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忏悔

“阿育,还要走多久啊?”松仔不停拉着领口搧风,今天他再度请了病假,却是受阿育所托而请的假,阿育同样也装病请假,在父母赶赴市场工作时,偷偷溜出家门,急急忙忙联络上松仔,要他无论如何也要出力帮忙。

两人便在这个艳阳高照的上午,来到郊区一处小径,顺着小径向山坡上走。

“就快了吧。”阿育不停看着手上那歪歪扭扭的地图,那是他在起床之后,急忙取过纸笔画下的地图,此时他根本看不懂自己匆忙间画下的地图,但对眼前的景致却十分熟悉──他在梦中见过。这使他确信石大哥所托之梦,是千真万确的。

“对、对,我见过这块大石头,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那个转弯之后。”阿育索性把地图撕了,凭借着记忆前进,他循着梦中见过的小径一路前进,见到了梦中也曾见过的一块大石,和那个曲折弯道,然后,他和松仔远远地见到在那弯道山壁之后,盖在山边的那座庙。

庙宇不算太小,屋檐上有龙有凤,还设有简陋的厕所,正厅中那神桌也算得上是威风,三尊大神居中,数尊小神列阵在前,桌上还摆着鲜花素果。

“就是这里啊?你说你的石大哥要你来这间庙来讨救兵啊?”松仔兴奋地问,他推着眼镜,赶紧恭恭敬敬地向神像鞠了个躬,连连拜起。

“不是。”阿育摇了摇头,他走过这间庙,转向大庙侧边,在这间庙的后方贴近山壁处,还有一间小庙,那小庙老旧腐朽,只有一张书桌那么大,当中摆着一张板凳大小的小神桌,供奉着一尊面目模糊、雕工简陋的小神像。

“是这个喔……”松仔有些泄气,说:“我觉得旁边的神比较厉害耶。”

“石大哥说那些只是空神像啦,神仙不在里面也没有用。”阿育解释着,突然想起什么,又转身回到大庙,在供桌上取了六枝香,分给松仔三枝,将香点燃,两人回到小庙前,对着小庙诚心祝祷,口中念念有词,再将香插入小庙中小香炉里,心焦难耐地等了好半晌,待香燃尽。阿育这才取出准备好的小袋子,将小香炉取出,将炉中的香灰土、残香杆子分开装妥,将空炉放回神桌。

“你不是说还要把神像也带走。”松仔将装着香灰土和残香杆子的两只小袋仔细绑实,转头问着阿育,又问:“我们这样算不算小偷啊?”

“救人要紧啦。”阿育朝着小庙里头的神像拜了几拜,恭敬地捧出,又自背包中取出一张黑布毯子,用来包裹神像,他包覆到一半,盯着那尊神像,喃喃自语:“怎么跟石大哥讲的不太一样?啊!我想起来了……。”

“喂──美君,妳今天也没去上学喔,要不要出来玩?”松仔对着手机说,他和阿育返回了市区之后,在一处公园中拨打电话给同样没去上课的美君。

“不了,我不会跟其他男生出去。”电话那头的美君语音冷淡,一面说着电话,一面还细声呢喃,像是和另一个人对话一般。

“这样喔,阿育他也在耶,妳不是想找他吗?”松仔这么说,他听见电话那头气氛有些改变,美君不再说话。松仔看了看身旁阿育。

阿育接过电话,说:“美君,是我啦,一起出来玩啦,叫阿世也一起来啊,松仔说想看看阿世。”

松仔在一旁大叫:“干嘛牵拖到我!”

阿育又说:“阿世,你在听吗?我知道你在听,我是真的想跟你道歉啦,我不是故意要亲美君的,是美君来亲我的,我躲也躲不掉,你可以原谅我吗?”

电话那头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吭声,跟着是美君冷冷的声音:“你们现在在哪里?”

“就是书店附近那个公园。”阿育向美君说明了地点,还补充一句:“我跟松仔都对妳这个新男朋友很有意见,上一个跟上上一个还比较好,阿世不行啦,他连我都比不上。”

“干嘛又扯到我!”松仔大声抗议,阿育却仍然对着电话那头挑衅:“阿世,美君跟着你不会幸福的,其实美君爱的人是我,不是你。”

喀嚓一声,美君将电话挂了,阿育和松仔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他们这样挑衅,美君必然赴约。阿育一想起昨天傍晚美君如同恶鬼般的神情,便感到一阵发寒。

只经过十来分钟,美君便来了,她是乘坐出租车来的,阿育和松仔躲在大树后远远望去,只见到美君掏出数张钞票付钱,也没收司机找零,动作僵硬地开门下车,快步走入公园。

阿育和松仔见到美君身上穿着厚衣,还戴着宽大帽子和太阳眼镜,知道是为了遮蔽天上的晴空朗日,尽管守护灵不害怕白昼,但旺盛艳阳对于鬼灵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吓阻之效。

阿育和松仔见到美君在有着一片树荫遮蔽的座椅坐下,四顾张望,跟着拿出手机拨按,再跟着,阿育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两人互视一眼,正紧张地盘算现身时机时,那电话声已经停止。

他们不由得打了个颤,见到美君正望着他们的藏身之处,且站起身,走来。

“啊……妳来啦……。”阿育与松仔也只好走出树后,站在树旁向美君挥手。

美君加快了脚步向他们走来,一手伸进提袋中。

阿育和松仔心中害怕,仍然硬着头皮嘟起嘴巴,向美君发出“啧啧”的亲嘴声。

美君止住脚步,缓缓摘去眼镜,她一双眼睛是青色的。

松仔在见到美君青森凌厉的双眼那一刻,差点漏出尿来。

美君几乎是用冲的奔向阿育和松仔。

“不要怕……”阿育和松仔见到美君冲势猛烈,纷纷向后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又退一步……

美君奔上他俩所在的草坡,将手抽出提袋,手上握着的是一柄锐利的水果刀,她咧开嘴巴,神情穷凶极恶,大步一跨就冲向两人。

当美君身形奔过阿育和松仔原先躲藏的那株大树之际,突然感到一阵惊天震撼感,自摆放在树下的背包中发出,背包是敞开的,依稀可见里头那黑布毯子,黑布毯子微微揭开,露出石像一小角。

美君像是一只撞见恶猫的老鼠一般,一下子给钉在地上,浑身都发出颤抖。

“趁现在!”后退数步的阿育和松仔连忙展开动作,他们左右奔来,阿育抓住美君持刀右手,松仔抓住美君左手,同时他们都拿着一小把残香杆子,抵刺在美君的手腕血脉上,只听见美君凄厉一叫,就被两人合力摔倒在树下,美君离背包更近了,全身颤抖更烈,双手受制,那柄水果刀早已掉落离手。

“天啊,被人看到了。”松仔哇哇怪叫着,他注意到远处有些散步老人已经发现了他们举动。两人将美君拉至树后,阿育将美君手腕连同那撮残香杆子一并踩在脚下,望着美君领口,有些迟疑。

“快啦!说不定有人已经报警了,被误会我们就完了。”松仔低声怪叫着。

阿育听松仔这么说,也只好咬着牙,红着脸,一手探进美君胸前衣襟里,快速拉出那只红布袋子,他奋力一扯,将系绳扯断,同时感到抓着红布袋子的手发出一阵刺麻痛感,他双腿登然无力,天旋地转,跪了下来。

“阿育,松手!”松仔提起背包,凑向阿育的手,阿育手一松,那红布袋子落进背包当中,松仔赶忙盖上背包覆布,两人紧紧抱着背包,只感到里头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凌厉冲撞,伴随着厮杀嗥声,然后渐渐静止。

“你们……在干嘛啊?”美君挣扎起身,见到阿育和松仔抱成一团,不解地问,她拍打着自己身上的草屑,又问:“耶?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什么我们没在学校里?咦?好像是你们约我出来的吧,干嘛?有什么事?”

阿育和松仔这才放开背包,瘫软躺倒在草地上,看着清朗天空,相视一眼,哈哈笑了。

“你们在干嘛啊?咦,我的守护灵呢?”美君隐约记起阿育抢去了她的守护灵,便皱着眉头瞪视阿育,骂说:“你为什么抢我的守护灵,而且你的动作很色耶!”

阿育挣坐起身,抓了抓头,大声对着美君说:“妳不记得妳昨天差点杀了我吗!”

“呃?”美君在阿育身旁坐下,歪着头想了好半晌,这才啊呀一声,说:“对耶,我记得,为什么我要杀你啊!”

“都是文杰那个白目乱吹牛,这根本不是守护灵,是在养鬼,我们又不是法师,其实就连专业的法师都不一定养得好,何况我们根本不懂!”阿育滔滔说着,将石大哥向他说明的那些道理,向美君说了一遍。

美君隐隐忆起这些天的异变,加上松仔叙述当晚他家惨遭恶鬼侵袭的经过,便也点头同意阿育这番论述,她说:“我就觉得文杰不安好心,他自己想当党主席,把我们当成手下来使唤,哼……松仔你快打电话,把他约出来盖布袋。”

“好啊,这个白目把我害惨了……”松仔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拨电话给文杰,他与文杰对话一阵,挂上电话,看着阿育和美君,不解地说:“他在哭耶,他要我们去救他。”

“啊?他在哪里?”阿育和美君有些惊讶。

“他在快餐店吃汉堡。”松仔这么说。

“我是短大帅哥,我要点一号餐、二号餐、三号餐、四号餐、五号餐、六号餐加个蛋!”文杰咧开嘴巴,脸上挂着泪痕,伫在快餐店柜台前,与可爱的工读生对望半晌,眼泪再度在眼眶中打起转来。

“……”阿育、松仔、美君来到快餐店外,隔着玻璃窗户,都清楚听见里头文杰宏亮的点餐声,他们见到文杰头上顶着一个坑坑疤疤、狗啃一般的丑陋发型,上身穿着无袖白内衣,内衣上沾满食物渣屑和一片一片让可乐晕染过的痕迹,颈上胡乱结着一个大红色领带,还挂着好几只红布袋子。

文杰的下半身,是一件破破烂烂的西装裤,左脚裤管剪到膝盖以上,右脚裤管则遢在脚踝处,裤子拉链还是敞开的;他右脚穿着皮鞋,左脚穿着拖鞋。拖鞋看得见袜子,袜子上有一堆洞,有两根脚趾伸出袜子破洞外。

“短大帅哥告诉大家,吃东西一定要乖乖付钱!”文杰哭丧着脸,嘴巴不由自主地喊说出那些奇怪的话,他怀中还捧着一个大猪公,那是他的存钱筒,大猪公半颗脑袋开了个洞,他伸手在里面摸出钞票结账后,用双腿挟着那猪公,双手捧着堆满在餐盘上的六份套餐,光是可乐就有六杯,蠕动着返回座位,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再一次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感。

“咯咯……咯咯咯!”文杰一路发出鸡叫声回到座位,他的座位周边几桌都是空的,没有人敢接近他。这是他第三趟点餐,本来他的怪异举动是应该被赶出店里的,但店长却意外地容许他这样用餐,店员便也无可奈何地招待他。

“咯咯!”文杰蹲在椅子上,像只鸡一样地啄起餐盘上堆满的食物,上一趟点餐他学狗进食,上上一趟点餐则是学猪吃东西,所有的人见到他这次学起鸡来,也感到意外,都猜测他下一次要怎么吃,不少客人早已用完餐食,却还逗留在座位上,就是想要继续欣赏文杰的怪异举动。

“咯咯,短大帅哥吃炸鸡,咯咯咯咯!”文杰翘着屁股,双手摆出翅膀扑拍状,一面淌流着屈辱的眼泪,一面啄食着散落一桌的汉堡、炸鸡、鸡块、薯条。

那六杯可乐哗啦一声让文杰撞倒落下,洒得一地都是,文杰咯咯叫着,双掌不停拍动,作势“飞”下椅子,在地上打起滚来,喊着:“短大帅哥要游泳!”

“蝶式、自由式、**、仰式、蝶式……”文杰在地上那滩可乐中蠕动狂游。

“……”阿育、松仔、美君在外看傻了眼,连笑都笑不出口。好半晌美君才开口说:“天啊,我不敢进去找他,太丢脸了……”

“石大哥说得没错,果然会让他后悔一辈子……”阿育呆楞楞地说。松仔则是又拨了一通电话给文杰。

“是谁?”文杰一听到电话铃声,唰地一声从可乐泳池中站起,从内裤里掏出手机,大声喊着:“究竟是谁找短大帅哥?”他按下通话键,突然又能够自己说话了,他呜咽地说:“喂……呜呜……你们在哪里,快来救我……咯咯!我是短大帅哥,你好!呜呜……松仔……救我……咯咯!”

阿育叹了口气,步入快餐店,松仔和美君只好也跟了进去,文杰看见三人,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地泉涌流出,但他的嘴巴仍然不停“咯咯”地叫,还伴随着呜咽声。阿育伸手到了文杰胸前,将几只红布袋子自他的颈上取下,文杰身子一僵,终于停止一切滑稽动作,他颤抖着,将身子紧缩在椅子上,鼻涕眼泪淌得整脸都是,好半晌后总算开口:“对不起……我错了……。”

四人聚在公园中的草坡上,此时文杰身上换上了临时购买的新衣,他那惨不忍睹的头发则以一顶帽子盖住,脸色惨白地抱着膝盖,一声都不吭。

“石大哥,你这样整文杰,老实说有点过份耶……。”阿育低声向挂回他胸口的红布袋子这么说。

“小弟,如果我真的过分的话,他这些动作就会在学校里表演,而不是在快餐店里表演。”石大哥冷冷地回复,此时他的声音,所有的人都听得见。跟着他又说:“你们也一样,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要付出代价的……戴眼镜的小子,离我远点。”石大哥发现捧着背包的松仔走近他几步,连忙出声喝止。

松仔吐了吐舌头,看看怀中的背包,知道石大哥也同样害怕背包里头的东西。

“我已经付出过代价了!”阿育赶紧说:“我那天晚上在松仔家很惨啊,吐得胃都要跑出来了,而且我还被美君追杀,我是最无辜的一个,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要养鬼……。”

“我也付出代价了,而且还是第一个,我爸现在还在医院,我的弟弟妹妹都吓得生了病。”松仔也抢着说。

美君连忙也说:“我也是……我……我差一点就被色鬼抓去冥婚了。”

“你们记住教训就好。”石大哥闷哼一声说:“剩下最难缠的那一个,你们要怎么办?”

大伙儿看看彼此,都想起此时在学校上课的小筑,和她躺在病**的妈妈,以及小筑的守护灵,石大哥说,里头装着的不是鬼,是有着百年道行的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