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一年,朝堂之上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汹涌。

苍梧楚家举家迁回苍梧城,也引起了轩然大波,摄政王在朝堂之上大怒摔杯,底下的人噤若寒蝉,却无人敢回答他的问题。

楚家离京并未上报陛下,看似大逆不道,实则并没有违反任何律法,因为袭承了国公爵位的楚父,并没有离开燕京,或者说,整个楚家,除了一些仆人和无关紧要的旁系族人,所有的族人都迁走了,包括楚母木琴,而他们,都是没有爵位的人,离京并不需要上报陛下。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楚父虽然还是国公,但实则楚家的权力早就已经从他手上被夺走,交到了他的弟弟手中,他的弟弟楚家老二,如今才是名正言顺的楚家家主,而楚父已是昨日黄花。

国公爵位只是一个虚名,如今庞大的楚家,楚家老二才是真正的掌舵者,而楚家老二的离京,才代表了整个楚家的真正态度,楚父,不过是一颗被抛弃的棋子。

所有人都知道,楚家之前在政治利益上与摄政王发生了冲突,原本以为楚家会让步,结果他们却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摄政王会如此震怒,也是有理可循。

没有人会觉得摄政王这次会就此揭过,他肯定是在等待时机,然后雷霆一击。

可实际上,摄政王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这般运筹帷幄于千里之外,他如今,只能算得上是焦头烂额。

方启从决定向沈崇之真正策划覆灭计划的开始,脑中那根弦就绷得紧紧的,沈家不是好对付的,他必须要从长计议。

他决定先从沈国公的军权动手,很简单的一道旨意——沈国公虽然身在燕京,但他掌握的,却是西北大军,乃西北大军掌军大元帅,而摄政王却一张调令,让他到了京城,调任天下兵马大元帅。

天下兵马大元帅,调动天下兵马,掌天下兵权,官居一品,这是一个名头非常大的职位,跟摄政王这个名头相差无几,自打大晋开国以来,就没有这个官职,沈国公是受创,看起来,沈国公应该是升官了,应该值得庆贺才是。

可是,这个职位却与军中一条从大晋开国以来就定下的第一条铁规相悖,表面上天下兵马大元帅是能够调动整个大晋的兵马军队,但军中有令,地方军队由大元帅掌控,除了大元帅兵符与皇帝兵符合二为一可以调动,其他人异动者,死。

而燕京的军队,则是直接掌握在皇帝手中,现在,自然是掌握在摄政王的手中。

明升暗降,沈国公的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看似威风,实则架空了他的所有权力,就实际上来说,还不如他原本的西北大元帅一职。

摄政王非常满意自己的这个想法,认为这一步是大大的妙棋。

可任他也没有想到,他的这张调令,出了他的书房,就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摄政王愤怒地开始调查到底是谁这般胆大妄为,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乱的时候,他恍然惊觉,站在他对面,不是一个人,而是许多人。确切的说,是权贵门阀扶持下的各路官员,因为他的这张调令,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并不是明目张胆地与他作对,但是他发布的每一条政令,出了他的书房之后,都举步维艰,到了完全无法实施的地步。

摄政王忘了,就算是他那个成武德的明君皇兄在位的时候,沈崇之让他这般的震怒,恨不得杀了他以图后快,可都不得不按捺下杀心,只是夺了他的军权。这还是他在朝廷之上多年经营,许多人不敢反驳的后果。

可他现在,一动手,就直接动到了沈国公的头上。与其说他是想要打压沈家,不如说,他是在打压以沈家为代表的整个权贵势力,若是沈家被他打压下去了,那么固若金汤的权贵势力就如同被打开了一个缺口,随后引起的,就是滔天巨浪。

权贵们不会允许他这么做,自然要反对他,摄政王遇到的所有阻碍,都是权贵们放出的信号。他们做得很明显,若是面对皇帝,也许会收敛一些,曲折一些,可摄政王只是摄政王而已,少了一个名头,他们做事就要无所顾忌许多。

摄政王这才感觉到,原来他以为自己掌握的天下,只不过是一个假象。

下面的那些人,看似曲意逢迎,可真的触及到了自己的利益,立马就会改变脸色,所谓傲骨人,实际上却是全天下立场转变最快的人,他们的立足,只有家族。

在摄政王看来,对付沈崇之沈家,只是私怨,而他想要推出的一项项政令,却是他的真正计划所在,那是他不可或缺的政绩,是他未来登上帝位的砖石!

愤怒之火无处宣泄,虽然他身在高位,但是这高位却不胜寒冷,除了愤怒咆哮,他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没有伸出去的手,一切自然只是徒然。

除了妥协,他还能如何?

可是,一场混乱却让他看清了自己真正的位置与所谓的权力——世家门阀不除,他无法立足!

新皇登基二年,春。

漠北人多次游兵骚扰大晋边境,前往大晋城池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月前,令人发指地屠掉了大晋边境一座小城,死伤者无数,传回关内,举朝震惊。

皇帝下令,起兵漠北,着刘山、沈崇之、王硕、杜芳中四路元帅,即日出征。

这一仗,成为了惊天之雷,朝中上下注目,其他一概事情皆退至二线。

沈崇之出征的时候,沈家并没有任何哭哭啼啼,习以为常地为沈崇之准备好了啦所有东西,也竖起了军

旗,代表家主征战在外。沈千祺没有跟去,作为家中长子,留在家中担起了家中重任,但是沈千易,本来就呆在军队中的他,这次会调作沈崇之的亲兵,第一次亲自出征。

浩浩荡荡的北征开始,前途迷茫,这场战争会给国朝带来惨痛的打击,但现在谁也不知道,所有人,包括送人出征的普通百姓,都心怀希冀,等待这次北征将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漠北人打个落花流水,让他们知道大晋威严不容侵犯!

实际上这场北征代表着什么,朝中权贵门阀都知道。

摄政王这一次,要求各家权贵投入了很大的力量,包括子嗣后代,多多少少都上阵去打仗了。

其实这也是个你情我愿的事情。

大晋从开国之际就已然定下铁轨,爵位非军功不可换!

谁都没把北征漠北当回事儿,反而将它当做是了一次为子孙后代争夺爵位的好机会,就算没有那么拔尖,镀镀金也是可以的。

所以摄政王隐晦提出来的要求,他们也就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

相比起这些人家的期待,沈家倒显出几分不同。

前方对于沈晏来说是迷茫的,她的记忆,没有摄政王,也没有什么北征,这次北征到底是什么结果,或胜或败她也不知道,唯能做的,只有祈祷,前些日子,她还跟着娘亲去了一趟寺庙,烧香祈福。

这些日子,燕京周围的寺庙香火可是非常旺盛,都是为了自家出征的男儿祈祷平安归来的。

沈晏这个年已十六的少女,走出门,不知道惹来多少注目,最后还是专门戴了幕离,才算是清净了一些。

十六岁的娇艳年华,正是最美好的时节,褪去了少年时期的婴儿肥与稚气,正如一朵花儿刚刚绽放,馥郁香气才刚刚冒头,带着一种青涩,又带着一种成熟,这种美丽,最是迷人。

她的身子因为抽条高出不少,相比起以前的娇小,如今的她,看起来如杨柳,纤弱高挑,水云般的青色料子披在她的身上,飘飘荡荡地,飘逸仙气,三千青丝从脑后坠下,脸蛋儿雪白,眉眼娇艳动人。

她的美是浓烈的,猛一眼看见便会震撼的那一种,难免带上了些许侵略性,难怪京中贵女,除了几个,少有与她交好的,大多都是估计她背后的沈家,偶尔招呼,深交却是绝不可能。

如今坊间关于她的传闻不少,反正她离京的三年,被传出了各种各样的版本,最离谱的,还有说她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沈家小姐的,只是这个传闻没有多少人相信就是了。

但她一直没有定亲这个消息一直是大家口中缺少不了的谈料,谁都知道她的未婚夫,就是楚苍睿,可惜他英年早逝,之后沈晏也一直没有定亲。

也有人上门来为自家儿子打探的,只是穆海柔都用各种理由拒绝了,那些被拒绝的人心里不忿,自然将错误全部归结到了沈晏的身上。

沈晏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她对这方面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前不久,她的好友易怡还是嫁给了方澜,沈晏不好打探方澜现在对待易怡的态度是如何,但看到易怡笑得灿烂,她也就只有祝福好友了。

而方澜,前世的一切,随风远去,她都渐渐淡忘了。

沈晏的生活看起来很平静。

可平静的湖水,也会有石子丢进去,溅起涟漪。

而且这一次掀起的还不止是涟漪,而是波澜。

沈晏只是带着院子里面晒晒太阳,抱着雪团儿吃点儿零嘴,悠闲得不能再悠闲,眨眼的功夫,一道雪色身影就从院墙外一跃而入,翩然而至,飘逸隽秀,广袖裹挟云雾而来。

旁边侍女惊叫了一声,沈晏却挥退了她们,猛地坐了起来,眼睁睁看着那个人一头扎在自己的脚边。

她本来是将软榻摆在草地上的,这个季节,青草绿油油的,看着也是好心情。

可是因为这个人的到来,他的周围,一圈儿的草地,上面都结起了细细的冰渣子,他的身上更是如同裹挟着寒气,扑面而来,连沈晏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沈晏伸手扶住了他,一股寒气顿时席卷上她的身体,她开始运转内力,才抵住了这庞大恐怖的冷气。

侍女们惊疑不定,看清楚了来人的脸更是吃惊不已——这,这不是已经好几个月都没有出现了的君离公子吗?

沈晏虚扶着他,轻轻蹙着眉:“你们……先出去。”

“小姐?”

“出去。”

“是。”

院子里面便只剩下两人,沈晏与君离,还有一只雪团儿。没一会儿,雪云雀也飞了过来,似乎非常喜欢他身上的冷气,在君离的头顶上盘旋了好些圈不远离去,后来更是直接跳上他的发顶,小脚丫一蹦一蹦,随着它蹦蹦跳跳的起伏,君离身上的冷气也有一丝丝,飘向了雪云雀,似乎是进入了它的身体。

雪云雀很是欣喜的样子,闭着眼睛气息微弱的君离,脸色也有了几分好转。

“你怎么了?君离?”沈晏低头看他。

他这个样子,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之前还有怀疑,可是现在,她心里面的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君离没有说话,坐在地上,主动将头放在了沈晏瘦弱的肩上,沉重的身体靠着她,冷气一阵一阵地席卷向沈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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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离此时的眉眼,如同被霜雪冻住了,连眉毛睫毛都染上了点点白色,他整个人很冷,呵出的气都是冰凉的。

“我从小就中了寒毒,大夫说我活不过十岁,可我却遇见了我的师父,随他修炼玄功,将我体内的寒毒,转变成了我的天赋,我不仅活过了十岁,而且玄功一日千里,那会儿我还是个孩子,可庄中已经有很多人都不是我的对手了。”

沈晏沉默,她知道,他说的庄,就是逍遥庄。

“曾经我也以为我就要死了,可我还是活了下来……”他的身体微微颤抖。

之前就算他冷成那个样子,他也没有发抖的。

可现在,他想起了那个人,那个从小就盘旋在他的心头,成为他面前一座翻越不了的大山。

“活下来就好,楚苍越。”沈晏轻轻说道。

他一怔,轻笑出声:“……原来你知道了。”

“嗯,刚刚知道的。”她的声音很平静。

两人又沉默了许久。

君离,哦不,现在应该说是楚苍越,他轻轻抬起头,呵出的气扫过沈晏颈间的皮肤时,冰凉得几乎让她血液冻住。

“为什么不问我?”楚苍越好奇地看着她。

沈晏不解:“问你什么?”

楚苍越轻轻的笑,但是笑容却如同琉璃般脆弱不堪,又折射出瑰丽的华彩,看似温和,却带着骨子里面的冰冷疏离:“既然我还活着,那你就不好奇,我的哥哥,楚苍睿,他还活着吗?他是你的……未婚夫啊。”

沈晏一愣。

楚苍越不说她都忘了。

如果楚苍越还活着的话,那么当初出海船翻的事故,就应该不成立了才对,既然如此,楚苍睿也应该活着才对。

但是她为什么就没有问呢?她为什么完全没有想起楚苍睿呢?

沈晏迷惑了,心头一片乱麻。

可楚苍越是何等敏锐精明的人,眼神犀利,一眼便能看出人的心中情绪,沈晏的想法,自然也瞒不了他。

“你不喜欢他?”他的语气带着些许暖意,再不如之前的那份深藏于底的冰冷,似乎对于这个事实很是欣喜。

沈晏一脸茫然,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

可楚苍越心里却肯定了,沈晏的确是对楚苍睿没有任何别的感情的,这是一件让他多么开心的事情。

他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那天得知沈晏与楚苍睿要定亲的消息——

他想象楚苍睿与沈晏一身大红嫁衣。

他想象两人如同一对璧人站在一起。

他想象全天下人对两人未来的祝福。

他想象站立在一旁的自己孤单影只。

所有的东西都给了哥哥,从小到大,他就是那个毫不起眼的那一个,就算后来他武功盖世,掌握了常人一生难及的权力与力量,但他真正想握在手中的东西,却一件也没有到他的手上,都成了哥哥的。

哥哥就是那种什么也不做,就能够轻而易举获得所有东西的人。

可他不一样,小时候为了夺得父亲的关爱,他要付出常人三倍的努力来学习,却仍然不及哥哥。后来进了逍遥庄,他也用尽了算计与狠辣,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

每一步走来都是胆战心惊,每一步都有可能会让他坠入万丈深渊。

他不求其他,就连她,也要成为哥哥的吗?

他得了续命的灵石,他心里也重新有了渴望。

要活下去!

现在,他欣喜地看到了曙光。

楚苍越一把抱住了沈晏,双臂环绕着她,手臂看似瘦弱,却十分有力,紧紧箍着她。

沈晏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一坨大冰块黏上了一样,还未来得及挣脱,就听见——

“那,你喜欢我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沈晏被他的这句话问得慌张,眼神飘忽:“你在说什么!”

楚苍越了然一笑。

沈晏瞥见了他脸上别有意味的笑容,恼羞成怒地推开他的脸,楚苍越身子往后一仰,笑容越发灿烂,甚至有几分傻气,双臂却始终没有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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