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澜独自一人在书房中,轻轻研磨,眼前却恍惚地勾勒起了记忆中似模糊似清晰的影子。

他提笔,顿了顿,在纸上轻轻勾勒起来。

他画的不是那种极为精致的仕女图,而是带着写意味道的水墨。方澜在画道上的确有着惊人卓绝的天赋,他只是跟着府中的先生学过一点皮毛,没有拜访过大师,却能够靠着自己摸索,而达到简单几笔,就勾勒出一个栩栩如生的形象。

那是一个女子,从飞舞的长长发丝看出来的,实际上画纸上只有一双眼睛,如同揉进了漫天星光,极尽璀璨。

这是方澜记忆中的一双眼眸,女子其他的五官都已经模糊,但他却如此深刻地记得那一双眼睛,仿佛他黑暗人生中,照进来的唯一一丝光芒。

“王爷您来了!”屋外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方澜一惊,一时半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的父王,王府中高高在上的天,可望而不可及的西平王,居然会来到他这个破烂的小院儿。

他知道那下人是在提醒自己,可他还是慢了半拍,走了半步,又倒回来,扯过一张空白的画纸,将刚刚画的水墨写意给遮住了。

刚刚走出小书房,他就看到了他的父王,双手背在背后,虽然穿着简单,却仍然遮掩不住他那一身凌厉至极的气势,一双虎目如炬,闪烁着勃勃的光彩。

西平王身份尊贵,乃是当今天子陛下的唯一弟弟,在皇子的时候,则是先帝最为宠爱的小皇子。只是这位王爷的性子浪荡了一些,府中侧妃便是十几个,更不要说是那些没有名号的普通姬妾,很多都是一些想要巴结他的大臣送来的,而他的皇兄,当今陛下,在异域进贡番邦美女的时候,也总会送给他两个,这成群的姬妾,偶尔死掉几个,估计都入不了他的眼。

而这么多的姬妾,可想而知西平王的子嗣有多么的庞大,可唯一有一点,便是没有名号的姬妾,每次在侍寝之后,都必须要喝下避子汤,西平王从不会允许卑贱的姬妾生下自己的子嗣,就算再受宠也不可能。

方澜是个例外,他的母亲曾经是艳冠天下的绝色舞姬,不知怎的入了西平王的眼,便收入他的府中,赐名柔华夫人,很是受宠了一段时间,也是在这段时间里面,西平王破例允许了柔华夫人生下自己的子嗣,结果一举得男,便是方澜了。

柔华夫人本来就是个有些张扬的性子,平时因为在王府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才收敛了许多,可有了儿子,又荣宠一时,便忘了分寸,差点儿骑到了王妃头上去了。恰逢那时,西平王又搜罗到了一个美人,便忘了柔华夫人,哪里会给她撑腰,柔华夫人自然是落得被王妃整的奄奄一息的下场。

不过王妃有分寸,她知道自己做出再过分的事情都可以,却不能够威胁到王爷的子嗣,就算是方澜这个卑贱的妾生子,他若是死了,这笔账就得算到自己头上。

方澜就是靠着这个理由活了下来,但是他的母亲柔华夫人再也没有得到过西平王的青睐,他这个所谓的王府少爷也成为了一个笑话,在府中几乎连奴仆都可以排挤他。

方澜只有偶尔在祭典上,或者是年关之时能够见到西平王,其他的时候,他所谓的父王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陌生人。

其实说来,西平王是一个很英俊的人,年纪大了却有了别样的魅力,常年骑马作战锻炼出来的腱子肉,没有丝毫他这个年龄的男人会有的大肚子肥肉之类的,所以西平王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走出去照样让许多没见过市面的少女五迷三道的。

方澜不知道父王今天是为何而来,但还是按照礼仪问了好,不卑不亢。

西平王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单枪直入地问道:“你与易家小姐认识?”

方澜愣了愣,然后沉默地点点头。

西平王不喜地皱眉,方澜的沉默总是会让他联想到某个人。

他不愿意多耽搁,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股命令式的口吻说道:“你也到了应当定亲的年龄,易家小姐不错,又是嫡女,她父亲与我说起的时候,本王也很惊讶,但既然人家喜欢你,便是你的福分,这件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了。”

定下来什么?自然是方澜与易怡的婚事。

方澜大惊,抬头开口便脱口而出一个“不”字!

西平王横了他一眼:“本王以为你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淡淡一句,却让方澜脸色煞白。

他的身份,不过就是庶子,王府的庶子也是庶子,易家何等势力谁都知道,易家嫡女嫁给他,是真正的下嫁,他本应该感恩戴德才是,还有什么拒绝的资格?

可是,为什么,他就是极为不情愿呢。

虽然他并不讨厌易怡,可想到接下来的一生都要与她度过,方澜竟然一点希冀都没有,仿佛未来也不过是现在无聊和晦暗生活的继续。

至于妾室,他根本没有想过,易家嫡女嫁给他的话,他方澜还有娶妾的资格吗?

西平王离开的时候,方澜脸色苍白,眼底一片黯淡无光。

他没有开口说不了,或者说,他缺少一个动力,一种勇气,促使他开口拒绝。

人没了目标,就算无爱的婚姻,接受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易怡不这样想,当她知道父亲终于与西平王说了自己与方澜的事情之后,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美好了起来,双眼闪动着希望和兴奋,以及对未来幸福生活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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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庶子。”易怡的父亲不满地皱了皱眉毛。

易怡无比坚定地点头:“是。”

“那只是一个庶子,你堂堂嫡女,居然要!”易怡的母亲自从知道自家女儿喜欢上了一个庶子,还硬是要嫁给他,便天天以泪洗面,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相比起来,易老爷子就要淡定很多,他坐在太师椅上,一言不发,风淡云轻。

“不管怎么样,爷爷希望你可以幸福。”易老爷子到底还是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希望,还是警告。

可易怡哪里听得进易老爷子话中的其他意思,现在她满心满眼都是方澜,就如同不顾一切、疯狂扑向火焰的飞蛾!

……

“青山。”沈晏踏在浅浅的枯草上,眼前仿佛还是三年前的时光。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冬天,这次回来来到这里,还是冬天,一切的景色好似都没怎么变化,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可人都变了。

那时候她无忧无虑地策马奔腾,身边的人,却悄然之中,离开的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沈兄!”一声高呼,声音有些熟悉。

沈晏也随之回头一看,眼中不由得流露出怀念的光芒——是黎泽,而黎泽旁边,居然是方平安。

沈晏想起刚刚见到的易怡,微微叹气。

上次青山之行的人,除了已经离去再也不会回来的那两个,她沈晏竟然无意之中见了个遍。

看到黎泽,沈晏突然想起,楚苍睿与黎泽好像是极好的朋友吧,两人兄弟情深,曾经还因为走得太近传出过断袖的传闻。

当然,安传闻楚苍睿虽然没有怎么在意,可本来就是京中一霸的黎泽却不肯善罢甘休,整治了一堆乱说话的人不说,还顺藤摸瓜找到的最初的流言者,将那嘴贱的人揍开花,随后流言就销声匿迹,再也没人敢说了。

而此时,不知道是不是最好兄弟的去世给黎泽带来了很大的打击,曾经的黎泽是肆意轻狂的,作为天之骄子的他,从来不会掩盖自己优越的本质。

但现在,他却内敛成熟了很多,这种改变不是容貌上,而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

三年前,谁会猜到黎泽居然也会有成熟内敛的一天?那时候的他们听到的话,估计以为只是个笑话。

可死亡能够给人带来太大的转变。

方平安倒是没怎么变,仍然一副横行霸道的模样,明明都到了适婚年龄,可还没有听到她定亲的消息,不知道多少对方平安怀恨在心的人,在背地里悄悄传方平安是没人敢娶。

这种传闻并非空穴来风,方平安就算想如同黎泽一样整治一番也不成,除非她找个人定下来终身大事!

可是她方平安又不愿意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就嫁了,她父王母妃又宠爱她,不愿逆着她的意思,方平安不同意,两位自然也只能干着急。

亏得方平安到如今都还能够自由自在的。

黎泽也在国子监就读,与沈千祺认识并不稀奇,要说来,当年两人还是因为楚苍睿认识的,只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沈千祺本来开口就像介绍“家妹”,幸亏及时反应过来:“这是我的远方表妹,因为身体不好,母亲便让我带她到青山来走走,这是我的一个朋友,君离。”

言简意赅的一番介绍,黎泽与方平安也没有怎么在意,沈晏也是低眉垂目地躲在沈千祺身后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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