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显等了良久的河西之消息终于是来了,然则李显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首先是来的时机有些不太合适,这会儿李旭轮刚被之了官,李显若是跟着也走了人,保不定高宗心里头会有甚想法来着,万一心中内疚之下,不许李显去边疆“受罪”,那乐子可不就大了去了,当然了,这还只是小事,虽有难度,想上些法子,倒也不怕解决不了,真正令李显头疼的是河西这回的乱子着实大了些,至少比李显原本想演的要大了不老少,这么说罢,李显本来是打算演上一场“狼来了”的把戏,却没想到狼是真的来了——噶尔•钦陵要出兵了!

李显一向将噶尔•钦陵当成边患大敌来看,尽管前番曾出奇兵狠狠地教训了其一把,看似胜得风风光光地,然则李显自个儿心里头却清楚得很,之所以能大胜不过是仗着出其不意的势罢了,当真正面对敌,鹿死谁手尚在两可之间,面对着这等强手,李显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之心,早早地便安排了“鸣镝”的人马暗中渗透吐谷浑各部,为的便是及时掌握噶尔•钦陵的一举一动,这也正是李显能在噶尔•钦陵出兵以前便得知大致消息的根由之所在,当然了,限于时日,“鸣镝”的人手目下只能掌握到少部分的吐谷浑中小部落之首领,并无法得知噶尔•钦陵出兵的详细计划乃至准确的动向,可噶尔•钦陵即将出兵的消息却是极之可靠无疑了的。

事情棘手了,李显虽不惧噶尔•钦陵,可也不想太早再次与其交手,尤其是不想被其破坏了自己总督河西的大计,奈何事情却不因李显的意志而转移,这一仗十有八九已是难以避免了的,根由便在于吐蕃极度缺粮了——前年李显在吐谷浑那番大闹为时虽仅仅一个来月,可造成的破坏却是惊人得很,被横扫过的部落几乎全都被劫掠一空,整个吐谷浑南部几乎成了荒芜之地,那年的冬天便成了吐谷浑各部的噩梦,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哪怕经去岁一年的修养生息,也远未能恢复战前的实力,更令吐谷浑雪上加霜的是今春吐谷浑瘟疫流行,大批牛羊病死,眼瞅着这一冬已是难以熬过,噶尔•钦陵不得不打起了转嫁危机的主意,那便是攻掠唐州,抢夺口粮,以备过冬。

在李显原本的计划中,经前年一战之后,噶尔•钦陵已无足够实力发起攻掠之战,李显自可争取几年的时光,用以经略河西之地,以为征伐吐蕃之基地,但去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的瘟疫侵袭之下,噶尔•钦陵已是被逼得无路可走,不得不挺而冒险了的,而这便给李显出了两个大难题——一是河西还该不该去,二是何时去?

河西必须去!只因李显别无选择的余地——统观天下,真能让李显建功立业的地儿并不多,最合适的莫过于天高皇帝远的安西之地,哪怕那地儿既贫且乱,然则对于李显来说,却不啻于建立功业的天堂,无论是超前武器的实验还是心腹将领的培养上,都是如此,奈何安西再好,李显却也是去不了的,不为别的,就因明月公主的身份,便限制住了李显去往安西的可能性,至于东北那头么,如今高句丽已灭,新罗不过芥癣之患而已,李显到了那儿,虽也能玩出些花活,可到底是无法检验实际之成果,如此这般算来,真能让李显容身之处,也就只有河西一地罢了,李显自是不可能因噶尔•钦陵要对河西动手而不去此处,然,该何时前去却令李显颇犯踌躇了的。

李显向来不愿打无准备之仗,此时前往河西,高宗能否同意姑且不论,真到了地头,势必刚好赶上大战,兵荒马乱之际,稳住军心都是件难事,更别说还要取得会战的胜利了,要知道噶尔•钦陵此番出击乃是拼死一搏,说是背水一战也绝不为过,倘若挡不住其之攻掠,一旦疆域有失,难保武后与太子不趁机给李显上些眼药,而老爷子就一耳根极软之辈,保不定李显就得灰溜溜地被赶到了别处去,那后果之严重可不是说着好玩的,倘若是战后方去的话,于李显的基地大计同样极为不利,兵灾之后的重建工作何等之繁重,光顾着这一头,其他事李显只怕就有心无力了的,很显然,战后方去更加不可取,而今之计,或许也只有赌上一把了的!

咸亨三年八月二十九日,鄯州刺史程河东发急报到洛阳,言及吐谷浑今春瘟疫横行,牛马损失惨重,铎本部落首领赫连祈率本部来降,并奉上重要军情,据悉,吐蕃大相噶尔•钦陵秘从国中调波窝、敢两部族共计十万精兵入吐谷浑,并吐谷浑驻军二十万,共计三十五兵马欲掠大唐诸边州,军情紧急,恳请圣上发兵以备战云云,消息一至,朝野为之震动不已,奉旨监国之太子李贤不敢擅自定夺,急报至病榻上的高宗,帝为之怒,令政事堂议进兵事宜,是时,恰逢“恭陵”竣工,国库为之一空,捉襟见肘之余,诸宰相议而难决,战和之论皆有持者,激辩数日,而事尤未能定,不得不上报御前,以求圣裁,帝闻之,抱病宣诸重臣于乾元殿大议此事。

“诸位爱卿,朕自守成以来,向不惧战,今吐蕃小儿屡次三番犯我大唐,是可忍孰不可忍,朕须容之不得,诸公可有甚本章,只管奏来罢。”

高宗的性子虽偏弱懦了些,可在对外战事上,却从不含糊,明知道此际国库空虚,实难发大军以征战边关,可依旧不想对吐蕃有所退让,纵使此际病尤未大好,人甚至无法完全坐正了,只能是虚弱无比地斜靠在龙**,面色惨淡得如纸一般,然则一说起战事来,言语间却是激昂不已,一开口便已为朝议定了调,大举征战之心表露无疑。

“陛下圣明,臣以为吐蕃小儿狼子野心,当诛!”

郝处俊本就主战,此时一听高宗如此说法,立马便率先站了出来,高声附和了一句道。

“陛下明鉴,臣以为战固无不可,然,户部存粮已近告馨,江南之秋粮又尚未运抵,强战恐有不利,臣以为此事当从长计议才是。”

李敬玄主和,加之其管着户部,责关筹粮大事,自是不愿轻启战端,这便站将出来,委婉地提出了反对的意见。

“不然,臣以为李相此言差矣,我大唐难,那吐蕃小寇刚遭瘟疫之难,不比我方更难乎,其既能战,我大唐又岂可退让焉,库粮虽有不足,关中大户却多有余粮,大可先行从此筹之,何患无粮可用,臣以为当战,恳请陛下圣裁!”李敬玄话音刚落,同样是主战派的刘仁轨便即出列反驳了一番。

“陛下,臣以为刘相此言大为不妥,为争一时之义气而扰民,实属不该,臣以为那吐蕃小儿纵兵来攻,所求不过过冬之粮耳,若我军坚壁清野,其无利可图,必将自退矣,此不战而屈人之兵也,或可解得边关之厄,待得来春,我方粮秣齐备,自可趁其虚而击之,慰为不可,此臣之愚见也,还请陛下圣裁。”

刑部尚书裴炎乃是老户部出身,对于粮秣的征集之难度心中有数,自是不赞成刘仁轨的看法,这便提出了自己的稳守为上之主张。

得,朝议方开,战和双方便已毫不退让地辩上了,各持己见,还都说得有理,闹得高宗头昏眼花之余,也不知道究竟该听谁的好了,想了好一阵子之后,还是没对双方的观点进行评述,而是将目光投到了向以善战闻名天下的左相裴行俭的身上,沉吟着开口道:“裴爱卿久在边关,素知兵事,依卿看来,此番事该如何应对方好?”

“陛下,臣以为钦陵为政,吐蕃大臣辑睦,未可图也,当守为妥,拖以待变方是上策,今贼虽汹汹而来,无粮秣为续,其势败亦快,依臣所见,守得两月便足以退敌,然,若无全盘之统御,河西各州难免有遭各个击破之危,臣虽不才,愿为陛下效力军前!”

这几日的朝争中,裴行俭皆只是听,却从未表露过意向,并非其对此战没有看法,只是不愿轻言而已,此际高宗既已问起,裴行俭也就不再缄言,自告奋勇地请命道。

“父皇,儿臣以为裴相所言正理也,然,裴相乃首辅之臣,轻易离朝殊有不妥,儿臣与那噶尔•钦陵战过数番,熟知其用兵之长短,依儿臣所见,纵使只依河西之兵对之,要胜亦是不难,儿臣愿为父皇镇守河西,确保我大唐西疆之绥靖,恳请父皇恩准!”

裴行俭话音刚落,没等高宗有所表示,李显已从旁闪了出来,高声自请出征,言辞灼灼,掷地有声,瞬间便将满殿之人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