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苍睿并不知道他多次求见的名医小医仙竟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看着怀中仿佛慢慢失去了生机的弟弟,心中越发的焦急,不由得催促菜头加快速度。

菜头通灵性,知道他心里面的焦急,也没有抱怨一声,跑得飞快,楚苍睿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

但他还是放松不了,整个人紧绷着,唇紧紧抿着。

楚苍越的身体冷如冰块,散发出来的寒气,连他都隔着厚厚的衣服感受到了,可想而知现在楚苍越的身体有多么的糟糕。

时间和路程就这样在他的焦急中溜走,一路策马奔腾进了燕京城中,惊翻了一众小摊贩,却又因为那马上人的衣着华贵而敢怒不敢言。平日里楚苍睿是断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可今天,他却意外破例了。

楚府的位置偏僻,并不是燕京最中心繁闹的地段,常人定然难以想象这条街上住着的竟然会是千年豪族苍梧楚家,单单从府邸的外观,看起来都十分的简陋,根本没有想象中的豪奢,仅有几分威严,以及门口站着的四名侍卫,显露出了楚家的底蕴。

站门的侍卫原本正要发怒,呵斥到底是何人居然胆敢在楚家门口纵马之时,其中一人却眼尖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见过大公子!”那侍卫匆匆跪下,其他人焉能反应不过来?

楚苍睿没有平时的好心情好脾气,驱使菜头直接跑进了府中,惊起一片鸡飞狗跳。

“快派人将袁大夫请来!”楚苍睿一声厉喝,来不及耽搁,便将弟弟匆匆抱进房间。

楚夫人木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本来正在自己房间里面为二子阿越做一套衣裳,聚精会神之际,突然听得这个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绣花针一不小心便戳伤了自己的手指,殷红的血珠冒出来染红了雪白的衣衫。

“夫人!”旁边的侍女惊慌失措想要为夫人包扎。

楚夫人却脸色苍白地摆摆手,摇摇晃晃站起来。

她岂能不知道,她的阿越,又发病了。

上次袁大夫便说,每一次发病,就意味着阿越的生命又短了一些,而且上次上元节到今天,不出半月,竟然又一次发病……阿越的病情,居然比她想象中的还糟糕!

楚夫人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的毅力撑下来而没有晕过去的,她还努力保持镇静地问了是否派人去请袁大夫了,当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稍稍缓了口气,匆匆走向楚苍越的院子。

一进院子,便看到了大儿子楚苍睿,楚夫人一下子便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楚苍睿一把扶住差点倒下去的母亲,皱着眉头:“母亲不要心慌,袁大夫已经进去为阿越看病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其实连他自己也知道,这话只是借口,只是安慰而已。

楚夫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双目含泪,摇摇欲坠:“可怜我的阿越,当初受了我这个无能娘亲的牵连,竟然得了这样的病,还……还……”她的声音颤颤巍巍,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她不敢想象她的阿越将来会如何,如今阿越每多活一天她都感觉庆幸,仿佛是偷来的一般。

“你父亲呢?”她突然问了一句。

楚苍睿沉默了一会儿:“已经通知父亲了,他一会儿应该就过来了。”

楚夫人却并未露出欣喜放心的表情,反而一脸似悲似喜,目光死寂。

母子俩在外面不知道站了多久,也许时辰并不长,但对于他们来说,却是漫长到仿佛度过了几年,他们生怕门打开的时候,袁大夫一脸沉重地走出来摇头,那样的话……

门终于打开了,白衣白发白须的袁大夫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他的小药童。

楚夫人与楚苍睿连忙迎了上去。

“袁大夫,阿越他如何了?”楚夫人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晕厥过去一般。

“这一次算是熬过去了。”袁大夫摸着胡须,面带微笑,顿时给了楚夫人无穷的信心,何况他还在后面加了一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楚夫人浑身一振,骤然来了精神,步履轻快地走了进去。

楚苍睿留在了外面,他看到袁大夫摸着胡须的手放了下来,微笑表情也没有了,心里便骤然一沉。

“多谢袁大夫没有将此事告知家母。”楚苍睿仍然表现得很沉静,波澜不惊。

袁大夫叹了口气:“夫人身体不好,若知真相,定然大受打击,恐会病倒啊!无奈啊无奈,老夫也就只能与夫人撒撒谎了。”

楚苍睿道:“那……阿越的情况很不好?”

袁大夫叹道:“岂止是不好,简直是糟透了。”

“找到雪见草也不行?”楚苍睿怀抱一丝希望问道。

袁大夫捻着胡须:“这倒是可以,但能够耽搁的时日已经不多了,若是再次发病的时候,还得不到雪见草,那二公子便是药石无医,神仙难救啊!”

楚苍睿双手紧紧捏成拳头,死死咬着牙,似乎胸口憋着一口气,好半天才缓过来。

“也怪我,去了西关城呆了好几个月,连雪见草也没有寻到。”

袁大夫道:“那雪见草乃是灵药圣物,若无机缘,又怎么能够轻易被得到?”

楚苍睿当然不甘心:“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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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大夫想了想:“素有天下第一神医之称天山老人或许知道别的办法,但之前听闻天山老人已经仙逝,而他唯一的徒弟小医仙现在下落不明,若你寻到小医仙,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楚苍睿眼睛一亮,只要还有其他的办法就好!

在拿了袁大夫开的方子之后,楚苍睿亲自将袁大夫送到府门外,却刚好遇见从外面回来的父亲。

楚父乃苍梧楚家家主,一身肃穆,不怒自威,面容端正,双目如炬。

楚父从马车上下来便看到大儿子与袁大夫,面色稍稍柔和了些许:“袁大夫,犬子的病,每次都劳烦您来府上,也是麻烦您了。”

袁大夫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无妨,只是老夫无能,治不了二公子的寒毒,真是羞愧啊!”

“哪里哪里,在下岂能不知袁大夫已经尽力,若是犬子被治好,自是他的福分,治不好,那也是命。”

袁大夫被楚父的一句话憋得沉默了一会儿,半天挤出一句:“楚大人倒是豁达!”

楚父呵呵一笑,没有说什么。

袁大夫离开之后,楚父抬脚往府中走去,也去了一趟楚苍越的院子,但只是到了门外,却没有进去的打算,他站在外面听到夫人的哭泣声,便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瞬间止住了脚步。

楚苍睿忍不住道:“父亲不进去看看?”

“算了,不去了。”他转身便准备离开。

“父亲!”楚苍睿的声音微微拔高,尾音点点颤抖,吐露出了他并不平静的心情,“袁大夫说,阿越的身体不容乐观,我……”

“苍睿。”楚父转过身来,郑重其事地看着楚苍睿,一双眼睛如同不怒自威的老虎,散发着浓浓的威仪,看得楚苍睿头皮发麻。

楚苍睿只得低头,聆听父亲教诲。

楚父严厉道:“你应该知道,为父对你的期望很高,我希望你能够担起我苍梧楚家的责任,如今陛下对楚家多有猜疑,还让我们不得不从苍梧搬到了燕京,以示忠心。但帝王多疑,就算放心也只是暂时,总有一天他会想起我们楚家,到时候,我们楚家便大难临头。千年豪族,呵,说得好听,陛下若是想要挥动屠刀,不过一句话的事情,你是我楚家未来的家主,你必须看清楚自己的使命,和应该承担的东西!”

楚苍睿明白父亲的意思,心里却微微发冷。

楚父并不知道低着头的楚苍睿的心情,继续道:“一个合格的家主,你的目光不应该局限在这些地方,你要明白什么东西是有用,什么东西是没用的,必要的时候,要学会舍弃,懂得放弃,你知道吗?”

楚苍睿的心里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平静,他很想高声问父亲,阿越不是可以舍弃的棋子,他是您的儿子,我的弟弟,难道您就不能有丝毫慈悲之心吗?

但最后,他还是问不出口,父亲是自打他出生开始便尊敬的父亲,也是对他多番照拂爱护的父亲,偏偏父亲不喜弟弟,他站在中间,只有为难。

沉默半晌,他艰难道:“儿……知道了。”

楚父有些不满楚苍睿的迟疑,便又嘱咐了一句:“苍睿,一个人只有没有弱点才是完美的,无论是什么,就算是你的父母你的弟弟亲人,都不能够成为你的弱点,只有心似钢铁,才能无畏向前,我希望你能够成为一个没有弱点的人。”

楚苍睿说着“是”,却是心中一片悲哀——没错,您便是没有弱点的人,无论您的儿子还是您的发妻,都不足以成为绊住您的石头,若我不是您看中的继任者,是不是也有可能会被您随时丢弃吗?

可他心里的话还是说不出口,楚苍睿只觉得自己的灵魂与身体仿佛分成了两部分,灵魂悲哀到无以复加,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抬起脸,面色平静,带着冷然:“儿明白,只是父亲子嗣单薄,唯有儿与弟两名男丁,若阿越出了问题,那些叔伯兄弟说不准便会趁机向父亲发难,儿甚觉不妥。”

楚父听闻,顿时大悦,他哈哈大笑:“无妨!我有你这一个优秀的儿子便足够了!那些窝囊废,还动摇不了我!”

楚父离开了,他没有看到,在房间门口的一片阴影下,他的夫人,一脸苍白地扶着门框,眼泪无力地滑落。

楚苍睿同样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他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心中一片冷寂,而刚刚,一直想要说出口的让父亲派人为阿越寻找雪见草或者请来小医仙的话,都没能够说出来。虽然楚苍睿非常清楚,让楚家的势力去寻找雪见草与小医仙,比自己独自寻找有效了不知道多少倍,最终定然能够找到,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他不敢问,他不敢想象,自己若是问出口了,表现出了对阿越的那份关切,会给阿越带来怎样的后果。

就如同小时候,阿越一次犯了错,他跪下为阿越向父亲求情,却换来了阿越承受更加大的惩罚一般,那时候父亲的话也是这般的冷厉无情——

“你乃苍梧楚家长子!楚家未来的家主,掌舵人!你的膝盖,只跪天地君亲师,怎可为了这些区区无关之人下跪!”

那时候他年龄还小,听到父亲说阿越只是无关之人便是懵了。

那会儿他到底是什么想法,已经记不清楚了,楚苍睿只记得自己去看阿越的时候,躺在**,被鞭子打得遍体鳞伤的阿越,奄奄一息的样子。他本来身体就不好,还受了这二十鞭,若不是父亲吩咐人上了最好的金疮药,恐怕那一次便已经要了阿越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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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苍睿一直知道,父亲并不喜欢病怏怏的阿越,认为他是楚家的包袱,不能为楚家带来任何作用,便从未重视过他。但他不知道,父亲心中连丝毫对阿越的怜悯之心都没有,阿越在他眼中,仅仅是可以随意丢弃的棋子罢了。

那次之后,他再也没有进过阿越的院子,再也没有去看过他,待阿越的态度,也一落千丈。

阿越不知道原因,一个劲儿地在自己面前大哭,他能做的,只有无动于衷,然后呵斥他出去,不要再过来。

他没有办法,在强大的父亲面前,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护阿越。

只有这样,孱弱的阿越,才能够选择自己坚强起来,才能够在无情的父亲,以及一群虎视眈眈的叔伯兄弟之中活下来。

楚苍睿转头望了望房间,心中越发地悲凉,却不得不强使自己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

三天之后,楚苍睿对父亲说,学问一道上,仍有不解之惑,希望能够通过出外游学的方式,游历山河名川,来解开心中困顿。

楚父以为楚苍睿在学问一道上又有精进,他期待儿子能够成为学问宗师,带领苍梧楚家走向另外一个巅峰,登时大善,允准楚苍睿离开。

当夜,楚苍睿简单收拾包袱,仅带着几套换洗衣物和些许金银细软,便只身骑着菜头离开。

一走,便是数月。

沈晏并不知道楚苍睿又离开京城了,后来还是从方平安口中听闻的这个消息。当然,她知道的理由也是说楚苍睿心有困顿,以这种方式为自我解惑。

方平安口带酸意,说楚苍睿这个妖孽,整日琢磨那些学问,迟早有一天会成为书呆子。

沈晏不怎么在意楚苍睿会不会成为书呆子,她只担心方平安!

她果然借着上次沈晏随意答应她的话为借口,上将军府来了!而且一开口就问沈晏她爹在不在!

沈晏怎么可能说在,难道还要找个小姑娘来给娘亲添堵?

可惜老爹很不配合的是,方平安磨磨蹭蹭半天不愿意离开将军府的时候,果然等回来了沈崇之,方平安欢呼一声便拉着沈晏要去前厅,双目发亮,迫不及待的样子让沈晏叫苦不迭。

不以为让方平安见了老爹不是什么好事,但走到前厅,才发现老爹跟娘亲琴瑟和鸣地凑在一起低声说话,两人亲密的样子可谓是伉俪情深,尤其是老爹眼中对娘亲的爱意,眼睛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

方平安愣在那里半晌。

虽然见到了渴望已久的大将军沈崇之,但她并不高兴,因为她发现沈崇之与他妻子的感情太好了,两人就像是一个圆,没有任何人可以插足的机会!

那份激动最后冷却下来,许是走近了,方平安才看透了更多的东西。

被沈晏拉着与沈崇之和穆海柔见礼的时候,方平安表现得很平静,一改在沈晏面前时,对沈崇之无以复加的憧憬,态度恭敬得如同一个普通得晚辈见了长辈。

沈崇之和穆海柔也没怎么在意,笑呵呵地与方平安说了两句话,便目送着沈晏拉着方平安离开。

一回到沈晏的小院儿,方平安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沈晏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方平安终于放弃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还别说,她还真的不敢想象,如同真的有一个女人,如同方平安这般身份不差,又长得漂亮的女人,插进了老爹跟娘亲之间,会是怎样的后果。

现在危险已经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真是好!

方平安不满地放下手,露出红通通跟兔子似的眼睛,不满道:“你都不安慰安慰我,亏我把你当好姐妹!”

沈晏无奈:“姐姐,我要怎么安慰你啊,难道我还要让你重新振作起来,再去追我爹爹?”

方平安不哭了,只是有些羞赧:“被你看出来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好不!”沈晏无奈至极,“再说了,我老爹有什么好的,你看他年龄又大,在边关呆了那么多年晒得脸黑黑的,还整日为了打仗在外面奔波,有什么好的!”

方平安却是不干了:“哪有你那么说的不好!那明明是英雄气概!我最仰慕那般的英雄了!”

“是是是,你也就多仰慕仰慕,然后找个好男儿嫁了吧,啊!”别打我爹的注意了啊!

方平安哼哼两声:“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担心……嘿嘿!”

沈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姐姐你知道就好,多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放心啦,现在我已经死心了,我刚刚也是彻底看明白了,沈将军眼中只有沈夫人,我搅合进去,不过是坏了一桩好姻缘,我也不做坏女人。”在这一点上,方平安还是很有原则节操的。

沈晏恨不得为她撒花庆祝:“对啊对啊,你大好年华的,找个翩翩公子多好!这燕京,肯定有能够入你眼的人的!”只要不是她爹!

方平安想了想,点点头:“而且不仅要能入我眼,还要对我好,就像你爹对你娘那样!”

沈晏听到方平安对自家爹娘的称呼,最后终于彻底松了口气,放心下来。

“好了好了,我也要回去了,今儿可在你这里磨了不少的时间。”方平安站起身来道别。

“我也不送了,你慢走啊!”沈晏

笑眯眯地朝她挥手。

方平安岂能看不出来沈晏的高兴之意?不满地冲上前去捏了捏沈晏软软的脸蛋儿,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沈晏揉着发红的脸蛋,嘀嘀咕咕说着方平安的坏话,却是看到眼角余光之处,突然一抹雪白一晃而过,从窗外匆匆跑了进来。

沈晏连忙转身,将雪团儿抓了个正着!

一把提着雪团儿拿了起来,也不管雪团儿唧唧地连连求饶,沈晏皱着眉看着雪团儿一身的脏污血迹,身上还有不少伤口,顿时心疼得不行。

迅速吩咐了侍女打水和拿伤药过来之后,沈晏也顾不上责怪雪团儿了,心疼地抱着它坐下,抚摸它乱糟糟的皮毛。

“你这是跑哪儿去了?怎么一身的伤?”这些天沈晏少有看见雪团儿的时候,她也知道雪团儿是贪玩出去了,便不愿拘着它,在叮嘱了雪团儿不要随便用毒伤人之后,便任它去了,谁知道雪团儿今天便是一身的伤回来,看得她心疼死了。

侍女很快打了热水进来,沈晏挥手让她们全部退得远远的,免得被雪团儿身上的毒给伤到了,自己则是站起来亲自为雪团儿洗澡,顺便听听雪团儿的解释。

“唧唧唧唧!”

沈晏甚是无语地看着雪团儿:“我看起来那么傻?会相信你说的是在外面摔了一跤?我有眼睛的好不好,你这身上,可都是咬伤!你是不是被别的小兽欺负了?”

而且看起来还像是蛇咬的!亏得雪团儿自身毒素过硬,没有被毒倒!

雪团儿挥舞着两只小前腿,一副我很强壮的模样,又怎么会被别人欺负呢?

一会儿它便洋洋得意地述说自己的战功,这一下便是泄露了自己果然是出去与兽打架的事情,可是气得沈晏不行,又是心疼,舍不得惩罚它,只有叮嘱它不要再出去与兽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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