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天生就是杀猪的

一个好的刽子手绝对是一个优秀的屠夫,区家虽然没了铁饭碗,但“下海”后才发现,杀猪比杀人有前途多了。

凭着祖传的刀功技艺,普通人分解一头猪最快也要一个小时,区家的人一个小时却能分解五头猪,这样的人才谁不抢着要呢?

到了区小乖这辈,他成了杀猪状元,在一个视劳模为英雄的年代,区小乖着实风光了一把,荣誉接踵而至,上门提亲者无数,但都被区小乖拒绝,一门心思地埋头在工作。

但是,这种风光并没有维持多久。

人怕出名猪怕壮,“十年动乱”,他惨遭迫害,被诬为“工贼”。后来被遣送回南庄,回来时不但腿瘸了、头秃了、声音变细了,还带着一个没娘的婴儿。

这个婴儿就是欧阳渊。

欧阳渊从小由父亲养大,虽然缺失母爱,却没吃过半点苦,受过半点委屈。

区小乖也未再娶,一是自己的模样,二是自己的身份、三是没有哪个女人愿意一进门就给人当后妈,所以一直单身,把心思全都用在了儿子身上。

为了让儿子过上好日子,区小乖每天一大早就出门,拖着个瘸腿,去帮人家杀猪,为了不让孩子一个人害怕,天不亮又拖着个瘸腿回来,所以,欧阳渊小的时候竟然不知道父亲半夜就去干活。

所幸他杀猪手艺好,人缘也好,生意总是不断,主人家除了给工钱还给点猪下水什么的,日子倒也富足。

为了让儿子对刀产生认识,区小乖在儿子童年时就开始让他玩刀,大刀玩不动就玩小刀,刻泥削树枝什么的,甭管是什么先练练手感再说。

就这样,区小乖父子俩腰里经常别着一大一小的刀,天天一起出门、一起杀猪、一起回家。

童年时的欧阳渊觉得很威风,把父亲视为自己的偶像,但上学时,却不知不觉地与父亲疏远了。

上小学时,身边的同学都以爸爸为骄傲,他们问他爸爸是干什么的,他如实回答说是杀猪的,同学们一哄而散,一边躲着他,嘴里一边还嘲笑道:怪不得闻到一股猪粪味,原来他爸爸是个杀猪佬,哈哈...

同学们的嘲笑和疏远,让他突然厌恶起了父亲,觉得父亲的职业很耻辱,让他在学校里抬不起头,从此变的沉默寡言,性格孤僻。

上了初后,他不再让父亲接送,再有人问他爸爸是干什么的,他会说父亲是医生或者其他有面子的工作。

是欧阳渊的师傅带他走上了从医之路。

欧阳渊的师傅陈博之是个医,著名的医,生在医世家,在“革”时被打成右派,下放到南庄镇医院当了一名锅炉工。

区小乖刚来到南庄时,欧阳渊还未满一周岁,可能是水土不服,吃什么拉什么,一天数十次,还并发呕吐、发热等症状,面色发灰,啼哭不止。

时值深夜,区小乖万分着急地带着儿子去了医院,却不料,值班的人员轻描淡写地说,医生下班了,让他明天再来。

眼看着欧阳渊拉的脱水,几近昏厥,区小乖扑通朝值班人员跪下,苦苦哀求那人找医生救儿子一命,但值班人员冷漠地把门一关,蒙着被子睡觉去了。

就在区小乖绝望的时候,锅炉工陈博之出现了,翻了翻孩子的眼皮,询问了一些情况,二话没说,然后从口袋掏出一套银针,就着昏暗的灯光抽出一根银针朝孩子的曲池穴扎去,一针下去,当即就刺出了血,区小乖的心一缩,刚想询问,那人换了根针又朝足三里扎去,然后轻轻捻转震颤。

半分钟后,又朝孩子的尾骨和肚脐下各刺一针,同样的捻转了一会,将针抽出,对区小乖说:“幸亏来的及时,否则引起心肌炎就麻烦了,孩子现在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回去后不要喂他东西,直接让他睡觉,明天上午给孩子喂点白粥就没事了。”

回家以后,孩子果然止住了腹泻,次日上午,按照锅炉工的吩咐,区小乖喂了儿子一点白粥,吃过以后,孩子立刻活泼了起来。

区小乖高兴之余,怀着感激之情,抱着孩子和一个猪腿,去找锅炉工去了。

那锅炉工一笑,将猪腿推了回去,说:“猪腿拿回去,给我找点猪大肠就行了,我爱吃那玩意。”

从此以后,区小乖几乎隔三差五地就给陈博之送一次猪大肠,两人的境遇相同、

脾气相投,很快成了朋友。

按照区家的传统,孩子长到十四岁,就要传授刀功,但欧阳渊看不起父亲,嫌杀猪的名声不好,无论如何也不愿学。

区小乖却认为“身有一技之长,不愁隔宿之粮”,有了杀猪的技能,至少到哪里都不会饿死。

因此,两人互不相让,陷入了冷战状态,那欧阳渊也倔,采取了绝食方法来对抗,最后,区小乖妥协了,给儿子出道题,只要儿子能在三小时内分解一头猪,就不在逼他学杀猪。

欧阳渊答应了,跟着父亲来到了屠宰场。

由于孩子小,区小乖挑了一头半大点的猪,一个人将猪套住,用“猪蹄子扣”将那猪绑了个结结实实,过完称,放倒在案板上,眼神不屑看着儿子说:“是你杀,还是让我帮你杀啊?”

欧阳渊没有说话,冷冷地拿过杀猪刀,先是用刀背拍拍猪的下巴,找准位置,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刀进去,直达心脏。白刀子进去,红刀子一出,猪血汩汩地流出来,那动作、那刀法,简直就像一个老屠夫那样的熟练。

区小乖一愣,没想到儿子的动作如此的利索,正待夸奖几句,看见儿子冷漠的眼神,知趣地闭上嘴巴。

大约半个小时的光景,那头猪血尽气绝。区小乖父子俩合力将死猪放进大缸里,用热水烫过,猪嫩毛软,猪毛就一层层脱了下来,白白净净无牵挂了。

下面是开膛解肉,欧阳渊仍是一声不吭,先是一刀划开猪的肚子,将内脏掏干净,然后将猪劈成两半,再逐一分解猪头、猪腿、猪臀、排骨等,动作虽显得过于稚嫩,但章法不乱步骤有序,一招一式有板有眼,仅仅一个小时,猪肉是猪肉,排骨是排骨,一头猪竟真的被欧阳渊分解开了。

欧阳渊把刀一扔,斜着眼望向父亲,面部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掩饰不住眼神流露的一丝得意。

区小乖由衷地笑了,他之所以要将刀功传给儿子,倒不是以后就一定要让儿子杀猪,而是他深知手艺的重要性,学会一门手艺,最后不管发生什么意外都有个退路,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而现在看来,他的儿子天生就是个杀猪的,而且是个杀猪天才,他还有什么可以担忧的呢。

话转回来。

此时的陈博之早已被平反,平反前他是京城医院的首席医师,“革”期间,他正在给病人看病,医院让他开政治学习会,他嘟囔了一句:“不学政治死不了人,病人不及时治疗那可是要死人的。”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就这一句话,他被打成了右派,下放到南庄。

平反后京城医院请他回去,他死活不从,又说了一句话:“在哪都是看病,何必再折腾呢。”就这样,他留在了南庄医院任医顾问,享受院长待遇。

区小乖还是一如既往地给陈博之送猪大肠,实在抽不出身时就让欧阳渊送去。

欧阳渊已经长大,对父亲这种做法很是反感,认为治病救人是医生的天职,自己该还陈博之的情早已还清,不能就为自己看了一次病,就要给他送一辈子的猪大肠,所以,每次让他去送猪大肠时,他总是推三阻四,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暗地里还给陈博之取了个外号,叫做“肥肠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