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总是她痴缠于他,一心一意地追着他,他被她弄得无奈,最后也要与她说上两句话。兴许也是因为没有多少人能够与他说话,他一开始只是偶尔地冷淡几语,到后来竟然也能够主动与她开口。

这话便是他告诉自己的,他说:“我哪里有表面上看的那般风淡云轻,他人轻贱我,我能够做到的仅有沉默而已,笑,那只是自嘲。或许,你是喜欢错人了。”

沈晏到现在都还记得自己笑嘻嘻凑上去的模样,赖在他身边,一个劲儿的撒娇,他也从一开始的冷漠,到后来的淡然处之巍然不动,再到最后的无奈地笑。

沈晏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了一般傻傻的。

重生之后,她几乎已经忘了那个人,已经忘了他的一切,一心一意只在经营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生活,焕然一新的人生让她有一种过去都只是一场梦的幻觉。

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就如同脆弱的泡沫,一击即破。

他的出现,让她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前世,感受到了前世得一切,包括那些属于他的关于他的记忆,一股脑地全部涌现了出来,疯了一般席卷了她,也带着她几乎疯了。

“阿澜……”她身子微微前倾,踏出两步,几乎就要跌入河中。

不管旁人惊讶看她,沈晏满目之中只有那个人,看到他的身影渐渐远去,那艘画舫顺着宽敞的燕河河道而去,那错彩缕金的华丽画舫,就要融入其他的一群画舫之中——

“啊!”有人尖叫了一声。

他们只看到一个少女从燕河河边纵身一跃,那模样竟然像是要跳河一般!

看热闹的天性让一群人全部涌了过来,瞅着那跳下去的少女,唏嘘感叹怎么大过节的也有人跳河。

可很快惋惜感叹变成了哗然惊奇!

本以为那少女会落入河中,谁知道她身姿轻盈如蝶,翩然落入河面,脚尖一点便借力再跃而起,转眼便跳入了一叶轻舟之上,顺着流水而去。

有人惊叹好俊的功夫,有人看得连连叫好,任谁也没有想到一个少女竟然会有这般出神入化的轻功,而这个少女,却踩着轻舟,一口气地追着她心所向而去。

这是一叶极为素明净的轻舟,船身用结实木料打造,竹制镂窗搭着浅色青花窗布,简单又不失精致,与其他那些简陋的小舟一下子就分别出来了。

沈晏倒是眼光好,河面上这么多船,却一挑就挑了这一艘。

“船家!能快点吗!”她紧紧盯着前面那艘船,生怕跟丢了,头也不回地冲后面高声道。

后面没有声音,一片沉默。

沈晏皱了皱眉,伸手就摸了一包银子,数也没数就扔向后面:“你的船我包了,快点给我追上那艘船!”

“这位姑娘……”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沈晏刷的回过头,一眼便对上了一双清冷的眸子。

船舱不高,她回过头便越过船舱看到了船尾站着的,手执船桨的男子。他一身雪衣不沾尘埃,外面还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这般厚重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却仍显清瘦,但也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清瘦,他的身姿仍然挺拔如竹,以及如何也撼动不了的坚硬。他目光清冷如水,眸底覆盖浅浅漠然,刀劈阔斧的俊秀脸庞在月光下苍白如纸,却丝毫不损那份如月男子的隽逸风度。他如同自身带着淡淡光辉,甫一眼便会吸引人的目光,挪不开。

沈晏看这男子应该出身富贵,抓着船桨的那只手,大拇指还戴着一枚黄玉扳指,却偏偏做了十分不符合身份的事情,亲自摇船。她觉着几分讶异,好一会儿才发现原来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个子不高青衣童子,一张包子脸清秀可爱,嘴巴微张、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刚刚说话的人应该就是他。

愣了愣神,沈晏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跳上的这个,是有主儿的船,而且人家也不是缺钱的,明显有些不满自己丢钱袋的行为。

不过这会儿沈晏心里焦急,也顾不上其他:“这位公子,可否将你船借我一下?”

那男子目光都没闪一下,轻启唇:“不行。”

沈晏被拒绝也不意外,几步冲过去,哀求地看着对方:“我就借一会儿,我要……追个人!”她说着,又回了回头,看了好几遍才确认了那艘站着方澜的画舫。

那画舫眼看着速度慢了些许,可也不会滞留太久,最后应该都是要朝着镜湖而去的。

那雪衣男子面色冷淡,目光在沈晏脸上淡淡扫过,本来一掠而过,却突然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眉毛一抬,嘴角便扯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

“嗤。”他满脸都是嘲讽。

沈晏以为他在笑话自己,一下子怒了:“不就是与你借一下船吗?至于这般嘲笑我?”

那雪衣男子也不道歉也不解释,一眼扫过来:“你不打算借船了?”

沈晏瞪了他好几眼,咬咬牙:“算了,我找别人!”

她说完转身就走。

“给你。”身后突然传来那男子的声音。

沈晏回过头,见那男子将手中船桨递了过来,而一旁的青衣小童震惊地看着自家主子,仿佛他做了一件多么新奇震撼的事情。

沈晏没管那么多,还是语气好好地道了一声谢,接过船桨,等他们走开,便站到了雪衣男子刚刚站的位置。

男子也没有打算进船舱坐着,而是好以整暇地站在这里,仿佛准备好好看一下沈晏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到底要怎么摇船。

沈晏岂能不知道这男子的想法,哼了一声,脸上难免流出得意之情,握着船桨的瞬间,熟悉的手感又到了手上,几乎不用思考,便熟练地摇动起来。

她手掌裹夹着内力,轻轻松松便摇动了一叶轻舟,迅速在燕河之上行驶起来,比刚刚雪衣男子亲手摇的船,不知道快了多少。

沈晏见自己还是没有失了手感,越发得意,瞥了一眼雪衣男子,见他沉默以待,回了船舱盘腿坐着,那青衣小童跟进去,还翻了一套茶具出来为主子泡茶。

沈晏摇摇头,不再管这对奇怪的主仆,一个劲儿地盯着前面画舫,手上动作越发地快,如同打算一气呵成,直接追上去。

燕河两旁鳞次栉比的建筑和到处挂着的火红花灯一晃而过,这走马观花的景象,也让沈晏回忆起了以前的事情,那些关于方澜的,都如流水般从她两侧流淌而过。

沈晏有些失神,手上动作的速度却没丢。

一叶小舟在一众沉重的画舫中显得速度奇快,而且纤细轻巧,能够非常轻松就穿梭在一艘艘画舫中间,不断地追向她的目标。

又近了,这一次,沈晏总算是又看到了方澜。

这一次他从船头走到了船尾,孤单只影,喧闹热腾的画舫如同与他身在两个世界,属于他的,只有孤独冷清,连他手中拎着的酒壶,都无人能够与他共饮。

隔了一世之久,沈晏几乎都忘了方澜的模样,可现在看到他,她才知道,原来根本就不是自己忘了,而是自己逼迫自己忘了。

那些记忆,快乐的记忆回来了,痛苦的记忆同样没有离去。

沈晏的手微微僵硬起来,牢牢看着方澜居然不知道到底是前还是退。

她一心一意关注方澜,却是没有看到船舱中的雪衣男子,抬手掀开了窗布,隔着镂窗看向前方的那艘画舫,还有画舫船尾上的那个男子。

“有趣……”他眼中闪烁着兴致勃勃的光芒。

现在他确认了,沈晏就是追的这个人。

本来他以为沈晏会一口气直接追上去的,谁知道却听得“哐当”一声,回过头,只见到船桨丢在脚边,自己则是盘腿坐在那里,只是耷拉着脑袋的沈晏。

他想要开口问沈晏为什么不追,张了嘴巴,转而又是沉默。

沈晏却是闭上眼睛,眉头紧皱——

前世沈家的事情,其实,是与方澜脱不了关系的,若不是方澜在其中起了重要作用,也不会成为压倒沈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要说沈晏恨他吗?

应该是不恨的吧。

沈晏记忆最后见他的时候,方澜一脸的悔恨和绝望,他想要走向自己却又生生止步,那哀切的目光如同在沈晏心上重重落下了一刀。

他是西平王府的庶子,他身不由己,他还有要救的姨娘……其实这些都不是沈晏原谅他、不怨恨他的理由。

只是因为不爱了。

她不是那种为了一个男子粉身碎骨到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原谅的人,他做的事情,她恨过,怨过,过了,而从前的一切,也如同一盘沙,吹散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丢下了手上的船桨,放弃了追上他,重新选择他的机会,也等于放下了一切。

可惜那个会冲她无奈笑着的人,方澜,只会永远存于她的记忆中。

而这一世,他们则不会有再打交道的机会了。

沈晏垂着眸,心中意外的平静。

忽然,她目光一动——

西平王……西平王?

怎么会忘了这个!果然是灯下黑吗!

------题外话------

抱歉昨天又断了,阿朔正式开始期末考试,为了不挂科一个劲儿的复习结果给忘了,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抽出一点时间码了三千,希望各位谅解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