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刚刚踏进梨园,一个被众星捧月的妇人便笑盈盈的看了过来:“这边是沈家的大小姐了吧,哎呀,长得可真是俊啊。”

沈晏不用猜,看周围那群贵妇们追捧她的模样,再看她一身看似低调实则奢华的衣袍,以及身上简单却十分古朴的古董首饰,无一不在透露着她的身份——

当今天下,身份最为尊贵的女子——不是皇后,十几岁的小皇帝,如今还没有娶妻;不是冠宠六宫的后妃,先帝的那些妃子,没有子嗣的都被送进寺庙中落发为尼了;不是太后,应该坐在太后位置的那位先皇后,在宫变中已经去世了;也不是被先帝捧为掌上明珠的公主,如今她已经被人遗忘了。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真正掌握了国朝权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的妻子,摄政王妃。

摄政王妃并不是那种绝世惊艳的女子,相反,她显得很普通,但是在长辈们的眼中,她就是那种绝对的贤妻良母的人选,温和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充满了亲和力。她的性格与她的长相也相差不远,摄政王在成为摄政王之前,还是西平王的时候,哪里有如今雷霆万钧的气势,那会儿他才是燕京的第一号大纨绔,谁拿他也没有办法,最是风流倜傥,红颜知己排起来大概能有个十多里!

对于这样一个处处留情的风流种,亏得这位摄政王妃也能够一直坚持下来,将整个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的这般性格与做派,估计也是她会成为摄政王妃的缘故吧。

不过她的行为虽然很让燕京其他贵妇女子佩服,但背后肯定免不了说闲话,什么抓不住自己的丈夫,魅力不够之类的。谁知道如今人家一朝翻身,摄政王成了摄政王,她就是摄政王妃,还有什么可以质疑的,拥有这些东西,她已经不是可以让人随意在后面嚼舌头的了。

但是摄政王妃在一众人的追捧中显然没有丢失自己的本来性格,待人处事仍然十分的温和,旁人不得不赞她一句礼仪有度,尤其是她在拉过沈晏之后,对待她那叫一个热情。

她看到穆海柔姗姗来迟,眼中闪过奇异的光彩,又若无其事地对穆海柔笑道:“海柔啊,你可真是有个漂亮又乖巧的女儿,看得我都满心欢喜,今儿日子不错,不如由我收晏晏做个干女儿吧!”

穆海柔一愣,谦和道:“小女还有很多不足之处,恐怕入不得王妃眼的。”

“哪里,我很喜欢晏晏,看来我是和她很投缘啊!”摄政王妃拉着沈晏的手,眼神亲热得如同在看自己的亲女儿一样。

沈晏也发觉不对了,她刚才好像还没说两句话吧,王妃又是从哪儿看出来她乖巧,还拉着她一个劲儿的说要收她当干女儿了?沈晏当然不会认为自己的容貌逊色于任何一个人,不会妄自菲薄,但她也不会自视甚高,以为自己走到哪儿,别人都会喜欢自己。

摄政王妃如今的热情态度,实在是有些太不正常了。

穆海柔当然也是这么想。

可是其他贵妇怎么会想得这么深?她们哪管摄政王妃说这话到底是真心还是假心,她们只看出来了摄政王妃的态度,这让她们有些嫉妒之余,不由得又开始揣测,摄政王妃表示出来的这种态度,是否表示着摄政王对待沈府的态度也开始转变,沈崇之很有可能会被重新提用了?

要知道,沈崇之显然虽然任将军之位,但手中无兵权,这个将军就是有名无实的,地位很是尴尬。其实是沈国公府能够很轻松解决的事情,但看得出来这位沈崇之将军心高气傲,不愿意靠着家族,宁愿凭借自己的双手打拼,赋闲这么久,也不见他有丁点儿慌张的。

没想到他运气还真是好,打压他的先帝比预想中的更早去世,如今摄政王上台,很有可能会重新重用他,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名冠天下的那位战神沈崇之将军,就要重现于世了!

这些妇人们虽然长于深宅之中,但能够牢牢把持一个大家族的女人,又能够简单到哪里去?若是连这点东西都不懂,估计也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可不管摄政王妃到底是否是真心的,穆海柔都迅速岔开了话题,不愿意深谈这件事情。

她的态度也是很明显,并不希望沈晏成为摄政王妃的干女儿。

摄政王妃微微一笑,也没有故意强求,顺着穆海柔的话,扯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收沈晏当干女儿的这件事情,算是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沈晏连摄政王妃身边也不敢呆了,找了个机会,就溜到年轻贵女堆里了。

原本一堆年轻贵女聚在一起是在说什么的,可沈晏一来,她们的话题便戛然而止,一个个面面相觑,显露出几分尴尬,谁都看得出来,她们是不怎么愿意与沈晏打交道的。

可沈晏却仿佛没有看出来,一边随意吃着果子,一边抛出了一个问题。

没有人敢不回答,她们有的虽然可以无视沈晏的身份,可是大部分女子,都是需要仰视沈晏的,尤其是这里是沈国公府,沈晏的身份,比她那个生长在沈国公府的堂妹,更加具有威胁性。

很快有人接着她的话题说起话来,僵硬的气氛渐渐明快起来,一群衣着鲜丽的贵女坐在一块儿,言笑晏晏,不用多添风景,就这样,便是靓丽的风景线。

当然,那些笑得灿烂的脸庞之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就不得而知了。

说了一会儿,沈晏觉得果子吃得有些饱了,也觉着无聊,便起身走开了。

那群贵女明显松了口气。

沈晏的眼角余光瞟见一抹绿色忽的坠地,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香囊掉在了地

上。她上前弯腰捡起来,叫住了那个并未察觉的香囊主人。

“你的香囊。”沈晏将绿色的香囊递给了那个穿着水蓝色襦裙的女子。

她好奇地看了看这个香囊——这般清爽的水蓝色,与华丽的锦绿色搭配,有些不妥,但按理来说,燕京这些最为注重外表的贵女,应该不会犯这样简单的错误才是啊!

沈晏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个女子的身份。

女子接过香囊,腼腆一笑,容貌也算的颇为清丽,只是眉宇间总有一种淡淡的怯懦,做起什么事来都畏手畏脚的感觉。

“你,你是沈大小姐?”女子有些惊喜地说道,迅速觉得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不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低下头。

沈晏应了一声:“我是沈晏,你是……”

“我,我叫刘明珠!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刘山。”

报家门这种事情很正常,毕竟贵族子弟都是通过父母的身份来判断级别,只是刘明珠的态度,有些太过于急切,反而显露出了几分生疏。

沈晏听到她说父亲的名字,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刘山乃是南方军派的一位都统,近些年来于军中开始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因为军功卓越,而且一直以来站队的方针十分顺利,也让她升迁飞速,以前还是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毛头小子,结果天赋能力卓绝,又在绝佳的时候娶了自己的老上司女儿为妻,一路平步青云。

其实当官的人,为了往上爬,娶自己上司的女儿作为筹码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个刘山不得了就在于他本来是个有妻子的人,只是妻子死了,他那位上司的女儿,是作为继室娶进来的,亏得他也能够让他的老丈人同意将自己的宝贝千金嫁给他。

而刘山的这个女儿刘明珠的各路消息,就更多了,尤其是随着刘山进京述职,并且作为新贵族的代表,被摄政王拉拢提拔,成为如今摄政王座下第一大将红人,刘山的这个女儿,也开始为人所知,只是这些传闻,并不怎么好。

刘明珠是刘山原配妻子所生的女儿,刘山的原配妻子也就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女儿出生之后不久,他将妻女留在老家,自己上了战场,从一个小小的军官一路升迁,可在功成名就之时,才知道自己的妻子竟然已经病逝,而他的女儿,则是一个人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一个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农家女子,能想要让她有多么好的教养品味?就算后来刘山专门从摄政王那里求了几个宫中嬷嬷作为自家女儿的教养嬷嬷,也没有改变刘明珠,随着刘山一家进京,免不了被注目的刘明珠,自然成为了燕京一众人诟病的对象。

在这个十分重视阶级出身的大晋,刘明珠虽然有个能干的父亲,但她幼时的成长经历,也足够将她打入万丈深渊。

——想起了这些事情,沈晏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刘明珠衣着贵气,可打扮会透露着怪异,做事还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更是一个人站在旁边,无法融入那些个贵女的小圈子了。

但知道归知道,沈晏还不是那种,看了人家可怜,就同情心大发要冲上去跟人家做朋友的那种人。刘明珠如何也是刘明珠自己的事,她自己能够做到不用有色眼光看她也就足够了。

还了锦囊之后,沈晏打算离开,却被刘明珠叫住。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拉住沈晏的衣袖,语气中带上了些许哀求:“沈小姐,你能不能,能不能和我一起说说话。”

“我还有点事要离开,你可以去找她们说说话。”沈晏冲她笑了笑。

刘明珠一个劲儿地摇头,失落低语:“她们……都排斥我。”

沈晏撇了撇嘴:“理解,她们对我也差不多。”

“这可不一样!”刘明珠猛地抬头,冲沈晏讨好的笑,“她们是真的排斥我,却是真的在敬畏你,不一样的。”

沈晏犹豫了一下:“算了,你跟我来。”

她拉着刘明珠,直接来到那群贵女面前。

毕竟作为主人,她还是需要照顾到每一个客人。

“刘小姐最近刚来燕京,对什么事都不熟悉,还要麻烦你们多多照顾她。”沈晏开口笑道,态度很是和气。

可那群贵女却并不怎么情愿——

“哎,刘大小姐乃是刘将军的千金,我们又何德何能,能够照顾她啊!”

“是啊,刘大小姐一看便深受刘将军的宠爱,今年西域进攻的碧玉锦缎,只有一匹,喏,就有一块挂在刘大小姐的腰间呢,只是这般华丽的碧玉锦缎,与水蓝色的襦裙就……”说话那贵女掩嘴一笑,神色间鄙夷一显无疑。

其他贵女也纷纷附和嗤笑,刘明珠的脸色迅速涨红起来。

这些贵女虽然因为沈晏的身份敬畏身份,但更是因为沈家的底蕴,以及沈晏本身的优越。不然这些贵族千金,一个个从小就锦衣玉食长大,心高气傲的,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折服于别人呢?

可刘明珠就不一样了,从身份上来看,就算她爹如今正是鸿运当头之际,可耐不住没有背景啊,说白了就是底蕴浅薄,又是新贵族,理所应当会受到她们这些出生旧贵族家族的排斥,这些贵女们的态度,又何尝不是得到家中长辈的默认呢?

在大晋,永远是以家族利益为首,贵女们虽然养尊处优,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还是懂的,一些行动,莫不含着点点深意。

沈晏这才明白过来,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着实是唐

突,连忙拉着刘明珠离开。

没走出两步,刘明珠就已经忍不住红着眼睛哭了出来,她揪着帕子,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她们太过分了!”

沈晏瞟见刘明珠的表情,以及她眼底的愤恨,不由得叹了口气。

可惜她沈家与刘家同样不是一条道上的,她并不能够给刘明珠什么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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