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尔多力大,而林成斌招巧,两人这一斗将起来,自是杀得个难解难分,但见棍影重重、刀光霍霍,周边数丈之地尽皆一扫而空,无人敢近,无形中反倒将吐蕃军好不容易才打开的豁口生生给堵死了,与此同时,又压缩了寨墙上原本就不甚宽的正面,倒是令兵力有些不敷使用的唐军占了个不小的便宜,硬是顶住了吐蕃军一浪高过一浪的扑城攻击,如此一来,胜负的关键便着落在了两名主将之间的对决上。

林成斌的武学大体上是传承自李显一脉,然,与李显的霸道不同,林成斌的刀法糅合了玉矶子的灵动与飘逸,刚柔并济,虽尚远未至大成之境,可用来对付力大而招式却无甚过人之处的托尔多,那却是足够了的,只是因着托尔多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些,林成斌不敢再与其硬碰,只能是以巧招游斗着,于间不容发中躲闪着,以之消耗托尔多的体力,战术谈不上甚高妙,可却实用得很,双方来来往往地战了数十回合之后,托尔多的气息已渐渐紊乱了起来,很显然,其体力的消耗已是将将到了个极限。

好机会!

托尔多的疲态一显,林成斌立马便知晓战机出现了,自是不肯放过,一反先前的谨慎,刀光猛地一展,着着抢攻,竟硬生生压制得托尔多手忙脚乱不已,奈何托尔多的力量实在是太大了些,林成斌不得不有所顾忌,接连抢攻了十数招,虽稳占了上风,却始终拿对方不下,似乎有些子急了,一招抢攻之际,没留神踏上了滩鲜血,脚下一滑,重心瞬间便歪到了一旁,招式散乱不说,整个人也因之摇摇欲坠。

“死罢!”

托尔多这辈子还从没打过如此憋屈的仗,往日里无论是遇到何等强敌,只消其手中的镔铁棍一扫,强敌莫不授首,可这会儿碰上林成斌这等油滑至极的打法,托尔多有劲也使不上,郁闷得简直要吐血,此际一见林成斌脚下拌蒜,登时便兴奋得简直难以自持,大吼了一声,手中的镔铁棍一抡,使出全身的力量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打算一棍将林成斌的脑门砸成肉碎。

“杀!”

托尔多显然是高兴得太早了些,似林成斌那等心细如发之人,又怎可能在激战中犯下脚底打滑这样低级的错误,托尔多大棍方才挥出,就听林成斌暴吼了一声,原本歪斜的身子突然一拧,险而又险地避过了劈杀而来的镔铁棍,紧接着脚跟一用力,人已如标枪般从托尔多的身边掠过,手中的横刀只是顺势一带,一颗斗大的头颅便已飞起,一腔热血从断口处喷薄而出,在丈余高处绽放出一朵血色的浪花,托尔多无头的身体如同醉酒一般地原地晃荡了几下,终于不甘地栽倒在了血泊之中。

“嗷……”

自当年的大非川一战之后,林成斌已是许久不曾打过如此艰难的恶战了,这会儿一刀劈杀了托尔多,心中的豪情暴然大涨之下,不等托尔多的人头落地,空着的左手一捞,已将人头拽在了手中,高举过头顶,发出了一声暴戾至极的长啸,声如雷震一般,竟生生将两军激战的噪杂声尽皆压了下去。

“将军威武,将军武威!”

林成斌这声长啸着实太惊人了些,正激战中的两军全都被惊得愣在了当场,一时间竟忘了彼此厮杀,片刻之后,反应过来的唐军官兵全都激动地呼喝了起来,士气陡然暴涨不已,反观原本正疯狂攻击的吐蕃官兵们,则尽皆胆寒,再无争雄之心,丢下一地的尸体,乱纷纷地再次败退回了本阵。

“来人,将溃兵中百户长以上者尽皆斩首示众,余者尽贬为奴,全军听令,三千人为一队,不间断扑城,兵退将死,给我攻!”

一败再败之下,噶尔•悉多自是再也无法沉住气了,一把抽出腰间的大刀,猛地一劈,高声断喝了起来,此令一下,三军凛然,尤其是在看到败军中十数名百户长的惨死之状后,更是全都红了眼,一股子肃杀之气在军中暴然高涨,号角声大作中,一队队吐蕃士兵抱着决死的勇气再次发动了凶悍至极的不间断强攻。

血战,还是血战,从辰时六刻起,一直打到了申时四刻,吐蕃军的攻势一浪接着一浪,几乎就没有消停的时候,巨大的压力下,尽管唐军依旧牢牢地守住了寨墙,然则伤亡却是已将近到了个极限,一千余大唐将士已倒下了六百余人,协守的民壮也已战死过半,便是林成斌这个主将也已是身被数创,浑身上下鲜血淋漓,整个人如同血泊里捞将出来的一般,当然了,仰攻的吐蕃军伤亡更大,足足有近四千人倒在了城下,尸体横陈得惨不忍睹,只是相比于吐蕃军五万余众的兵力而言,这点损失还远远谈不上伤筋动骨,形势对于兵微将寡的唐军官兵来说,已是到了生死一线之地步,纵使能撑,也断然撑不了多久了。

“中军出击,攻,接着攻!”

噶尔•悉多并未因巨大的伤亡而停止攻击行动,一斩杀完刚溃败回来的那些百户长们,眉头都不皱一下地便下令以逸待劳了良久的中军出动,接替早已溃不成军的前部兵马,不打算给唐军以丝毫的喘息之机。

“发信号,撤!”

一见到吐蕃中军开始调动,林成斌便清楚地知道己方已是再无可能挡住吐蕃军接下来的这拨强攻,尽管有着浓浓的不甘心,可林成斌却不敢再多耽搁,一咬牙,当机立断地下了撤退令,旋即便见一支礼花冲天而起,在空中炸开一团紫色的烟雾,凝而不散,良久方消,至于守军以及协防的民壮们,一见到烟雾炸开,便即丢下了城上的各种守御器具,蜂拥地冲下了寨墙,撤出了大通寨,撒开双腿,一路狂奔出了山谷,匆匆淌过了水不过膝的大通河,向不远处的允吾城冲了去。

“报,大将军,唐贼逃走,军寨已陷!”

紫色的烟雾实在是太显眼了些,吐蕃大军自是都看在了眼中,然则却并不明白这信号意味着甚事的情况下,自是不敢轻敌了去,不单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反倒是收缩了下阵型,紧张地戒备着可能出现的意外,只是等了一刻多钟,也没见有甚异常,这才谨慎地派了些侦哨靠近了军寨,一阵侦查之后,终于是确定唐军已全部撤出了大通寨,除了满地的狼藉尸体之外,整个军寨已再无一个活人。

“全军穿寨而过,兵发允吾城!”

一听唐军居然已撤,噶尔•悉多登时便有些子火大,自以为是被唐军的假信号给愚弄了一番,只是气归气,这等没面子的事儿,他自是不会当众说将出来的,也只能是强自压住心中的火气,冷冰冰地下了追击令,在他想来,一者,简陋至极的允吾城远不及大通军寨险峻,二来地势也远比大通军寨开阔,就手下尚存的四万五千余精锐之师,自不愁拿不下一个小小的允吾城,真到那时,再屠城泄恨也不为迟。

噶尔•悉多所部乃是其兄特意精选出来的百战之师,为的便是要直捣兰州这座重镇,给李显来上个致命一击,兵力虽不算多,可论及素质,却是吐蕃国中最精锐的精华所在,执行力自是强得可怕,噶尔•悉多命令一下,诸军立马便行动了起来,甚至连战场都顾不上去打扫一下,排成整齐的队列,鱼贯穿过大通军寨,一路急行地出了山谷,来到了大通河边,只略略派出数名侦骑试探了下水深之后,便即全军蹚水向对岸行去。

“隆隆……”

时值枯水期,大通河的水自然是深不到哪去,哪怕昨日到如今始终下着小雨,可也不致令河水暴涨,故此,吐蕃军对于蹚水过河并无甚忌惮之心,全军上下过河的行动也无甚特别的准备,直接走便是了,只是方才过了一半不到的兵力之际,一阵怪异的轰鸣声却突然在上游的方向响了起来,而且渐响渐近,速度极快,正渡河的吐蕃军全都有些子不知所措地向上游的方向张望着,试图搞清楚问题之所在。

“大水来了,快逃啊!”

真相很快便揭晓了,就在吐蕃军疑惑不定之际,一道白色的水线突然在远处出现,速度奇快无比地席卷而来,眼尖的士卒立马便看出了那是爆发的山洪,登时便吓得惊恐地狂叫了起来,正有序渡河的吐蕃大军就此陷入了一派恐慌之中。

逃?相比于山洪倾泻而下的速度而言,无论是人还是马,都不可能有甚逃脱的可能,一旦望见了白色的滔天巨浪,那就只意味着一件事——是死是活只能是听天由命了的,哪怕处于河中央的吐蕃军官兵们已是全力向岸上狂冲了,可还是躲不过洪峰的袭击,大水席卷而来之下,无数的人马便如同蝼蚁一般无力地在水中沉浮着,顷刻间便被大水冲得个不知去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噶尔•悉多是一早便过了河的,见机得快之下,倒也没被大水波及,只是他想破了头也不明白眼前这一幕究竟是怎么来的,眼瞅着己部兵马足足有五分之一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下挣扎求生,噶尔•悉多整个人都傻了,口角抽搐不已地呢喃着,面色惨白得有如死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