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女子,满十五岁结发,与男子的二十冠礼,对于一个人的人生来说,都是一条十分重要的划分线,《礼》书中,将冠礼与及笄礼,列为开篇第一礼,可见其重要性。

大晋的女子,无论贵族还是平民百姓,都对及笄礼极为重视,不敢有丝毫怠慢,因为这关系到一个女子的终身大事,若是及笄礼办砸了,那么婚事也不好定了。相反,就有一些不出彩的女子,因为请来了意料之外的人来担当及笄礼的正宾与赞者,而一下子许了一门好亲事的。

沈家大小姐的及笄礼帖子,三天前就已经广发而出,如同在平静的燕京投下了一块大石头,波澜连连,无不震惊之人。

谁都知道,三年前沈家大小姐香消玉殒,可是让好些人扼腕叹息,想不通这么漂亮一人儿,怎么就莫名的夭折了。

没有人往深处想,更没有人将沈晏的噩耗,与先帝联想到一块儿去,只以为是普通的事件。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死掉的沈晏居然回来了!

没有人不好奇,当初那位年纪小小便艳冠燕京的沈晏,如今又出落成什么样儿了——高兴的有,期待的有,恶意揣测的有,心生不满的有……

为了沈晏的及笄礼,沈崇之还带着夫人儿女专门回了国公府,及笄礼举办地点的家庙就在国公府,在这里反而更加方便。

国公夫人表面上看起来很是欢迎她的大儿子回家,可是一转脸,一张眉美貌脸庞立马就扭曲了,包括她的小儿子,同样也不怎么高兴。

他们一直都住在国公府,完全把国公府当成了是自己当家做主的地方,心想着沈崇之回来正好,就要让他看看自己在府内的地位如何。

结果那些下人比他们看得更加清楚,更加明白沈崇之的身份,没有一个人敢怠慢他,就连老国公身边那个总是不苟言笑的老仆,看着沈崇之一家,也是满脸笑意,气得国公夫人差点儿中风。

低调安静的国公府,因为沈崇之一家的归来,与沈晏及笄礼的举办,顿时闹腾起来,偌大的府邸,几乎围着沈晏一个人在转。

及笄礼当天,宾客盈门,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沈崇之如今虽然没有重掌大权,但这及笄礼举办的地方可是沈国公府,帖子也是从沈国公府送出去的,他们敢怠慢尚且不是沈国公府世子的沈崇之,却丝毫不敢怠慢国公府。再说了,沈崇之到底还是沈国公府的嫡长子,只要他愿意回头,那么沈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只会是他的,他就是下一任的沈国公,而沈国公府掌握着的力量,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至于沈崇之那位继室母亲所出的弟弟,身份怎么来说都比他矮了半截,旁人根本没有考虑过沈明之会袭爵的可能性。

再加上给沈崇之使绊子的先帝已逝,如今是摄政王掌权,谁知道沈崇之会不会又重新走上另外一个巅峰?

所以不管怎么说,沈家发出的沈晏及笄礼邀请帖,还是没有人不来的。

国公府底蕴深厚,世世代代长于国公府的那些家生子仆人就可以看出一个家族的底蕴,对于这一次重大的及笄礼,从几天前就已经开始准备,虽然有大拨的客人抵达,可沈家的仆人们仍然拿出了完美的应对礼仪,不得不让人赞叹一句果然是大世家。

受邀的不仅有女宾,也有男宾,不过男宾是不能观礼的,他们被安排在国公府后面专门用来待客的梨园中,有专门的宴席等待他们。

时辰一到,所有观礼的女宾都到了家庙之中,这次沈晏及笄礼邀请来的正宾,也是姗姗来迟。

及笄礼邀请的正宾,通常都是德高望重的女性长辈,沈家与穆家的底蕴不用说,这些宾客们都没有怀疑沈家邀请来担当正宾的人会不合格,但是当沈晏及笄礼的正宾出场的时候,她们还是忍不住眼红震惊了——

居然是孔家夫人!

天下人就算是牙牙学语的小儿也知道圣人孔家,而孔家以诗礼传家,清流中真正的典范,天下人都趋之若鹜的对象,尤其是孔家不与政治合流,这更让孔家的地位无形中上升了一个台阶。

孔家一贯低调,最近以来做的唯一一件大事,大概就是孔家夫人举办的孔家女学了,多少贵女都想要进去学习孔家的女子规范,也让温婉贤淑的孔家夫人,成为了燕京炙手可热的贵妇人。

不是没有女子的正宾邀请过孔家夫人,可孔家夫人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这大概是孔家夫人第一次为了除族人以外的贵女担当正宾。

正宾到来,沈崇之与穆海柔都亲自上前迎接,而穆海柔对待孔夫人时表现出来的亲昵态度,显然关系不一般,落入旁人眼里,便恍然大悟。

主宾落座,其他宾客也一一落座,沈崇之与穆海柔也坐下,笑着与众人寒暄了几句。

一些夫人特别关注了沈崇之与穆海柔的神色,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整日关在宅子中地位一落千丈之后带来的打击,两人的气色甚至看起来更好了,更加年轻了。难道是因为他们的女儿失而复得带来的惊喜?

为沈晏担当赞者的是易怡,三年前她圆润秀美的脸庞看起来更加漂亮了,眉梢都有兴奋在跳跃,不用说,沈晏的回来,为她带来了多大的惊喜,曾经得知沈晏的噩耗之后,她可是深受打击低迷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易怡走出来,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

沈晏穿着色泽明丽的采衣,因为柔嫩白肤,这明丽灿烂的颜色,穿在她的身上不仅没有压下她的颜色,反而衬托得她越发眉目如画,抬眉低眸见

如有光华流转,看呆了一众观礼女宾。

就算身为女子,她们也不得不为了这样一张宛若天成的美丽容貌而为之折服!

众人怔愣之际,沈晏已经走至场地中,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揖礼,然后面向西正坐。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优而有度,显示出了良好的教养,更因为她的容貌,行云流水的一系列动作做来,便有几分赏心悦目。

孔夫人看到沈晏,微微一笑,面容越发的柔和,她站起身来,洗手拭干。

沈晏又转而面向东而坐,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作为正宾的孔夫人走到沈晏面前,口中高声吟颂着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随后,她跪坐而下,轻轻为沈晏梳头加笄,才起身,回到原位。

沈晏一侧的易怡又为沈晏象征性地正了正笄。

初加礼成,沈晏又步入东房,换上了颜色素净淡的襦裙。刚刚的一身灿烂明媚又被这素净的颜色也压了下来,生生为沈晏添了几分仙气,浅笑之间,仿佛不似凡尘之人。

沈晏缓步来到爹娘身前,跪拜而下,感谢爹娘的养育之恩。

一直面带微笑的穆海柔突然就流泪了,她看到健健康康,面色红润的沈晏,泪水不断地滑下,几乎不敢回想当初奄奄一息时候的她,每想起一次,她的心就会绞痛一次。

沈崇之也不断地点头,若是细心,就会发现,他的眼睛红了。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易怡为沈晏摘下发笄,孔夫人则为她戴上发钗。

沈晏这一次回到了东房,换上了曲裾深衣,雍容大气,典端庄,平添了一分肃穆。

沈晏再此跪拜,表示对师长与前辈的尊敬。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

及笄礼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时间流逝,及笄礼逐步礼成。

结束之后,沈崇之与穆海柔高兴地邀请一众人前往梨园,那里有美酒佳酿等待享用。

女宾们纷纷离开,沈晏也打算进去换一套衣服,然后再去梨园。

“晏晏。”有人突然叫住了她。

沈晏回头,发现叫住她的人赫然便是楚夫人木琴,楚苍睿与楚苍越的母亲。

木琴看起来脸色很憔悴,身体也很消瘦,如同一阵风都可能会刮跑她似的。

尚未离开的穆海柔看到她这么一副模样,顿时大惊:“你这是怎么了!瘦成这个样子!”又是责怪又是心疼的,不过她与木琴乃是手帕交,并不用忌讳太多,她这般话,反而让木琴莞尔一笑,觉得贴心。

木琴知道穆海柔是在关心自己,拍了拍她的手:“我想跟晏晏说两句话。”

穆海柔点点头,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才专门避开。

沈晏看着抓着自己手腕的母亲的手,瘦的只剩下骨头,看起来有些渗人:“琴姨,你真的没事吧,我看你的脸色挺不好的,要不要过去吃点东西?”

木琴摇摇头,拉着沈晏,郑重道:“晏晏,琴姨我要回苍梧城了,或许很久都看不到你了。”

沈晏有些吃惊——她清楚楚家嫡系呆在燕京是为了什么无非就是苍梧楚家势力太大,嫡系专门呆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相当于变了花样儿的质子,天子也才会安心。

可是这新皇登基才多久,摄政王执政不够威慑力,楚家便决定回苍梧城了?

不过疑惑归疑惑,沈晏是没有直接问出口的。

“无论是你苍睿哥哥,还是阿越,你都要知道,琴姨是真的很喜欢你的,琴姨相信你,晏晏。”木琴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沈晏一脸的茫然,完全不知道木琴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很显然木琴无意继续说下去,或者说,她不能说得太多。

木琴离开,沈晏又琢磨了一下她刚才与自己说的话,仍然一无所获。

什么叫做相信她呢?琴姨……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沈晏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换了衣服,沈晏便被易怡拉住了。

“你这小妮子,你可不知道你离开这阵子我在燕京有多无聊!看来还是我们两个合拍,什么话都能凑到一堆儿去!”易怡笑嘻嘻地说道,忽的又神秘起来,“对了,我要给你介绍一个人!”

她拉着沈晏,快步地朝着梨园方向走去,身后的几个侍女差点儿就跟不上了。

沈晏被她拉着,无奈道:“我倒是听说你前阵子定亲了,对方是摄政王府的嫡子?”

想起前段时间看到易怡与方澜呆在一块儿,她还担忧了一下,现在稍微放心了一些。方澜是庶子,而与易怡定亲的则是摄政王府的嫡子,显然与方澜扯不到一块儿去,这样最好……

“你知道啦。”易怡有些扭捏,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姿态。

沈晏冲她翻了翻白眼:“这事儿满燕京都知道了好不好,虽然我才回来不久,但这点儿消息还是能够打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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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她还促狭地冲易怡眨了眨眼睛。

她看出来了,易怡对待这桩婚事,恐怕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易怡嘻嘻笑着:“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这桩婚事……其实是我主动的!”

沈晏倒吸了口气,被震撼了一下。

“你……还真有勇气啊!”

这个时代,一个女子倒追男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这对一个女子的自尊心是一种莫大的考验!

但她为什么有不好的预感……

易怡在这点儿上还算是爽快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没办法,谁让我喜欢他呢。晏晏你知不知道,原来这个世间,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在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没错,就是他了。”

沈晏迟疑了一下:“……没有。”

易怡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见啦,迟早有一天,你也会遇见你的那位意中人的,提前祝福你啦!”

沈晏啼笑皆非:“借你吉言了。”

“好说好说。”易怡一回头,惊然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双颊绯红,咬了咬下唇,按捺住汹涌而出的欣喜之情,“我……看到他了!”

“谁?你的那位意中人?”沈晏好奇地往四周一扫,看到一个背影,顿时僵硬了。

她猛然意识到了易怡说的那人,竟然是方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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