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哒”、“嘎哒”,高跟鞋清脆的声音似乎比车流不息的大道上那些嘈杂的声音更加真实些,“嘎哒”、“嘎哒”,李冰红急促地敲下这每一个节奏,与那张略显疲倦的脸和端庄却略带褶皱的套裙组成了一副很鲜明的职业女性的特征,在电脑前奋战了12个小时,李冰红现在最渴望的就是快点通过眼前这个地下通道,到达另一端的地面后再走300米,进入自己的公寓里,泡进一池热热的水里,彻底放松后美美睡上一觉。

“嘎哒”,高跟鞋的声音曳然而止,李冰红小心翼翼地借着通道底反射上来的灯光迈出了通往通道的第一步,“嘎哒”、“嘎哒”,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清脆的声音在通道内回荡着,外面呼啸的车声有些飘渺失真,似乎处于另一个世界中。通道内的灯坏过数次,现在只装了两个白炽灯泡,在简陋的天花板上低沉地嗡嗡作响,勉强照亮了通道中央宽敞足有小学教室那么大的空地,而拐角的两端只能靠一点余光才能让来往的行人不会踩漏台阶而摔伤。

“砰!”在这一声巨响前,李冰红刚准备迈下最后一阶台阶。而这一声巨响不啻于晴天一声霹雳,在瞬间从天花板上震落无数灰尘,更有黑黑褐褐的各类虫豸如雨点般落下。

李冰红不记得自己是否尖叫过,在这震耳欲聋的声音中,一声尖叫太过微不足道,她甚至来不及拂掉那些落在身上令人恐惧的虫子,已是一脚踏空,脚踝传来的剧痛很明确地提醒她左脚已经严重扭伤了。

巨响带来的余音在地下通道中回荡着,愤怒的李冰红试着以另一只完好的脚为支点,向前跳了一步,是哪个该死的小孩冒着犯禁的惩罚在这里放炮仗吗?她越过了拐角,向前探出了头。

大厅的中央躺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俯卧着,仅能从衣着上看出是个男人。

李冰红瞪大了眼睛,那人出什么事了吗?她脱下了高跟鞋用一手提着,单腿跳了过去。

手枪?!李冰红看到了男子身边那黑乎乎的东西,吓得手一松,两只高跟鞋摔到了地上。而男子身下逐渐溢出的鲜血更是让李冰红的双手在瞬间捂住了忍不住想尖叫的嘴巴。

空无一人的地下通道里,巨响、手枪、尸体,在嗡嗡作响的灯泡下显得极其诡异,李冰红最清晰的感觉反而是听到了上方汽车辗过的声音。

“举起手来!”两个粗暴的声音骤然响起,李冰红身子一颤,头一偏,看到了那令人信赖的黑色制服,笔挺、庄严,银星与肩章在灯光下熠熠闪亮。

这似乎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李冰红仿佛遇到了亲人,声音哽咽着叫道:“警察同志……”她想尖叫,想狂奔,但却突然止住了脚步,左脚仍然传来阵阵剧痛,而心却在瞬间冷了下来,那两个黑洞洞的枪口不偏不移地指向了自己,任何一个不是傻子的人都能看出这意味着什么。

夏末的夜已经有了些许寒意,或许秋天已经不远了,敞开的窗子虽然有焊紧的铁栏杆可以阻止人的进出,但却阻止不了那些喜欢扑火的飞蛾自投罗网。任由屋顶明亮的灯光嘶啦啦毁灭着自身,焦黑的残躯掉落下来,空气中也弥漫起淡淡的焦味。这个大约五六平方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和分列两边的三把椅子,李冰红占用了其中的一张,表情呆滞地坐着,处境甚至还不如那些已经死去的飞蛾,起码它们在临死前能得到一瞬间的快乐。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年轻的警察捏着文件夹不满地走了进来。为什么这个社会治安总是这么差,几乎每个夜晚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犯罪嫌疑人被送进来?老天难道不能给我们一个安静的夜晚?没有杀人、没有抢劫、也没有强奸,那会是一个多么宁静的夜晚啊。年轻的警察不知是不满又无法准时入睡,还是在恼火李冰红这样一个年轻而且绝非难看的女子被送进重案大队里,这世道真是越来越莫名其妙了。他把文件夹重重摔在了桌子上。

不!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李冰红被惊醒,转了转发涩的眼睛,求助般地望向这个似乎正在发脾气的警察:“警察同志,为什么我会被关在这里?”

警察没好气地坐下,掏出了笔,公事公办地开始做笔录:“你的名字。”

……

“我叫李冰红。”

“出生年月日。”

“1983年10月20日。”

“工作单位和职业。”

“侨业有限责任公司,办公室助理。”

警察打量了一下李冰红用发饰挽起的长发和虽端庄但也不失青春的职业套装,似乎并不怀疑她的话。

……

一连串的问答让李冰红从恍惚中终于清醒过来,初时受到惊吓的恐惧和无助感被逐渐增长的愤怒所代替,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那是什么眼神,在打量犯人吗?为什么要把一个无辜市民关到公安局里半夜审问?难道发现一具尸体也是罪,要两个警察用枪顶着我,用手铐把我铐住抓来吗?”

警察似乎看多了这种耍泼的表现,居然没有发火,只是用腿蹬着地面,用力将椅子向后拖了一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保证了自己与李冰红之间的距离后,警察不紧不慢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没错,如果你只是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们会对你做简单的笔录,留下你的联系方法后你就可以回家了。但对于重大犯罪嫌疑人,我们就有权将你拘留24小时。”

李冰红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我有什么重大犯罪嫌疑?”

警察撇了撇嘴:“别装糊涂了。我们的两名巡警在地下通道亲眼目睹你开枪射杀了一名男子,难道杀人还不够严重吗?”

李冰红惊呆了。

“而且……”警察又继续说,“死者身上携带有少量袋装海洛因,也不排除你有买卖毒品的嫌疑。”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杀人?我根本不认识那人!我要经过地下通道回家,还没拐弯时听到枪声,把我吓了一跳还扭伤了我的脚,我过去时只看到地上有枪还有那男人的尸体,警察来得更晚,怎么可能看到这之前我有开枪杀人?这太荒唐了!”李冰红尖叫了起来,由于愤怒和焦急,白皙的脸庞变得绯红起来。

“那你的意思是你的确有开枪杀人,只是巡警应该去得太晚,不会看到你开枪杀人的场面?”警察严肃起来。

“你玩什么文字游戏?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听到了枪声才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但那时我就没有看到凶手,巡警去得更晚,怎么可能‘目击’是我在开枪?”李冰红愤怒地极想破口大骂这个白痴警察,但良好的教养又让她在急切中找不到可以用来正确形容这个故意歪曲她意思的混蛋。

“你不承认没关系,鉴定科正在做鉴定,一切就由专家们来判断好了。”警察眯起了眼睛,凝视着李冰红的眼睛,声音低沉地说:“即使一个人的眼睛出了问题,但两个人的眼睛却不可能同时出了同样的问题,两名巡警亲眼目睹你开枪的经过,我倒想知道你会如何解释。”说完,他站了起来,咣地一声推开了椅子,打开审讯室的门走了出去。

那两个巡警绝对是在撒谎!李冰红在不自觉中握紧了拳头,但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只是负责巡逻的警察,没有什么必须完成的高破案率,他们为什么要陷害自己?为什么?为什么?

以前宁静安详的世界已经被打破了,这个世界在一夕间变得荒谬起来,身世清白向来遵纪守法的良好市民竟在一夜间被指控为谋杀犯,这真是天大的笑话啊!李冰红想大笑,支撑着自己不要崩溃的坚定信念如沙子般哗啦啦倒了下来,多么好的世道,黑白颠倒,指鹿为马。

哈哈哈,李冰红听到了自己尖锐的笑声,脸上却已是泪如雨下。笑话!天大的笑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