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后

“不记得我曾经说过,幸福,失去一次可以称做遗憾,再失去一次就叫做白痴?”亚治跷起长腿,双手交叉横置胸前。“虽然不想对自己的好朋友这么说,但是冷玦,你真的是白痴。”

坐在人家的地头上,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指着主人骂,看来亚治的胆子不小。

“闭上你的嘴,亚治。”冷玦背对他,凝视着窗外。

“你知不知道,依照你什么事都不管的个性来说,肯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几乎是让你的生活大乱、情绪大坏的女人只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冷玦回头,微微扬起唇角。

“你爱她。”亚治以温和的笑脸看着他。

他的话像电击,触动冷玦。心坎最深的一部分,威力之强让他痛得不得不以漠然的表情掩饰这份悸动。

“还人去找她吗?亚治叹了口气。他哪会看不出冷玦的反应是什么,都两年了,就算真的是气裴夜的不告而别,也不应该气这么久吧?男人的气度应该宽宏些才是,

两年前,当冷玦知道裴夜离开台湾时候,他原本以为冷玦会马上追去的.结果他只是回冰室守在裴月身边一个晚上,之后就过着和从前一样的杀手生涯,仿佛裴夜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那时候他无法揣测这个兄弟的心思,心里直猜想,难道他真的只是把裴夜当成是裴月的替身?

但是这个想法没多久就让冷决自己给推翻了,他难得的酒醉中梦呓的名字是裴夜而不是裴月,不过恐怕这件事他自己并不知道吧!

但是,为什么不查找她呢?就算她是BSL的人又有什么关系?说到这里,又是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一谁想得到她和Ron皆来自美国第一大黑道组织,而且‘还是四堂八部十二分支之一——“雷”组织的常理人。但是,那又何妨?

“过去的事就该让它过去,每个人都该有学会遗忘的本事。去找她.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如果你还想当个人的活。”这两年的时间里,冷玦比以前更封闭,差一点就连他这个朋友都断绝音讯!这种转变美不知道是在惩罚他自己,还是在处罚他们这些旁人,

“你管太多了。”他找不找她管亚治什么事。“回去,我不想听你这些闲话”

“不要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呀!他的苦口婆心果然还是被当成驴肝肺。“不听老人言,吃亏的可是你自己,难道你还学不乖?”

“我的事不用你管。”嘴硬的人通常都和顽固脱离不了关系,十分嘴硬的冷玦自然也拥有顽固的性情。

“算了,你听得进去也好,听介进去也罢;反正吃亏后悔的人是你不是我。”’悠然摊摊双手站起身,亚治想起今天来找他最主要的目的。“‘呐,这是~直被你关在心里的人要我给你的。”他指着裹着白布的面对他说道。

冷玦一言不发地走近他,拿起他放在做桌上的画。拆开白布,泛着浅笑的裴月立时飞跃于眼前,他震惊的看向送画来的亚治。

“不要怪我这么久才拿给你,当初裴月说她怕如果自己比你先死,你会活得很痛苦,所以她瞒着你去画了张像,说如果你能再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幸福,就烧了这张画;如果不,就把画交给你,表示她会陪你一辈子。”

说来也好笑,这画完成后的第四天就是发生事情的那个晚上,似乎裴月自己就有预感自己会先冷玦而死。“本来我以为你会有机会再重新找回自己的感情,所以迟迟不把它交给你,但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你这一辈子都没机会了。”

冷玦双手捏着画,亚治的话让他藏不住听闻后所受的震撼。裴月对他的感情比他所想象的还来得深远,是他所不及的!

“你就守着这张画像好了,这样裴夜也可以在洛杉矾好好过她自己的日子;少了你,我相信她会快乐一点,至少她不用承担抢走姐姐情人的罪名,你也可以不用担心自己会爱上旧情人的妹妹,甚至忘了旧情人的好。”顽石难点头,算了,吃亏的人是他,自己又何必太在意。

这些话听在冷玦耳里是讽刺不已,亚治说对了,他不敢面对是因为当他知道自己对裴夜所付出的感情比对裴月来得多的时候,怕自己会将和裴月的点点滴滴全数遗忘,甚至是根本不记得和她曾做过什么,怕脑子中最清晰的就是和裴夜起争执、敌对。和睦相处的片段——这让他害怕,怕自己真的会忘了裴月,他明明是爱裴月的,怎么可以忘?

记得是他的责任,遗忘是他对她的背弃,他曾说过永远不会背弃她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其实要是裴月知道记得她对你来说是这么痛苦的话,她一定情愿你将她忘得一干二净。让裴夜幸福——这是你唯一能为裴月也为你自己所做的事。”亚治天性就是爱照顾人,没办法,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对冷玦说出自己的想法。

亚治的最后一番话如闪电般打进冷玦的心坎——

让裴夜幸福是你唯一能为裴月也为自己所做的事…

冷玦不断地在嘴边重复这一句话。他唯一能为裴月也为自己所做的事…

不久,他拿起话筒,迅速拨了一组号码。

(喂?请问哪里找?)话筒那端传来回应。

“冷玦。替我做一张护照,欧阳。”

(啊?)十三太保之一、伪造文书的个中高手欧阳在电话那端惊呼了声。他以为冷块这一辈子不可能出国了呢!

美国洛杉肌

越是独自一人,越是感觉到痛苦,尤其是在夜色深沉的时刻,这份痛苦就益发明显。

白天里,她可以利用再忙碌也不过的工作,让自己的脑子除了工作外再也填不下其他,利用和身边的手下交谈的时刻,来让自己没有心思去想那些只会徒增伤痛的过去;但是,一旦到了夜晚,尤其是深夜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孤独袭来,深沉的痛楚便乘虚而入,增添许多愁。

他会记得她吗?裴夜自问。两年前的不告而别她猜想他一定会发怒,这样也好,依他的个性,只要意怒他的人,不论是谁下场都一样!

她逃开,正好躲过他的怒气,这辈子就这么和他错开成两条平行线,谁也打搅不到谁,自然也就不必隔着裴月相处,这样的日子起码让她可以不必抱着愧疚感度日。

他爱裴月,爱到宁可守在冰棺边陪她,这份情她感动也羡慕。冷玦并非冷到绝情,而是因为所有的情感全交给裴月,所以才没有了感情。裴夜双手交互搓揉双臂,轻笑出声。

她好羡慕,又好嫉妒。裴月的好想必是令人难忘的,有这样一个好姐姐她也该感到幸运才是,虽然姐妹俩没有缘分说话。

摸上自己的脸和头发,她低声笑了出来。现在的她和裴月肯定能被人一眼就分辨出来。

狄曾问过她需不需要做个整型手术,将脸上的疤修复回原来白皙的皮肤,但她一口回绝,这道疤带给她的不是伤残,而是一段回忆,她不想让它消失。

“裴夜!”R0n喘着气,连门也不敲就冲进来。

“什么事让你慌慌张张的?”裴夜浮起一朵浅笑。“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这么毛躁。”“冷玦闯进总部和蓝迪打起来了!”

头一次看到有人敢一头闯进他的地盘,蓝迪-雷特纳眯起眼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东方人,忍不住吹了声口哨。

呼,真是令人激赏的杀气啊,他在心里赞叹。他这个气势打起架来应该不逊于他这个西方人吧?想想自己的组织里,大概连Ron都比不上他浑身上下自然凝结的肃杀之气。

再看看四周倒下的守门部属——唉,是不是该把他们全都退货,回“风”组织去重新加以训练?随随便便就让一个人全数打尽,他这主子的脸往哪儿搁才好,丢人啊!

“你闯进BloodshedLeague有什么目的?”蓝迪一边以向来者打招呼,一边卷起袖子,之前他还嫌打回力球不够劲,现在来个人能和他比划拳脚也挺好玩的。

“我找裴夜。”冷玦凝神以对,眼前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是个玩心颇重的大男孩,但是那双特殊的眼中闪过的狡猾不容忽视。

“你要找人何必用这种方式呢?你这样子要我怎么交代?”蓝迪笑笑问道。虽然是不用跟谁交代,因为最大的主子就是他,不过他可不打算这么早就作自我介绍。

冷玦握着拳,“叫她出来。”

“干嘛这么大火气?”他就是偏不叫,存心要和眼前这男人打上一架。“你们中国人不是说凡事要以和为贵的吗?”

冷玦二话不说,倾身飞上前马上就是一记铁拳。

蓝迪接下,暗暗退了步。好家伙,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也不晓得要先丢条白毛巾宣战。既然他这么没礼貌,他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了。

飞奔向前,他低下身,一拳轰上冷玦的下颚,被冷玦一手挡卜来。之后又一招回踢,冷玦不慌不忙地一手挡开,另一手则同时向他的鼻梁挥出。

蓝迪赶紧采取守势,同时也低身迭控拐脚,被冷玦一个后空翻给闪过。

“好!”蓝迪忍不住赞叹出声,往后跳离,拉开两人的距离。“你的身手不错。”

“把裴夜叫出来。”冷玦再一次重复他的目的。

“你是冷玦吧?”蓝迪连猜都懒得猜。“让裴夜性情大变的男人。”

冷玦闻言,脸色一沉。“叫她出来!”

“OK!”他指着冷玦后头的通道。“她就在那里、”主人翁都出场了,他哪还有得玩啊!

冷玦转过身,只见裴夜和Ron站在一条长廊的出口,看他的眼神和初次见面时一样冰冷。

“你来做什么:?”是他!真的是他!事隔两年,他还未找她做什么?

“找你。”他说,不悦的瞪视Ron搭在裴夜肩上的手,杀气腾腾。“放开她!”

啊?Ron马上松开手,一脸懊恼。蓝迪-雷特纳则是噗哧一笑,原来Ron这么没胆。

“我不想见你。”裴夜说道。但现在她人却站在他面前,多矛盾啊!隔了两年,最真的情感还是暴露出她想见他的**,两只脚不由自主地走来大厅。

“我想见你,”

“你见到了,请马上离开。”

“除非你和我一起走。”业治的话点醒了他,他不想做亚治口中所说的白痴。

“不。”拒绝的话马上不假思索地从她双唇间逸出。

“我想你们需要好好谈谈。”蓝迪出声干预。“裴夜,带他去二号会客室,就你们两个单独谈。”

“不。”她异常坚决。

“这是命令!”蓝迪喝道。

“听他的,裴夜。”Ron轻推她一下。

蓝迪虽然平常疯来疯去的。但是说出口的活从没有不兑观的。既然说是命令,那么违令者就会有处罚。

裴夜只得再一次将好不容易收回的目光重新放到冷玦身上“跟我走。”说着,她狠狠地瞪了蓝迪一眼,换回他皮皮的一笑。

走之前,R0n拉住她,送她一句话:“真爱他就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姐。”而他,也该收收心,做好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这个角色了。

待两个人离开大厅后,Ron走到蓝迪跟前,没好气地睨着他。“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了?”

“我哪有?”蓝迪无辜地笑称:“我只是顺着中国人那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做啊!”

“是吗?”他才不相信。“我看你是想把冷玦拉进组织才是真的。”他认识蓝迪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呵呵!”蓝迪回他一记爽朗的笑声。

“你找我做什么?”关上二号会客室的门,裴夜站在门边和他拉开一大段距离。

冷玦皱眉,上前抓住她的手,吐出一句:“带你走。”

“你够了没?”裴夜甩开他的手,移动身子到离他最远的角落。“戏弄人也要有个限度。”

又要她扮演裴月的角色了吗?

“我没有戏弄你。”他从来没有过这个念头。

“冷玦。”裴夜倒过脸,将遮住伤疤的头发拢至耳后,露出浅红色的一道疤痕。“我脸毁了再也修不好。”

“我知道。”他抬起手想抚上那道伤,裴夜却别开脸不让他碰。他的手僵在半空中,最后收回。

“我的头发剪短了。”她伸手爬梳了下垂到前面的头发。

“我看得见。”冷玦再次伸手,被她在半空中拦截抓住。

“你还不懂吗?”莫名的火气直窜,她气他为什么一脸的无动于衷,“我不是裴月!我不是你朝思暮想、守了十年的裴月!不是你冰棺里的裴月!我是裴夜,不是裴月!你看清楚!”

说完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伤了自己还是伤了他,或者是——两败俱伤。

“我很清楚你不是裴月。”冷玦当然知道,同时也明白了两年前她为什么会不告而别。

他对裴月的爱对她反倒成了伤害,也造成他们之间的隔阂。“我要找的是你,不是裴月。”他只能说这一句。

“不,你只是要找个和裴月相似的替身而已。”转身背对他,裴夜不想让他看见当她说出这些话时,自己脸上所露出的表情。“现在的我已经不像裴月,你可以再去找个更像她的人。”

冷玦猛力转回她的身子,本来要骂出口的话在看见她炫然欲泣的表情后,只能叹口气将她搂进怀里。

睽违了两年,她的身形和搂抱起来的感觉一点也没变,他反倒真的是忘了和裴月相拥时的感觉了。“你要我怎么做才肯相信我?我来,只是要找一个叫做裴夜的女人。”

“不要再骗我了!”裴夜的表情因为痛楚太深而显得有点木然。

“你!”冷玦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他的话显然她听不懂。“是我高估你的脑袋,还是你真的太笨?”

撂下这话,砰的一声,他夺门而出。

听见脚步声渐远,裴夜才允许自己脱下面具,任泪水滑落两颊,心想着这是她最后一次落泪。

堂堂一个雷堂的负责人怎么能像普通女人般说流泪就流泪,这是最后一次,她告诉自己。

门再一次被打开,她回头,怎么也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你…”

“不要让我看到你的眼泪。”冷玦放下带进来的东西,强自将她搂入怀中不让她挣扎。“感觉很难受。”

他没有办法明确说出看到她哭时自己是什么感觉,他所会的词汇有限,难受就是难受,没有其他话好说。

“为什么…回来…”她还是不敢相信,依照他的个性,来找她算是一个奇迹;被她气走又回头,这又是个奇迹,这两年他到底改变了多少?“你不该回头…”

“我必须回头。”为了不再失去,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必须让你知道,我并不是把你当做裴月,你和她完全不同。”

“不。”她推开他,摇头否定他的话。怕自己被这种再简单也不过的谎话给欺骗。“你一直把我当成她看,我知道,你一直是这样看待我的。”

冷玦指向刚带进来的东西。“这是裴月的骨灰,和她生前留下的唯一画像。”来洛杉机之前,他将裴月的遗体火化成灰,解放她也解放自己。

裴夜瞪大眼看他,之后将视线转到桌子上,说什么都无法相信冷玦真的将裴月火化,她知道这动作所代表的涵义。

他走向前,拿起画拆开外面的包装,看到生前笑得一脸幸福的裴月,那是她姐姐!抱紧画,她又流下泪。他这么做,要她怎么办…

“如果要我毁掉有关裴月的一切你才能相信我——-”冷玦苦涩地接续下面的话:“我可以烧掉这幅画。”

“不!你不能这么做!”她相信!她相信了!“不要让裴月消失,不要!”

“你不会愿意我在拥有你的同时还惦着她,不是吗?”

记忆怎么也无法消除,能割离的只有身边有形的物体,譬如她的遗体、譬如她的画像。

“我愿意!我愿意!”她不该嫉妒裴月。不该怀疑他。“留下她,不要忘记!请你不要忘了她!”

他们都爱着画上的这个人,相对的也爱着彼此,是她钻牛角尖才让很多事停留在原点无法理清,是她阻却本来应该有的结果,是她碍了白已的感情路。

但是在这之前,她却一直将这一切怪在冷玦身上,将自己列为受害者,将裴月视为感情的阻碍,一直不去深思冷玦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才让他不得不做出这些决定。

拭干泪,她为自己的顿悟露出开心的笑容。Ron曾提醒她,真爱他就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现在她知道心平的这个决定不会让自己后悔。

“留下裴月。”她主动揪住他的双臂,经泪水洗涤的双眼发出晶亮璀璨的光芒。“我和你一起陪她,可以的话,告诉我有关姐姐的事,我想知道。”

冷玦再也忍不住狂喜,狠狠搂她入怀,俯首吻上她的唇,以吻封缄,不让她有任何后悔的机会。

事实上裴夜也不可能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