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可以堪称江山如画般的云华城笼罩在灿烂的红日余光中,把整座高大的城池摇曳成一道长长的光影送往东方。

黑影笼罩之地,有一身穿华丽衣衫的中年男子姗姗来迟。

男子手持羽扇,背负长枪,眼神炯炯,脸色略有沧桑,耳鬓处白发丛生,走起路来潇潇洒洒,看似缓慢,实则极快,须臾之间便不见踪影。

云华城下,守城士兵们懒懒散散,即将关闭城门,看到中年男子从远处以极快速度到临城下,俱都如临大敌。

中年男子不曾关注这些对他防备甚深的将士,抬起头来,微眯着眼睛望向云华城头上的那块城牌,目光不往何处去,只向雾鬼老人吴子凡刻下的那道浅浅划痕望去,像是要开怀大笑,但又极度忍耐,无奈的低头摇摇,嘴中喃喃着无人能够听到,即便听到也不能理解的呓语。

男子迈步向前,无人阻拦,然后在众人惊讶和不知名的目光中进入云华城。

不一会儿,守城将士们回过神来,互相对视,脸色大骇,刚才他们如同被人控制神智一般,没有丝毫动弹的**,于是有人迅速跑上城楼汇报给姑苏行。

姑苏行听了士兵对那神秘男子的描述,先是迷惑,再是恍然,最后是惊喜,迅速起身来到书桌前,用那长久舍不得一用的房四宝写下浓墨重彩的一封书信,递交给士兵,让士兵送往云华城外,一条蜿蜒流淌河流边上的草堂主人。

中年男子怀旧般的看着城内的景致人流,没有那种一别几十年便物是人非的感觉,反而别样亲切,就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樵夫对自己那一方破旧房屋一样熟悉和温馨。

漫无目的的行走,有所目的的观察,轻轻点头,微微摇头,脸上悲喜莫名,偶尔望向云华城的中心之地,姑苏一族所在的主城区。

中年男子来到风花雪月之地,才子佳人的幽会场所,走在曾经嗤之以鼻,最后极度赞叹的烟柳巷,往事不可阻挡的涌上心头。

往前推进几十年,云华城的烟柳巷绝对算是肮脏隐晦之地,那些个自诩为正人君子,号称人墨客的年轻俊彦是断不会在此多作逗留,直到姑苏家族少族长姑苏天星步履于此,极尽风流,其子姑苏林柘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把烟花柳巷改头换面,人骚客不绝于此,美艳佳人脱颖而出者享受从未有过的尊重。

时光流转,人们渐渐忘记给这烟花柳巷带来如此大改变的始作俑者,只有少数喜欢缱绻回忆的故人喜欢把酒消愁,娓娓道来,初次聆听者神往着那据说已经离城三十多年的姑苏天星,或者对现在的城主姑苏林柘大声赞美,还有耄耋老人,也许经历过那段岁月的改变,也有可能是那激流变幻中的一朵浪花,回想起那抹就是男子都要艳羡的背影风采。可是,总有些人会记起从长辈口中听到的关于那段隐秘的诉说。固执的姑苏天星坚持己见,誓不让妹妹姑苏晴儿与那落魄儿郎吴子凡在一起,让人扼腕叹息,因为人们都看到吴子凡的蜕变努力,但只能默默地接受那个事实,吴子凡终将在姑苏天星手下黯然颓唐。多有人不解,不知为什么本应该对人情冷暖看的尤为重要的姑苏天星会那样的不近人情,甚至说是冷酷,也是没错!

姑苏天星来到云华城的第一烟柳地,风月场所至尊地位的紫兴楼。

紫兴楼、流月馆、花锦都,云华城最为出名的三所烟柳地,就是从里面走出来的丫鬟小厮都能在这云华城获得一丝地位,更有甚者,若有哪位紫兴楼姑娘的丫鬟能够入驻其他花楼,获得的殊荣不说是一时无两,那也是数一数二。

不过不知为什么,这三座风花雪月场所里的许多姑娘女子对自身贞操名节看的尤为重要,寻花问柳者便是有钱也不行,还得有才,就是有才也不行,还得有容有貌,有风有度,比之于大家闺秀挑选如意郎君还要认真。

紫兴楼有十二花魁、流月馆有十八风嫔、花锦都有二十四节气,貌似天仙,才智敏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各有各的风采,各有各的独特。然有一共同点,一生只侍奉一人,你可以不娶我,但我自此不接客,你可以忘了我,但我会把你铭记。

每一代的花魁、风嫔、四十二节气几乎都能得到自己的如意儿郎,或是八抬大轿,或是满城尽知,得到的归宿也多是圆满,不过不如意者有之,但是一旦风传出去,那负心儿郎,辣手摧花的男子都没有一个好下场,家财万贯一朝丧,妻子儿女沦为乞丐,渐渐地,终于有人知道这三座风流场所的背后有一个庞然大物,隐隐中在关注这些女子,并为之负责。

人们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三所风花雪月场所在这云华城屹立多年而不倒,但是也更加迷惑,不知那姑苏家族卖得什么关子?单纯的维护这风月场所,自己又能够得到些什么呢?

姑苏天星来到紫兴楼前,羽扇轻扇,周围寂静无声,远远能够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女子妖娆接客声音。没有进楼,转过身来,看着一泓绿水,岸边种满了花花草草,一根根高大柳树迎风招展,微风徐来,大红灯笼高高挂,姑苏天星的俊脸面显得红光阵阵,煞是精神。

一位身穿绿色衣衫的婉约女子在丫鬟的手扶下迈出紫兴楼,走到姑苏天星身后,抬手示意丫鬟退后,微微躬身祈福,轻声道:“不知公子能否进楼一叙?”

姑苏天星深呼一口气,看着朗朗夜空的弯弯明月,豁然转身,盯着绿衣女子,像是要把她看透一般。

紫兴楼的桃花花魁桃仙子眼带疑惑的望着姑苏天星,刚才闲来无事,打开窗户朝外观看,不知怎么回事,心有灵犀一样的注意到姑苏天星朝紫兴楼走来,而姑苏天星或许也是有意无意般的朝自己所在方向望去。

看着姑苏天星在楼前不曾进去,桃花仙子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最后望着姑苏天星的背影怔怔出神,然后鬼使神差的让丫鬟带着自己出了紫兴楼。

桃花仙子知道自己的这番举动带来的影响将有多大,楼下寻花问柳的客人极度眷恋的望着自己的面容,还有些年轻子弟盯着自己露出色迷迷的笑容,神态旎漪,但是一些熟客老客却陡然间激动起来,知道桃花仙子这是要挑选如意郎君。

一生只这一次,一次便能成为云华城最为出名的风流才子之一,不得不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男人也是简单,愿意为了天仙女子献尽一生所有。

注定所有人会失望,桃花仙子不管不顾周围的异样目光,步履有些匆忙的向下,目标明确的踏出紫兴楼,生怕姑苏天星会突然离开。

看着这一道昂扬的背影,直到姑苏天星转过身来直直的盯着自己,桃花仙子的那种特别感觉都没有消失。望着姑苏天星有些沧桑但是尤为成熟的面容,尤其是那双温润柔和的眼睛,让她没来由的静不下心来。

姑苏天星微微点头,像是赞许,伸出手,桃花仙子娇笑的将一双素手放在这神秘男子的手上,比之桃花还要香甜许多的气味袭上姑苏天星鼻孔,享受下的闭上眼睛,仿佛年轻了几十岁。

修为境界的高深加上长时间受到书籍古墨的熏陶,已然七十岁高龄的姑苏天星看起来只有四十多岁,加上心态好,浑身没有那种老人身上的沉沉暮气,反而隐隐中散发出成熟男人的气息,对一切事、所有物都有自己的看法,坚持自己的原则,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吸引女子的目光。

姑苏天星与桃花仙子携手迈入紫兴楼,对旁人艳羡和惊讶的目光视而不见,便是紫兴楼内的妈妈们都没有上前询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十二花魁的地位比妈妈们要高上半分,所有行动不受限制,这也是让外人十分疑惑的地方,十二花魁卖艺不卖身,卖身即是卖命,而姑苏家族给予她们的远远大过他们付出的,不知道姑苏家族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还特地花费武力去保护?!

“桃花仙子?简单又不简单的名字,平凡又不平凡的味道!”姑苏天星闻着桃花仙子香闺内的桃花香气息,情不自禁的感慨道。

“公子……”桃花仙子刚刚启口,便被姑苏天星打断道:“仙子还是叫我宁山客吧,公子,这个名讳并不适合我。”

桃花仙子宛然一笑,加之自身修为也是不低,眼界也是算得上中上,隐隐中明白姑苏天星说这句话的原因,柔声道:“还是喊您宁山老爷吧,不知小女子这般是否冒昧?”

姑苏天星转身看向已经坐在七弦琴前的桃花仙子,轻声笑道:“姑娘随意,认真说来,是我偏执了。”

姑苏天星望了下那价值连城的七弦琴,旁边香炉云烟袅袅升起,桃花仙子真个如同降临凡尘的仙子般神圣,不由得轻声探问道:“不知姑娘能否奏上一曲?”

桃花仙子嘴角浅笑,看着这个自己从心底里挑选上的郎君,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抓不住他的心,或许今晚的见面不仅是初次,还是最后一次相见,不由得感伤道:“白头吟可好?”

“白头厌伴渔人宿,白头一笑献士夫,白头吟望苦低垂,白头遗恨长长在?这,也是不错!”姑苏天星没有桃花仙子的那种感伤,反而朗声大笑说道:“也好也好,也罢也罢,白头白头,再无白头!”

琴音轻声婉转而低沉,似倾诉,叹悲凉,道真情实意,挽颗颗泪珠,听者无不觉得自己苍苍老矣,无不想起心头处最柔软的岁月。

姑苏天星望着桃花仙子,想到自己当初初登家主之位时的雄心满智,记起因为自己而让家族里的异样血脉,自己的亲妹妹苦守闺房,等待那正在漫游无际的浪子回头。

轻声叹息,姑苏天星不知道自己做对了还是做错了,不明白自己这番回来又是为了什么?无所事事,或者说是因为不知如何做起,才会闲逛云华城,阴差阳错之下来到自己一手建立的紫兴楼,并在机缘巧合之下与桃花仙子共处一室。

看着放在桌上的银枪,姑苏天星的神情愈加平静,闭上眼睛,似乎感受到西北方一座老朽庄园里,正有褴褛老者手执酒壶,与黑驴共饮,对月怀人而不敢相见,并且感受到自己的气息,不再忌惮,却也没有狂妄到肆无忌惮,只是更加沉默的饮酒。

桃花仙子看着姑苏天星闭目安详的神情,芳心缱绻,琴音陡然加快,勾勒提拉,大拍小拍如玉珠激扬滚落,心怀激荡,真个是如同登临天上玉宇宫阙的仙子,在为人间痴心一片的男子践行诉衷情。

姑苏天星忍不住伸出手,拿起桌上的酒壶,睁开眼看着酒水流入酒杯,在那一泻而下的酒水中,愁肠百结几多年的情怀突然松动,全身蠢蠢欲动,仰首一饮而尽,琴音渐渐低缓,直至最后余音袅袅。

绿色衣衫从头顶而下,浑身剔透似白玉,一张玉容赛神女的绝伦姿态渐渐清晰于眼眸,姑苏天星首次迷乱在这是个男人都会迷失的温柔乡中。

雾鬼老人深呼一口气,望着那高达九层的紫兴楼怔怔不语,抚摸着身畔兔崽子的柔顺脊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若是没错,当是那姑苏天星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他这次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呢?依旧进行阻拦,只是以他现在的实力,足够吗?”雾鬼老人倒倒酒壶,发现已经滴酒不剩,随意将酒壶朝身后抛去,喀嚓的酒壶破碎声不能让其皱一丝眉头。低头看向昨晚因为仰首长鸣,被自己一顿好打,至今还在生闷气的黑毛驴,忍不住打趣道:“兔崽子,还在生气哪?其实你那么做也是没错,只是那声驴叫太过难听,相信我不喜欢,她也不会喜欢的!”

黑毛驴打了个喷嚏表示嗤之以鼻,依旧对雾鬼老人的恩将仇报耿耿于怀,忍不住甩起尾巴落在雾鬼老人消瘦的小腿上。

雾鬼老人无动于衷,想到圣龙立轩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整天都在胡思乱想,本想直接去姑苏家,但是又心怀忐忑,不是怕姑苏家刁难,而是担心时间流转后的姑苏晴儿早已改变良多,见到自己这般模样,恐怕一时难以接受。只是那封信上的解释能否让她把自己这么多年的历程和辛酸苦楚读懂一分半毫呢?

雾鬼老人的担心却不是姑苏晴儿的担心,姑苏晴儿怕五十年前的相见是最后一次,担心自己这五十年来的独守是一件愚不可及的傻事,只要吴子凡能够安然无恙的回来,自己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祈求呢?广而言之,如果不能等到他本人来,就是一堆枯骨,好像也能接受,最怕的就是一个人从此了无音信,或许死于半路,或是隐居于山林,将以前的过往曾经故人全部付与那从高山而下的流水,万古荡尽,直至无边大海,把那已经为数不多的情感再度稀释,或许只有当死神来临的那一刻才能记起曾有人苦等自己这一生。

雾鬼老人转身,将白天在城里买的那件月白色华服取出,看着整洁的衣物,想到白天买衣服时受到的歧视,摇头轻笑,笑声似乎晴朗一些,将手放在胸口,那枚晶币却在白天时当做货币付款,没有怅惘,反而坦然,孤注一掷也莫过于此,此番若是不成,那就孤旅天涯,若是成功,那就是在如花美眷的五十年后郎情妾意踏江湖,将这天地翻个底朝天,让世人尽知我吴子凡为了心爱女子努力如此多年,让世人皆晓她姑苏晴儿付出的比我吴子凡要多得多,若不是因为自己,这世间早就该因这奇女子来个天翻地覆。

吴子凡虔诚的一震身躯,灰尘荡漾,抬手遥指空中月色光华,月光如同瀑布汇聚倾斜在其头顶,身上的污垢一瞬间被洗净,拿起桌上的华服在回忆中穿上,伸出手抚了抚头发,没有过多装饰,只是挽起来用木簪插起。

放下微微握紧的双拳,吴子凡露出笑容,不太自然,可能是因为许久没有这样为一女子如此笑过了吧?

姑苏天星抱起桃花仙子至温软大**,耳鬓厮磨,意兴阑珊至风流至顶,似有所感,忍不住对桃花仙子温存道:“这一晚,对你我来说是此生最极致的欢乐,对他人来说,也是一生的欢愉,相信,幸福是等来的,你等我二十年,我守你一辈子!”

桃花仙子脸色羞红,惊喜的看着与自己之前感觉不一样的姑苏天星,眼角有泪滑落,把这一生交付出去,把那未来定格在现在。

翻云覆雨,阴阳交gou,本就是天经地义,无人能够阻挡。

厮守终生并非一句戏言,再度相见亦非善意谎话,而是真人真事,无人能够作假。

姑苏晴儿迈着小巧步伐从房门而出,自紫竹台阶而下,望向吴子凡所在的庄园,一双泪眼早已模糊,一双玉手掩住脸面,透过月华光冷,见到一道白衣孤鸿影自天空逍遥而下,远远的看到吴子凡身后远处有一黑毛驴扬蹄朝城外狂奔。

不管身后的刺耳驴叫声,吴子凡的柔软声音落下:“我,让你好等了吧?”

姑苏晴儿闭上眼睛,情绪激动的颤抖身体,止不住的摇头。

吴子凡来到姑苏晴儿面前将她揽入怀中,之前的忐忑担忧早已散尽,剩下的只剩静静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