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您看父王这是啥意思么,这都到洛阳三天了,也不让我等兄弟出去走走,不说探亲访友的,出去透透气也成啊,总将我等都关府上,算啥事啊,无趣得紧。”

洛阳城东门附近的越王别院的书房中,李冲等兄弟四人各自端坐一角,若有所等待一般,房中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到了末了,年少气盛的老三李温率先沉不住气了,偷瞄了眼稳坐如泰山般的李冲,嬉皮笑脸地挑起了话头。

“三弟休要胡言,父王此举自有其妙用,岂不知这洛阳城中风向不对,在形势未明之际,我等自不可胡乱参与其中,一切终归得父王发话才可。”

李温话音刚落,面如冠玉般的李倩已“唰”地将手中正摆弄着的折扇合了起来,也不等李冲发话,立马毫不客气地训斥了李温一通。

“有啥了不得的,不就是立个太子么?关我等甚事,看热闹还不成么?”李温与李倩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彼此间的年岁也不过就只差了二十来天,往日里便不怎么合得来,这一听李倩一开口便是教训的口吻,立马不悦地板起了脸,满不在乎地顶了一句道。

“蠢了不是?老三啊老三,你就只长块肉不长脑子,嘿,这太子是那么好立的啊?没瞅见宫里那两位整日价请父王进宫么?指不定都算计着要将父王当枪使来着,这节骨眼上,多说多错,多动惹事,唯独静观其变方是正道。”

在一帮子兄弟中,李倩素以智者自居,这一听李温说得离谱,自是不肯放过这等好生教训其一把的机会,冷笑了一声,当即便将李温的话驳斥得一文不值。

“你说谁蠢了,你个瘦皮猴,看老子不搓……”

正如李倩百般瞧不起雄赳赳的李温一般,李温也极端看不上李倩的假斯文,这一听李倩如此数说自个儿,李温登时便炸了,一撸袖子,跳起来便要动手给李倩来上一个狠的。

“够了,都闹个甚,还不坐下!”

眼瞅着两位弟弟闹得太不像话了些,李冲登时便看不下去了,脸一板,猛地一拍面前的几子,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嗓子,登时便令李倩、李温全都老实了下来。

“大哥息怒,二哥话虽说得糙了些,可实际情形怕正是如此,宫里那两位怎么看都不对路,记得不,那日我等方才刚进宫没多会,皇后娘娘可就赶了来,话里话外地全都是逐客之意,可回过头来,却又几次三番地单独请父王进宫叙话,这里头的味道怕是不怎么对啊。”

年岁最小的李规生性聪慧,只是身体差,习不得武,只能从文,与李倩素来相投,这一见长兄不分好歹地便是各打五十大板,自是为李倩叫屈不已,紧赶着便出言解说了一番。

“说得好!”

没等李冲再次开口,书房外便已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喝彩声,兄弟几个一听之下,立马全都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门口处的屏风,旋即便见一名身着王服、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大步从屏风处转了出来,赫然正是越王李贞到了。

“孩儿等见过父王。”

李冲兄弟几个一见到李贞行进了书房,忙不迭地各自躬身见礼不迭。

“嗯,都坐下罢。”

李贞是个很讲规矩之人,此际见诸子持礼甚恭,显然很是满意,可也没旁的表示,只是缓步走到了上首的几子后头,一撩王袍的下摆,长跪而坐,而后环视了一下诸子,这才压了下手,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谢父王赐座。”

李冲兄弟几个脾气各不相同,可在自家老父面前却都是极之服帖,压根儿就不敢有丝毫的孟浪表现,各自规规矩矩地谢了一声,这才恭谨万分地坐了下来。

“父王,您先前曾夸奖四弟之言,莫非实情真是如此么?且不知宫里那两位又都有甚心思来着?”李冲到底是长子,见李贞入座后半晌都没开口,忍不住出言问了一句道。

“唔,宫里的事没那么简单,尔等也不必胡乱猜疑,我等初来乍到,一切都以小心为要,休要胡乱惹事,都记住了么?”

李贞显然不想多谈宫里的情形,这便脸色一肃,教训了诸子一番。

“是,孩儿等记住了。”

一听李贞如此说法,李冲兄弟几个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诺不迭。

“记住便好,不过么,温儿说的也有理,既是都到了洛阳城,该去走的地儿少不得还是得去走上一圈,尔等不妨都到两位殿下处走动走动,都是天家子弟,该亲近的终归还是要亲近上一些。”李贞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眯缝着双眼,瞅了瞅下头的几个儿子,突地轻笑了一声,话锋突地一转,一派随意状地便取消了诸子的禁足令。

“是,孩儿等知道如何做了。”

李冲一听便明白了自家老子话里的潜台词,心中登时便是一阵狂喜,但却不敢在老父面前失了仪,紧赶着一抱拳,躬身应诺不迭。

“知道便好,那就去做罢。”

李贞见李冲已听懂了自己的意思,自也就懒得再多说些甚子,这便一扬手,示意诸子自行离去,自个儿却独自端坐在书房中,捋着胸前的长须,默默地沉思了起来……

飘飘洒洒地连下了五天的黄梅雨总算是停了,可天却依旧阴沉着,空气中的湿度高得惊人,纵使呆在房里不动,身上依旧是黏糊得令人难受不已,毫无疑问,这等压抑的气象极易令人心情烦躁,然则,于李显来说,却似乎浑然没半点影响,这不,端坐在书房中的李显正好整以暇地抚着琴,青烟袅袅中,琴声悠扬,好一派从容的悠闲,哪怕是李贤疾步走进了书房,李显的琴声也不见一丝的散乱,依旧是悦耳地奏鸣着。

“七弟倒是好兴致,为兄却是烦都快烦死了!”

李贤大步行进了书房,见李显琴声依旧不停,倒也没甚旁的表示,自顾自地走到李显对面盘腿坐了下来,不满地瞥了李显一眼,气哼哼地埋汰了一句道。

“哦?何人又惹六哥生气了?”

李显丝毫不介意李贤的抱怨,面色淡然地一抡指,一串尾音滑过,一曲已是到了终了,这才抖了抖宽大的袖子,笑呵呵地问道。

“好你个七弟,你就跟为兄装罢,嘿,八叔那厮频繁进出内禁的事儿为兄就不信七弟会不晓得,都这时候了,七弟还有心弹琴消遣,为兄还真是服了你了。”李贤不满地白了李显一眼,也懒得多绕弯子,直截了当地点出了自个儿的担忧之处。

“那又能如何?”

李显在宫中的眼线虽不算多,可要弄明李贞在宫中的表现却并不难,用不着李贤来说,李显早就已是对李贞的出现起了警惕之心,只不过在情况不明之际,李显却是不打算胡乱出手的,也就只准备先看看再做打算,此际见李贤如此慎重地提起此事,李显自不打算详细分说其中的蹊跷之所在,这便笑呵呵地敷衍了一句道。

“如何?好一个如何?哼,母后每每接见那李贞,总带着小八,口口声声小八乖顺,简直将那臭小子夸上了天去,啥意思么?难不成这是要李贞拥立小八不成?真要敢如此行事,就算为兄肯,怕是朝臣们也不肯罢。”李贤一听便急了,气恼万分地一挺腰板,怒视着李显便是一通子牢骚喷薄而出,一派义愤填膺之状,实则是在担心其之地位被李旭轮给抢了去罢了。

“六哥不都说了么,朝议那一关小八断过不去的,这等事就算八叔提了出来,又能有甚用场,自找没趣?呵呵,想来八叔不致糊涂至此,六哥又有甚可担心的。”任凭李贤如何牢骚,李显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之状,满不在乎地应答道。

“七弟说的倒是轻巧,嘿,父皇也没少接见八叔,提的,嘿,提的可就是七弟你了,呵呵,当然了,若是七弟真有意东宫之位,为兄自当让贤,断不会与七弟相争的。”

李旭轮毕竟年幼,李贤还真没将其看在眼中,自不会认为光凭着武后的死推便能胜了自己,他真正担心的就只有李显一人而已,哪怕李显已是数番表明了拥立的态度,可李贤还是不敢彻底放心下来,这便话锋一转,一派谦让之状地说了一通,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酸得不能再酸的醋话。

“六哥若是不信小弟,那小弟也无话可说。”

李显似乎是不满到了极点,脸色一耷拉,生硬无比地顶了一句道。

“啊,这……,唉,瞧七弟说的,为兄怎会怀疑七弟,只是,唔,只是八叔来得蹊跷,为兄这心里着实踏实不下啊。”

这一见李显变了脸,李贤登时便怂了,不敢再胡乱抱怨,可又不愿当面认错,只好含糊地应了几句,旋即便将话题扯到了李贞的身上。

“嗯,六哥这回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八叔就是个变数……”

李显本就没打算跟李贤生分了去,这一见其改了口,自是不为己甚,脸色一缓,点头附和了起来,只是话尚未说完,就见高邈急匆匆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立马便停住了口,疑惑地望了过去。

“禀二位殿下,琅琊王李冲并其三位弟弟一起到了,说是要来拜见二位殿下,还请殿下明示。”

一接触到李显的眼神,高邈忙加快了脚步,抢到近前,躬身禀报道。

“呵,说曹操,曹操还真就到了,有趣,着实有趣,传令下去,大开中门,孤与六哥一并去迎好了。”李显一听李冲四兄弟联袂而来,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已猜出了四人的来意,不由地便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李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是搞不懂李显究竟在高兴些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