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你说父皇这闹的是甚玄虚来着,没地白白便宜了那厮,真气煞孤了!哼,那厮倒是得意了,孤就不信他能猖獗到哪去……”

李贤的政治智商虽不咋样,可毕竟本性是聪慧的,整件事经历下来,自也能看得出高宗如此演戏的目的何在,只是心气却是难平,在宫中时尚能憋得住火气,可一挤上了李显的马车,火气便再也压不住了,气咻咻地便骂了起来。

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老爷子这一手算是彻底将那老贼婆逼到了非动手不可的绝路上,太子怕是难逃大难了的,只是不晓得那老贼婆何时会下死手?只怕不会耽搁太久罢,若不然,太子一旦巩固了朝堂,势必要对宫中势力进行大换血,真到那时,老贼婆将再无甚手段可以制约太子了的!李显没有去理会李贤的狂吠,而是默默地盘算着、推演着,心里头已是有了明悟,只是对自个儿该如何应对却尚有些犹豫之处。

打心眼里来说,李显实不愿见太子如此早便玩完的,兄弟亲情倒不是啥大问题,左右身为天家子弟,本来就无太多的亲情可言,有的不过是尔虞我诈的倾轧罢了,关键是李显无法断定自己一准能从太子的死中得到足够的益处,倒是李贤能从中得利不少,旁的不说,那些失去了靠山的太子党很有可能便会就此投向李贤一边,至于李显能拉得住的怕也就只有小猫三两只了——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别看李贤如今全都得靠着李显帮其拿大主意,可一旦其入了东宫,要防的第一人毫无疑问便是李显,如此一来,李显便有可能陷入被李贤与武后两面夹攻之窘地,那乐子可是小不到哪去的。

太子死得过早固然不怎么妥当,可若是死得过晚,对李显来说,也同样不是很有利,只因真到了太子整顿好朝局之后,势必对李显进行全面的打压,闹不好李显还真有被排挤去之官的可能性,这同样不是李显乐意见到的结果,换句话说,太子必须死得恰到好处,于李显而论,方是最有利的局面,问题是这个平衡点一来难以掌握,二来么,主动权也不在李显手中,而是要看武后如何出招,说实话,李显对于化解武后的杀招也不是有着完全的把握,而这正是李显最为难之处!

“七弟,想啥呢,你倒是说句话来着。”

李贤发泄了好一阵子,却没见李显有丝毫表示,不由地更是恼上加恼,气愤愤地推了李显一下,恼火万分地呵斥了一声。

“哦?没啥,六哥说到哪了?”

被李贤这么一推,李显的思路立马便断了,心中虽是恼怒得紧,可却不愿当场发作出来,只能是强压着火气,淡笑着问了一句道。

“你啊你,这都火烧眉毛了,还尽犯迷糊,那厮如今大权在握,岂能有你我兄弟的好果子吃,这局面该当如何应对,七弟好歹拿出个主意来罢。”李贤不悦地横了李显一眼,强自压下心中的烦躁,极之不耐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题。

主意?主意个屁啊,这厮还真是鼠目寸光的货色,整日价眼里就死盯着东宫,啥事都不过脑子啊,真是蠢材一个!对于李贤的鲁钝,李显是彻底无语了,可还不好出言责骂,没奈何,也就只能在自个儿心里头狠狠地鄙夷了其一把,略一沉吟之后,还是决定不将实情告知于其,这便耸了下肩头道:“六哥,小弟如今心乱如麻,实难有个决断,且容小弟思忖几日,回头再与六哥好生合计出个法子来,如此可成?”

“唉,也罢,那就先如此好了。”

李贤本人对如今的局面是无甚太好的办法的,也就指望着李显能捣鼓出个妙策来,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自不免泄了气,苦恼地摇了摇头,也不再开口了,哥俩个就这么一路沉默地靠坐在车厢中……

“禀殿下,狄少卿来了,已在书房里等候多时。”

李显心思重,自是无心跟李贤多唠嗑,将其送回了潞王府之后,也没多停留,直接便转回了自家府上,方才下了马车,就见门房管事丁权小意地迎了上来,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李显原本就打算派人去请狄仁杰上门好生合议上一番,这一听其已先到了,心情不由地便是一松,可也没甚表示,只是轻咦了一声,以示知晓了,脚步却并无丝毫的停顿,大步便行进了府门,急匆匆地向书房赶了去。

“下官参见殿下。”

英王府的书房中,两个巨大的炭盆子汹汹地燃着,阵阵热气蒸腾间,室内可谓是温暖如春,厚实的袄子自然是穿不住了,只着一件青衫的狄仁杰优雅地端坐在几子后头,正默默地品着茶,突闻屏风处脚步声响起,立马便知是李显到了,这便微笑着站了起来,迎上前几步,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道。

“狄公来得正好,孤正有事要与狄公商议,来,坐下说好了。”

李显一向以国士待狄仁杰,吩咐过其几回了,让其不必讲究那些虚礼,奈何狄仁杰虽回回满口答应,可该行的礼数却是从来就没少过,李显无奈之下,也只好听之任之了的,此际见狄仁杰给自己见礼,李显也没多客套,只是笑着点了下头,随手将身上厚实的朝服脱下,递给了跟进了房的高邈,抖了抖袖子,端坐在了几子后头,自有数名书童上前为李显奉上了新沏好的雨前龙井,而后全都退出了房去,只留下李显与狄仁杰相对而坐。

“殿下,今日宫中可是出事了?”

狄仁杰等了好一阵子,见李显始终在品着茶,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之状,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已是预感到事情怕是有些不太妙,这便谨慎地出言问了一句道。

“嗯,是出大事了,好叫狄公得知,这事情是这样的……”

李显之所以没急着开口,倒不是信不过狄仁杰,而是此事着实太过骇人听闻了些,李显实不知该从何开始说起,这一听狄仁杰开了口,李显也就不再多犹豫,这便将今日乾元殿里发生的一切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只是没说出他自己对此事的判断罢了。

“唉,陛下用心之良苦实是可佩可叹,奈何……啧啧,恐将适得其反矣!”

狄仁杰默默地听完了李显的阐述,捋着胸前的长须,思忖了片刻之后,仰头叹息了一声。

“此话怎讲?”

李显自然是知道武后必将动手,但却不想说将出来,而是故作不解地问了一句道。

“呵呵,殿下心中已有所得,又何须狄某妄言,某未闻被削面子如是者,而有不思报复之理,事出蹊跷,岂非无因哉。”狄仁杰呵呵一笑,毫不客气地点了一句道。

“狄公果然高明,小王佩服之至!”

李显一听便知狄仁杰已看破了内里的关窍,对狄仁杰的能耐自是佩服得很,要知道李显本人虽看破了蹊跷,可那大多是借助前世的记忆所致,而狄仁杰仅仅只是从表象便能看出内里,这等能耐可是极之难得的。

“殿下对此有何打算么?”

对于李显的感佩之言,狄仁杰完全当成了耳边风,一点都不因此而自矜,眉头一皱,紧赶着便将话题引入了正事。

“孤尚未有定策,唔,若是孤料得不差,动手之日怕是不远矣,以其人之狠戾,太子必难逃大劫,若如是,则恐时局将艰辛矣,孤以为……”李显没有再保留自己的推断,将所思所想一一说了出来,末了,有些个不确定地问道:“此事之平衡殊难掌握,孤正为此烦心不已,不知狄公可有甚见教否?”

狄仁杰并没有立刻给出一个答案,而是皱着眉头思索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几子上弹动着,良久之后,指尖突地重重一击几面,一声脆响之后,狄仁杰已是扬起了眉头,显然是已有了定算,李显见状,不由地便是一喜,紧赶着出言问了一句道:“狄公可是有主张了么?且说来与孤听听罢。”

“顺势而为!”

狄仁杰并没说啥长篇大论,而是言简意赅地给出个四个字。

“顺势而为?这……”

李显倒是想顺势而为,也没少往这方面去思索,只是始终不得其要罢了,此际见狄仁杰说得如此肯定,不由地便是一愣。

“治水之要,在疏不在堵,为政亦是如此,今大势已难返,殿下又何须顾虑太多,姑且如此行了去,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好了,相信潞王殿下不至糊涂到作出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来的,所谓将心比心不外如是哉。”狄仁杰还是没将话说得过明,只是提点了一下,其余的则任由李显自己去思索。

将心比心?呵呵,这老狄还真是个谨慎人,有意思!李显本就是个智计过人之辈,哪怕狄仁杰只是略略一提点,李显便已瞬间算明了个中的厉害关系,嘴角一挑,不由地便笑了起来,轻轻一拍几子,哈哈大笑着道:“孤明白了,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