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天空中数道烟柱冲天而起,浓浓的烟雾有若乌云般随风飘荡出一片狰狞,很显然,那是大火冲天之故,李贺只一估算,便已知火起处正该是大营之方位,毫无疑问,大营出事了,而且显然不会是好事,李贺的心登时便沉到了谷地,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双眼喷火地咬紧了双唇,但却并未立刻做出个决断来。

回救大营?显然不太可行,虽说此地离大营不过十里之地,快马冲回实也花不了多长的时间,然则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骤然回军只怕要遭埋伏,再说了,此时烟雾既已大起,大营只怕早已没了抢救的希望,更遑论此际战事正酣,真要是调头回师,难保这帮子部族联军不趁乱攻袭的,这条路显然走不得!而此地也断不可久留,敌军既劫了大营,向来也快到此地,再稍作拖延,只怕连走都走不了了,问题是这走又该向何处走去?李贺一时间还真不知该如何决断方好了。

“报,大、大将军,大营、大营丢了!”

就在李贺沉吟不决中,一名浑身是血的唐骑从大营方向疾驰而来,狂冲着赶到近前,一个滚鞍下了马背,满脸子惶急地禀报道。

“知道了,是何处来的兵马?”

尽管李贺先前见到烟柱冲天时,便已猜到了结果,可此时听得那名报马说出了准信,心里头依旧还是免不了好一阵子的气闷,只是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故作从容地问了一句道。

“回大将军话,贼子是从北面杀来的,看旗号是噶尔•赞婆领的军,兵力约一万五千余众。”

这一见李贺淡定如常,报马惶恐的心立马便安定了下来,回禀的话也就说得流利了不少,不仅如此,紧跟在李贺身边的将士们见状,也尽皆安稳了下来。

“北边?”

一听伏军出自北面,李贺不由地便是一愣,只因大营的北面有着条湟水的存在,虽说此际处于枯水季节,水面远不及春夏之交那般开阔,可也有着七八十丈左右,人马涉渡不便,须得以木筏强渡方可,换句话说,吐蕃人此番的伏击是早就已谋划好的,并非是临时起意,如此一来,唐军的处境怕是有些子堪忧了的。

“大将军,贼子须臾便至,此地不可久战,还请大将军明鉴。”

眼瞅着李贺沉吟不决,拓跋山野便有些子坐不住了,忙策马上前一步,小声地提点了一句道。

“唔……”

李贺何尝不知道该是急速离去的时候了,奈何敌情未明之下,却又如何断定该从何处去,心神不宁之下,自是无心去理会拓跋山野的进言,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一双眼凝重无比地望着场上兀自杀得风生水起的乱战,迟迟没下达撤军之令。

“儿郎们,冲,休走了唐贼,杀啊!”

没等李贺作出决断,却听一阵马蹄声轰然响起中,原本已被唐军击溃的噶尔•摩索多所部再次兜转着从西面杀了回来,人数虽仅及先前的三分之一,可气势却不再复早前溃败时的狼狈,反倒有着种狠戾之气在,这一冲击而来之下,登时便令原本已力不能支的各族联军有了死战的勇气,不再四下乱窜,而是纷纷嘶吼着死缠向了出击的河湟军,战场的态势竟有了逆转之危险。

“大相有令:活捉李贺者,赏马千匹,官升三级,杀一唐贼者,赏牛羊百匹,儿郎们,冲,杀,杀啊!”

噶尔•摩索多接连两次败在河湟军手下,早已是憋了一肚子的火,这会儿有了报仇的良机,又怎肯放过,狂呼乱叫地便杀进了混战一片的战场,挥起马槊便向着正与各部联军杀得难解难分的张琛,欲报先前的一败之耻辱。

“老狗,找死!”

眼瞅着噶尔•摩索多气势汹汹地向着自己杀了过来,张琛可就火大了,怒吼了一声,率部冲破了部族杂兵们的拦阻,挥军直取噶尔•摩索多,瞬间便战成了一团,一个枪法高,一个刀法强,一时间杀得个难解难分。

“大将军,贼子从后头杀来了!”

就在李贺紧张地思忖着对策之际,却见东面一阵烟尘大起中,无数铁骑狂涌着出现在了远处地平线上,自有眼尖的亲卫狂吼着发出了警报。

“传令:全军向西突击!”

河湟军此际已是处在了极端被动的局面之下,北面是浩荡的青海湖,南面是噶尔•赞婆所率的生力军,西面有着噶尔•摩索多所部以及各部族联军的拦击,唯有东面却是敌踪全无,按常理来说,唐军此际的最佳突围方向应该是东面才对,然则李贺却并不作此想,在他看来,毫无动静的东面方是吐蕃人真正的杀机之所在,真要是走了此路,那一准要落入吐蕃军的彀中,倒是久战之后的噶尔•摩索多所部方是真正合适的突围方向,这不单是捏软柿子的想头,更多的则是考虑到了一点——噶尔•摩索多的老营,道理很简单,河湟军的辎重大多在大营,眼下已是尽落了敌手,尽管所有的将士随身都携带有数日的干粮,却难保证己部突围回鄯州之用,唯有抢下噶尔•摩索多的大营,方可确保无缺粮之虞,有鉴于此,李贺自不敢再多犹豫,一挥手,下达了突围之将令。

“呜,呜呜,呜呜……”

李贺的命令一下,自有身边跟随着的号手吹响了突围的号令,但听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过,原本正追杀着各部族杂兵的阿、王两部唐军立马撇下各自的对手,转而向已冲进了战场处的李贺靠拢了过去,依靠着强悍无比的冲击力,很快便联成了一气,并力向噶尔•摩索多所部绞杀了过去。

“吼……”

噶尔•摩索多是来报仇的,却不是来送死的,这一见唐军大部全都朝自己杀了过来,登时便慌了神,哪敢再跟张琛缠斗不休,这便大吼了一声,“唰唰”地强攻出了几枪,逼开了张琛的纠缠,不管不顾地便拧转马头向斜刺里逃了开去,他这么一逃不打紧,原本正与张琛所部死战不休的吐蕃军立马便乱了阵脚,被狂飙而来的唐军大部只一冲,拦截之势便已告破。

“跟上,向西走!”

李贺没功夫去理会噶尔•摩索多所部的乱兵,一解了张琛之围,丝毫不做停留,嘶吼着率部便向西急冲了去,速度奇快无比,没了统一指挥的吐蕃军一时间竟不敢强追,而被杀得胆寒的各部族联军见状,也不敢穷追,全都乱哄哄地挤在了战场上,反倒挡住了从南面赶来的噶尔•赞婆所部之去路。

“三哥,幸不辱使命,唐贼上钩了!”

接连败了两阵,损兵折将自是不少,可噶尔•摩索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沮丧之意,反倒是意气奋发得可以,也不理会旁观者愕然的表情,哈哈大笑着迎上了疾驰而来的噶尔•赞婆,表功一般地拱手寒暄道。

“嗯,九弟辛苦了,而今这只是第一步,下头方是关键之所在,须轻忽不得,你我且联军一道,给那李贺小儿一些压力,莫让其脱了钩去才是。”

噶尔•赞婆生性谨慎,却是没噶尔•摩索多那般乐观,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随口吩咐了一句道。

“三哥放心,小弟这就去办!”

噶尔•赞婆乃是主将,他既有令,噶尔•摩索多自是不敢违背了去,忙紧赶着行了个礼,退到了一旁,自去喝令随侍的一众亲卫去收拢各部散兵不提。

“报,大将军,前面五里处发现吐蕃军寨一座,规模甚大,守军甚少,请大将军明示!”

李贺率部甩开追兵,一路向西狂奔了二十余里地,方才停将下来,略作休整,又派出哨探四下侦查噶尔•摩索多的老营之所在,一番功夫总算是没白费,半个时辰不到,便有哨探带回了个大好之消息。

“好!”

李贺此时最担心的不是穷追不舍的追兵,而是担心粮秣辎重难以为继,当然了,这等担心也不是甚巨,毕竟当年他可是跟随李显大闹过吐谷浑的,于游击之道并不陌生,没吃喝的,只管去劫掠吐谷浑各部族便是了,这等事儿李贺干起来早就已是驾轻就熟了的,可话又说回来了,能抢一个守备空虚的军营倒也省事了许多,又何乐而不为呢,这便一击掌,断喝了一声道:“阿古泰!”

“末将在!”

阿古泰就是个大杀胚,连番血战下来,旁人皆已是累得够呛了的,可他倒好,精神奕奕得很,这一听李贺点了自己的将,不单不烦,反倒是兴奋得两眼都冒出了精光。

“去,将军营给老子抢了,记住,要完好无缺地拿到手!”

李贺没多废话,直截了当地下了令。

“诺!”

只要有仗可打,阿古泰可是一切都好说,兴冲冲地应了诺,嘶吼着点齐了兵马,一溜烟地便向着军寨所在的方位冲了去。

“大将军,还请借一步说话。”

阿古泰刚走,没等李贺转回身去,却见拓跋山野已是大步行到了其之身后,言语客气地出言请求道。

“嗯?”

一听拓跋山野此话说得蹊跷,李贺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略有些子不耐地看了拓跋山野一眼,从鼻孔里轻吭出了一声,内里很明显地带着一丝的不悦之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