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这又何必呢?与其如此强扛,倒不若徐徐图之为上,今事既出,一顿责难怕是不免矣!”

狠狠地教训了素来趾高气昂的羽林军一番,李显很满意,宫中诸般人等也尽皆很是爽利,可张柬之却显然不作此想,不单不为之振奋,反倒是颇为的担心,这一见到方才行进了书房的李显,当头便是好一通子的埋怨。

“先生莫急,孤心中有数,此事过关不难,孤这就去寻父皇便是了。”

张柬之的担忧李显自不会不清楚,可他更清楚的是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实在是拖将不起了,不为别的,只因李显知晓高宗的时日已是不多了,最多再过三年,高宗就将卧床不起,而五年半之后就是高宗驾崩之日,如此局面下,要想顺利接班李显除了兵行险招之外,却也没旁的选择了的,当然了,李显敢当众违逆武后的旨意,却也不是头脑发热的蛮干,而是有着一定的把握在,之所以盥洗完后,没急着进宫,而是先来寻张柬之,不过是打算与其商议一番罢了,此际见张柬之明显地心乱了,自也就改了主意,这便笑着一摆手,交待了一句之后,大步便行出了书房,乘着软辇直奔皇宫而去了。

“圣上?唔……”

张柬之明显没想到李显说走就这么走了,人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眉头一皱,口中呢喃地念叨了几声,突地一个念头从心底里猛闪了出来,略显得昏黄的双目立马便亮了起来……

“启禀娘娘,武三思、武懿宁二位将军来了。”

武后的为人虽令人不敢恭维,可在勤政上,却是半点都不差的,这不,天已近了午时,可武后却并无丝毫停下来用膳的意思,始终端坐在文案后头,手中的笔始终便不曾放下过,正自一丝不苟地批着各种奏折之际,却见程登高蹑手蹑脚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凑到武后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传罢。”

二武都是宫中常客,武后对二人的到来自是无觉得有甚奇怪的,这便头也不抬地吩咐了一声。

“啊,诺!”

程登高在宫中耳目甚多,自是早已知晓了武懿宁在东宫吃瘪之事,本待出言说明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改了主意,应答了一声之后,便即匆匆出了门去,不数刻,便已陪着二武再次转了回来。

“娘娘,小侄冤啊,娘娘,求您给小侄做主啊,娘娘……”

一见到正低头速书的武后,武懿宁的小眼睛立马飞快地转动了起来,也不等程登高再次上前禀报,他已是飞快地抢到了前头,往地上一趴,紧接着便嚎啕了起来,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宛若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怎么回事?说!”

被武懿宁这么一闹,武后显然是有些子措手不及,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眉头一皱,满是不悦地哼了一声道。

“娘娘,小侄冤啊,小侄奉了您的口谕,还拿了兵部的调函,可,可……,唉,可小侄却连东宫的门都没能进,就叫人给打了回来了啊,小侄受辱不打紧,却叫手下弟兄们遭了大罪了啊,小侄不甘啊,娘娘……”

武懿宁人虽粗鄙不文,可一身的演技却是相当的了得,这一哭诉起来,还真有种六月飞雪之悲切。

“嗯?”

一听武懿宁如此说法,武后原本就阴的脸色瞬间便已是难看到了极点,但并未就此表态,而是将视线转到了程登高的身上。

“娘娘明鉴,事情是这样的……”

武懿宁敢装傻卖疯,可程登高却是没那个胆,唯恐武懿宁之言误导了武后的判断,忙一躬身,将所探听来的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所述之言大体上与东宫门口那一幕相符合,当然了,其中却是有着不少帮武懿宁遮丑的掩饰之辞。

“没用的东西,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宫要你何用?”

弄清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武后虽恼火李显的嚣张跋扈,可同样看武懿宁的无能极不顺眼,铁青着脸,毫不容情地便喝斥了其一句道。

“娘娘息怒,小侄该死,小侄该死……”

武懿宁最怕的便是武后这个狠辣至极的姑姑,这一见形势不对,哪敢再胡诌,忙不迭地磕头哀求了起来。

“娘娘,此事实怨不得宁弟,实是那厮欺人太甚之故,俗话说: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这事儿表面上打的是宁弟,其实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万不可姑息了去,若不然,恐惹出无穷是非来。”

武三思一向与武懿宁交好,此番乃是受托前来为其说项的,这一见武后要发作武懿宁,自是不忍见此,忙从旁站了出来,一派愤概状地进言道。

“哼!程登高,去,传本宫的口谕,让太子即刻到此觐见!”

武懿宁被李显整治,毫无疑问是丢了武后的脸面,不过么,武后其实一点都不生气,反倒隐隐有些兴奋,只因这正是她所乐见的几种局面之一,当然了,兴奋归兴奋,以武后的城府之深,自是不会表露出来,而是假作震怒状地一拍文案,寒着声下了口谕。

“娘娘,太子殿下先前便进了宫,目下正在乾元殿中。”

武后有谕,程登高自是不敢不从,问题是他却是不敢跑到高宗面前去传唤李显,无奈之下,只好小声地提点了一句道。

“哦?”

一听李显已然进了宫,还跑到了高宗处,武后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隐隐觉得事情怕是没想象中那般顺利了,只是如今箭已在弦上,却也不得不发了,若不然,她武后的脸皮怕得就此被削得狠了去了,万一要是被李显趁机崛起,再想将其压制下去可就不是容易的事了,有鉴于此,武后虽有些担心,却也没太多的迟疑,款款地站起了身来,眉头一扬,手一挥,面色冷厉地下了旨:“摆驾乾元殿!”

“诺!”

武后既已下了决断,诸般随侍人等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各自躬身应诺之后,尽皆就此忙碌了起来……

天将午,是到了该用膳的时候了,前几日方又旧病复发了一场的高宗尽管无甚胃口,可还是强撑着端坐在了几子前,有一口没一口地用着午膳,菜式简单至极,就四菜一汤,全是素食,并不见半点的荤,倒不是高宗生性节俭,而是如今他虚不受补,按医嘱,只能用些清淡的食物,似那些个豆腐、青菜之类的玩意儿,连吃了几天下来,高宗的嘴都淡出了鸟来,实在是用得无趣至极。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就在高宗吃得极之不耐之际,却见一贴身小宦官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行到御前,一躬身,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显儿来了,那就宣罢。”

高宗本就没甚食欲,只是遵着医嘱用膳罢了,这一听李显来了,自是不想再吃这等难以下咽的食物,将手中的筷子一丢,随口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起了身,拖着脚行到了榻前,斜靠在了厚厚的锦墩子上。

“诺。”

高宗既已开了口,那名小宦官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赶着应了诺,匆匆退出了房去,不多会,便已陪着一身整齐朝服的李显从外头行了进来。

“儿臣叩见父皇。”

一见到高宗的面。李显立马紧走了数步,抢到了榻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道。

“免了,免了,显儿你这是……”

眼瞅着李显身着朝服,高宗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丝狐疑之色,疑惑不解地伸手指点了一下,迟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朝服乃是大朝或是重要典礼时的正规服饰,以示隆重之意,平常时分原也无须穿戴整齐,尤其是这等父子私下见面之际,更是不必如此正式,往日里李显也没少来宫里,都不曾穿得如此之正规,此时突然来上这么一下,高宗自不免会起疑心。

“父皇明鉴,儿臣是特来请罪的。”

李显一丝不苟地行完了大礼,而后站了起来,躬着身子,满脸子黯然地开口解释道。

“嗯?显儿何出此言,朕怎地听得都糊涂了。”

李显此言一出,高宗脸上的狐疑之色登时便更浓了几分,愣是搞不懂李显究竟是在唱哪出戏来着。

“好叫父皇知晓,事情是这样的,孩儿手中六率尚有缺额一千人,先前已向父皇禀明过,打算从河西调些老兵来,一者是保障东宫各处之安全,二来也是想着让那些久戍边关的将士们能得以荣归,承蒙父皇恩准,孩儿也就备了份折子,报到了兵部处,却不料今日一早武懿宁突然手持兵部调函而来,领着一千羽林军,说是要就任虎贲率将军之位,孩儿惊诧之余,便即……”李显面色黯淡地轻叹了一声,将今日东宫门外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苦笑着请罪道:“孩儿虽是一时气愤,算是事出有因,可毕竟是于朝廷体面有碍,终归还是有些差池的,还请父皇降罪。”

“嗯?竟有此事!朕……”

李显所言的从河西调兵之事高宗确是曾准过的,只是时日久了,有些记不太清罢了,此时经李显提起,自是想了起来,这一听兵部那头居然整出了这么个大乌龙,心火立马便起了,脸也就此难看了下来,只是还没等其发作,却听一阵繁杂的脚步声响起中,武后已领着人从屏风处行了出来,高宗微一发愣之下,话也就此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