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风吓得心跳猛地一滞,却仍旧睁大眼睛,一副毅然就死的模样。

染莲夜的手也开始颤抖,“齐风,你告诉我,昊城距离新邺城还有多远!”

“不到三百公里。”

“不到三百公里,”染莲夜极力压抑住怒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千乘郡距新邺城有多远?”

“将近两千公里……”

“给我把千乘郡最快的马找来!天黑之前务必给我找到!”

……

与昊城相邻的永安郡中一个隐蔽的院子里,三两个孩童在青石路上踢毽子,旁边一棵常青松下,一男一女围着石桌而坐,石桌上放着黑白分明的一盘棋。

少女一脚踏在石凳上,半个身子都撑到了石桌上方,手中拿着几颗白子嚷嚷:“不行不行,你不能欺负新人!我要悔棋!”

“你都悔了十步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不是在下棋而是在悔棋了。”

“什么啊,明明我有十三步没有悔,十三比十大,所以还是下棋。”

少年无奈,任她悔棋,朝一旁的孩童勾勾手,“你们来陪姐姐玩吧。”

“不要不要!我才不要跟小孩子玩!”蓝莠子大叫着,整个人几乎都趴到了棋盘上,好像生怕那些孩子过来抢一般。

一个小男孩被轻视很不高兴地说:“我们才不想跟你这个菜鸟玩呢!囡囡,走,我们踢毽子去!”三个小孩一窝蜂跑开。

蓝莠子气呼呼地看着对面偷笑不止的染莲殇,咬着牙怒道:“总有一天我会打败你,让你跪在我面前叫姑奶奶!”

“我等着。”

蓝莠子知道自己不过是逞逞口舌之快而已,想要这家伙叫她姑奶奶,一辈子都不可能。虽然下棋下不过他,但蓝莠子心里却仍在想着刚刚他那步棋,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不由得问:“大白菜,你刚刚明明一直都在走那边,怎么却用这边的子吃了我的?”

“他那是声东击西。”一个苍老却不失雄浑的声音响起。

蓝莠子连忙叫了声:“高爷爷。”

高爷爷名叫高展齐,用染莲殇的话来说算是他的一个忘年之交,但是高展齐虽然对染莲殇态度并没有特别的尊敬,言语中却也是充满了谦逊。

这个院子是高展齐在永安郡买下的,他终生未娶,膝下无子,却前后收养了二十几个孩子,最大的已经有四十几岁,小的就是在踢毽子的这几个小孩。

高展齐人很和气,有时还像个老顽童一样跟孩子们玩耍,也很受蓝莠子喜欢。

见到他来了,蓝莠子连忙跑过去从他手中接过茶壶,“高爷爷,你快来告诉我,大白菜这个师父当得一点儿也不好,就知道欺负徒弟。”

高展齐笑着问:“还有人敢欺负你么?”

“那当然,就这个家伙,从来都是他欺负我,高爷爷你要替我做主。”蓝莠子摇着高展齐的手臂,嘴巴像个吊油瓶直指染莲殇。

染莲殇实在是委屈,她这种没脑子还没觉悟的徒弟,就是来个仙师也不一定能教会她。

“高爷爷,你告诉我,声东击西是什么意思?”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天下人都以为你们现在在哪里?”

蓝莠子歪着脑袋想了想,“昊城。”

“但实际上呢?”

“实际上我们不是在高爷爷这里么?”

“这就是声东击西,你们故意造成一种你们在昊城的假象给人看,让人都去那里找你们,实际上,你们已经到了永安郡。到时候就算他们反应过来,你们又从永安郡走了。这样一来,等他们找到你们的时候……”高展齐没有说下去,只笑着等蓝莠子自己悟出来。

蓝莠子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原来下棋就跟我们生活是一样的嘛!道理是相通的。”

“对。现在你知道你下一步怎么下了么?”高爷爷笑着将一颗白子递给蓝莠子。

蓝莠子咬着白子想了想,“啪!”地一声落子,“这里!”

染莲殇看过去,虽然她这一步下地不算高明,但起码暂时挽救了她全军覆没的危险,一盘明明胜负已分的棋局顿时又被搅活了起来。他不禁又多看了一眼还在思考自己是不是下对了的蓝莠子,忽然发现,原来,她一直都不笨,只是思考问题的方式比较简单而已。

高展齐站起来拍了拍染莲殇的肩膀,意有所指地道:“是璞玉还是顽石,全看你怎么雕琢,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道理。”

染莲殇心中像是闪过一道亮光,豁然开朗。对啊,没有哪个人生来就是什么样子的,你也不能只通过表象就给对方定性,或许,剖开外面的顽石表层,里面还真的就是一块璞玉呢?

蓝莠子的脸在他脑海中闪来闪去,一会儿竟变成了染莲夜的脸!

染莲殇心中一怔,茅塞顿开般整个人都焕发出光彩来!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顽石,璞玉!璞玉,顽石!原来如此!他这次,是真正明白了。

染莲殇并未在永安郡耽搁多久,现在他甚至有点儿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皇宫了。即日便启程,踏上了去往新邺城的路。

……

腊月三十,除夕之夜,全城飞雪,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饮酒摆宴,好不热闹。每户人家门口都挂上了驱邪用的红色桃木板,燃起了火堆。

小孩三五成群在雪地里奔跑,玩打雪仗堆雪人的游戏。

一匹棕色骏马形单影只地行走在街道上,一冷峻非凡的男子身着裘皮大氅牵着马,身材修长笔挺,即使时不时被孩童撞到,也目不斜视。有热情的人家邀请他一起进去共进晚餐,也被他无声拒绝。

他无声无息地行走在雪中,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被他放在眼里,有好奇的小孩拿着雪球跟在他身后走了长长一段路,大胆的甚至将雪球抛出去,击中男子的背。

男子微微一怔,停下脚步,目光森冷阴寒,看得那些孩童不禁打了个寒颤,纷纷识趣地离去。

此人正是日夜兼程千里迢迢赶来昊城的染莲夜,据手下来报,是在福生客栈发现了秦墨未和蓝莠子的踪迹的。此行他便只身一人直奔目的地。

由于是大年三十,福生客栈已经停业了,掌柜的带着妻儿在屋内烤火,门口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

染莲夜走过去,掌柜立即迎了出来,“客官,春节快乐,本客栈今日暂不营业,客官……”

染莲夜也不说话,直接就从掌柜的身边走过,进屋,抖开手中的画轴,“这个人什么时候走的?”

掌柜的看到画上的人,笑容绽得更大,“客官,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你认识他?”

“认识,当然认识!不知客官……啊!”掌柜的话还没说完,脖子就被染莲夜掐住,他周身戾气爆涨,把掌柜的妻儿都给吓得不轻,妻子连忙带着孩子退到了一边。

“人在哪里?”

掌柜的欲哭无泪,他这样被掐着,又怎么能说出话来呢!面色通红,拼命挣扎。

染莲夜这才放开手,“说。”

掌柜差点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道:“他……他在月香楼。”

染莲夜没有再为难他,从怀里掏出一袋碎银,扔到桌上,冷声道:“春节快乐。”而后,没等掌柜一家反应过来,人便已走了出去。

……

月香楼。

唯一一个还在营业的店铺,除夕之夜,月香楼是流民和外来居民过春节最好的栖身地,大家全部聚集在一起欢度春节,这一天里,也是月香楼的姑娘们唯一一次不用接客的日子,大家平等相待,相对而坐,唱歌跳舞,热闹非凡。

染莲夜的到来让原本热火朝天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他目光森然地扫了一眼里面的人,心中忍不住嫌恶起来,染莲殇果然是在粗野乡民中长大的,流着皇家的血竟来这种烟花之地。

“这位公子,春节快乐啊!快来快来,我们……”老鸨热情地迎上来却贴上了染莲夜比冰还要冷上几分的脸。阅人无数的她立即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这个人在哪里?”染莲夜再次抖开画轴。

人群立即哄笑起来,“哈哈哈哈,原来是为了小尤来的啊!”

老鸨面上也带着尴尬的笑容,“公子,小尤今天不接客。”

“把人带出来。”小尤?亏他想得出这个名字。

除夕之夜大家都是涂的一个喜庆,即使染莲夜看起来来者不善,但为了不给月香楼惹麻烦,挤在人群中的小尤也站了出来。银发少年身材瘦削,唇红齿白,如画里走出来的人儿。

“公子找小尤有什么事么?”

小尤一张口,染莲夜眸中的暴怒就毫无掩饰地散发了出来,他上当了!他居然上当了!这不是染莲殇!他不是!

整个大厅都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染莲夜,这男子分明俊逸出尘,却有一番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气。小尤站出来后,大家便听到了他手指关节咔咔作响的声音。所有人都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的脑袋一不小心就被他捏碎了。

人群中不乏壮年大汉,但染莲夜给人的压迫感却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即使他们一个个自诩力大如牛,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

小尤原本笑着的脸也僵住,壮着胆子朝染莲夜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