想起刚才那个丫鬟对着她的嫌弃神色,心里滑过一道异样的感觉。这异样的感觉有些苦涩有些莫名,难以形容。

“草,草民身上脏,污了大人的手,大人身份尊贵,怎么能屈尊来扶草民呢,草民惶恐!”凤琴歌作诚惶诚恐状。

曹梅却不把她的惶恐神情放在心上,把她扶稳了,方拿开自己的手,在下人呈上来的梨花凳上坐下,回应她的话:“无碍。只是你怎么会倒在路边呢?又受了那么重的伤,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大夫说连内里气血也混乱了,说来本知县还从没碰到一个受了那样重的伤还能活着的人。倒是让人敬佩!”曹梅侃侃而谈,说到最后眼里不无钦佩之色。很真实,并不虚伪。而且她并不透露她将要死这一事实。只说她气血混乱,不知是怕她失去求生意志还是如何。

凤琴歌眉毛动了动,一篇谎话便酝酿于心,一个可怜的身世被她造了出来:“草民家里贫苦,从小就干重活,所以体质比别人好些。只是草民是母亲跟妓子私生出来的孩子,因而从小便不受父亲待见,可能母亲也对此事愧疚,所以她对草民也是从来不管不问。这次受伤是因为房子的事,母亲把东屋喂养牲畜的草房分给了我,引起了姐姐和姐夫的不满,姐姐拿着刀便要杀我,我跑啊跑,跑到一片荒地里,却还是敌不过她,被她接连砍了很多下,接着我就晕了过去,她以为我死了才出气离开,草民那时候也以为自己是死了,可是不知道过了多久,草民竟然又醒了过来。我再也不想呆在那儿,我想离开家,想离开他们,然后我就往前走,走啊走,草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感到太阳升起来了又落下了,后来又升起了,再后来又下雨了,草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后来草民实在是走不动就倒在了路旁。接着,接着……要不是,要不是大人,草民这会就被黑白无常给抓走了!呜……”说到最后凤琴歌手拭眼角竟是哭起来了。

这一段身世听得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唏嘘不已。都戴着同情的有色眼镜看着她。那个之前在马车中的侍女更是义愤填膺,怒火中烧:“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姐姐?!就是一个喂牲畜的草屋,她也要争?还要把人置于死地,太狠毒了!”

曹梅叹了一口气,眼神布了忧思,缓慢的道:“世上之人各色各形,百种形态,无一雷同,你觉得无法想象的事往往也就发生了。但已经发生的事谁也无法更改,你也不要太伤感了,重要的还是以后,好好养伤!”曹梅嘱咐着,其实家人的无故而死她自己又何曾预料到呢,那个紫王爷是怎样的人她又能猜测到吗?能更改什么?都是可怜之人。

凤琴歌作感激状:“多谢大人!小人谨记大人的话!”

曹梅点了点头,本欲走,然后又想起什么,道:“你的姐姐姓甚名谁,在哪里居住?这样的歹毒之人如不惩治,以后怕还要贻害他人!”

凤琴歌愣了愣,愣怔了好一瞬,就在别人对她要生出奇怪之时,她才恍然道:“草民家不是青城的,而且过去就过去了,草民也不想再

追究了!”

曹梅见她如此,认为她是顾念旧情,便也没有强求:“既如此,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本知县先行离开了!”

凤琴歌俯首:“草民恭送知县大人!”曹梅衣袍一挥,没有迟疑的离开这一灯火摇曳的房间。下人也跟随着她走出去。外头正是无边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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