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失控(2)

“咦?不要啦!”阿育虽不特别喜欢与人竞争,但倘若是在平时,也不会拒绝这样的推举,但此时情形复杂许多,他正在犹豫之间,已让美君推到文杰对面,清楚地瞧见挂在文杰胸口那位王同学的脑袋,王同学此时脑门向下、下巴朝天、七孔流血、面无表情地呆望着阿育胸口,跟着视线缓缓转移,与阿育打了个照面。

“我也很想跟『你』比比。”文杰兴奋地卷起袖子,向阿育神秘地笑笑,阿育知道他口中的“你”,指的当然不是自己,而是指自己胸前红布袋子里的石大哥,他突然一愣,知道倘若他看得见王同学,那么文杰在王同学的帮助之下,应当也能看见石大哥。他低下了头,自己却见不到石大哥的样子。

“我来当裁判。”美君将文杰与阿育两人手腕挪移抵上,数着:“三、二、一,开始!”

“喝!”阿育感到手腕处传来微微寒意,他见到自己手腕处除了抵着文杰的手腕之外,还有另一只手──王同学的手腕。

在这个距离之下,他见到王同学青苍的手臂上带着几道割裂伤痕,应当是当初坠楼时造成的伤痕,跟着他见到王同学那件苍白的制服,然后他见到了王同学的上下颠倒的脑袋。

他触电般地颤抖一下,刚才远远看来,他以为王同学以仰躺的姿势探出文杰的胸口,但此时才发现并不是这么一回事,王同学的手臂摆举的角度和文杰一致,他也能隐约见到王同学穿着制服的身躯与文杰身躯的重迭影像,王同学是正坐着的。他那上下颠倒的脑袋,是坠楼时将颈骨整个摔扭折断,因此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头顶是朝下的。

阿育见到王同学的眼眶中满溢出血,流淌至头额,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不由得全身都打起颤抖,一旁的同学还以为阿育也正卯足了劲,都无法扳动文杰一吋。就连文杰自己都这么认为,他嘿嘿一笑,开始出力,将阿育的手腕渐渐压低。

此时阿育完全没有与文杰比力气的念头,他低下了头,不敢再注视王同学,只想早早结束这场腕力游戏,但他的手腕被压至离石椅两吋时却登时止住,不论文杰如何出力,再也无法将阿育手腕压下了。

文杰露出了惊异的神情,不时低头看看胸口,口中碎念呢喃着,阿育见到自己手臂旁,隐隐也浮现出一条胳臂,那胳臂明显比王同学的苍白胳臂要粗上了一大圈,手掌也是粗壮硕大──这可是石大哥的手。

石大哥伸出的大掌紧紧抓握住王同学整个拳头,一扭,便将王同学的手扳倒。阿育觉得手腕上那股冰冷怪力立刻消退,本来只差两吋便败的阿育,猛力一扳,瞬间扭转情势,将文杰手腕反压到另一边触底。赢了。

“哇!”“阿育比文杰更强啊!”同学们起哄着,更加怀疑文杰先前必定是买通宝儿,要宝儿诈败让他威风,大家都知道文杰平日言行颇得从政的老爸真传,会干出这等事,也不算太稀奇。

“呃!阿育,你……”文杰又惊又恼地看着阿育,十分惊讶阿育竟能赢过他,这代表阿育身上那看来不起眼的红布袋子,里头装着的是比他的“王同学”更加优秀的守护灵,这使他一时之间极度不是滋味,他臭着脸站起,瞪了阿育几眼,转身奔离。

“死小鬼输不起。”石大哥在阿育摆脱同学的起哄缠问之后,突然开口。他又说:“死小鬼根本不懂驯鬼,胡搞乱搞,一定会玩出事。”

阿育听不明白,细声追问,这才知道文杰虽然召得了王同学的亡灵,但对驯鬼之术可是一窍不通。

“他们没办法像我们这样子聊天,文杰看不到我,他身上那只鬼,也没有把他当主人。”石大哥这么说。

阿育这才知道,文杰与守护灵之间的互动并不如他和石大哥这般清楚顺畅,而是近似一个年迈老人和稚龄小孩间的沟通情形,这也是寻常养鬼新手最常见的情形。石大哥经过法师术年修炼,道行、灵性等都远较寻常亡灵更高,这才能和阿育清楚地交谈沟通。

“很多养鬼人因为没办法了解他养的鬼的情绪和习性,做错了一些动作,被自己养的鬼害死,我看你同学大概也差不多了。”石大哥做出这样的结论。

“希望小筑她们不要如此。”阿育想起小筑也养了鬼,不禁担心。他暗自决定放学后,一定要佯装前往探视小筑母亲,找个时机拜托石大哥观察一下小筑豢养的那只鬼有没有危险性。

然而在放学途中时好不容易想好说词的阿育,跟着小筑走进捷运车站时,突然又有了新的变化,是那始终默默不语的松仔突然拉住了他,说:“来我家玩。”

“嗯?”阿育楞了楞,他们已经来到了候车月台,小筑搭乘的路线,正好与松仔返家路线相反,他见到小筑那方向的月台列车的车门早已敞开许久,而小筑正大步往车里走。他对松仔摇了摇头,说:“不……我今天有事……”

“拜托你……”松仔又细声说了一句,他拉住了阿育书包提带。

“改天啦,我今天有事。”阿育甩开了松仔的手,大步往那缓缓关闭的车门奔去。

“小弟,你朋友有难耶。”石大哥突然出声。

大步走向车厢的阿育陡然停下,他回头,见到松仔脸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双眼中积满了惊恐和无助的泪水。阿育感到有些愧疚,赶紧回去拍了拍他的肩,尴尬笑说:“开玩笑的啦,去你家啰。”

“算了……算了……你有事可以先走,我……”松仔这么说,转身低头拭泪,随即往月台末端走去。

“他身上那家伙在威胁他。”石大哥这么说。阿育听了也是一愣,急急地问:“我要怎么帮他?”

“先跟上去,那家伙的道行没我高,不过凶气满重,蠢小孩不懂养鬼,胡搞一通,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石大哥这么叮嘱。

“你干嘛来啊,你不是有事吗?”松仔回头见到阿育仍跟在他身后,急急出声骂着,他见阿育仍不止步,便大喊:“我突然也有事,不能让你来我家玩啦,你快回家吧。”

阿育无可奈何,佯装转身离去,再趁着列车进站开门后,转身奔入车厢中,他与松仔相隔了两节车厢,他去过松仔家许多次,就算没有松仔带路,他照样也能找着他家,因此他正进行着一场不算跟踪的跟踪,在捷运列车抵达松仔下车的车站时,阿育也跟着下车,人潮拥挤,他看不见矮个子的松仔,但也知道松仔会从哪个出口离去。

“小子,眼睛睁大点,那家伙知道你跟着他。”石大哥出声提醒。

“什么?”阿育咽了口口水,心中有些害怕,想起石大哥能够感应出“那家伙”,“那家伙”自然也能够感应出他身上的石大哥。

“我们要去解决『那家伙』吗?要不要准备个武器什么的?”阿育这么问。

“准备什么武器,符喔?你又不会画。”石大哥冷笑调侃。

阿育出了捷运站,这儿附近就是一个市场,他知道松仔的回家路线,松仔会先穿过这个市场,走过一个贩卖许多零食的杂货店,最后经过几个曲折小巷才到他家。阿育这么想时,便已经提步走向市场。

“错了。他不往这边。”石大哥将他喝住。

“什么?”阿育一愣,停下脚步,低头和石大哥争辩几声,跟着朝大街另一个方向望去,那是石大哥指引他的方向。

“你怀疑吗?”

“不……”阿育知道石大哥能够感应得出松仔身上的“那家伙”,因此石大哥这么说,必然不会有错,他只是有些狐疑,松仔为何没有往家里的方向去。他没有考虑太久,便朝那方向追去。

“继续,继续,你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此时四周天色黯淡许多,四周楼房的灯光一盏盏亮起,阿育在石大哥的指点下转入一条巷子,走了半晌,来到一处静僻的小公园。

公园当中有简陋的溜滑梯和荡秋千等设施,阿育远远看见松仔瘦小的背影一步步地往荡秋千走去,荡秋千设施上两只秋千,都让两个年纪只有六、七岁大的孩子占了,松仔伸手一把就将一个小孩推下秋千,跟着又将另一个小孩也推下了秋千。

“干什么啊──”一个小孩尖声抗议,另一个膝盖摔得破皮,哭了起来。

松仔自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露出狰狞神情。两个小孩再也不敢争执,吓得拔腿就跑,其中一个小孩跑得较慢,让松仔一把抓住后领,一回头,见到松仔极度凶恶的神情,吓得连叫都叫不出了。

“松仔!”自后追上的阿育一把抓住了松仔拿着石头那手,松仔登时回神,手上的石头落下,抓着小孩后领的手也松开,那小孩赶紧拔腿奔逃。

“我……”松仔身子发颤,着急地说:“阿育……我不是叫你回家吗?你干嘛跟着我?”

“你快把事情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阿育摇着松仔的肩。

“唔……”松仔身子又抖了一下,这才哽咽地说:“老疯子……我爸爸……快要死掉了……”

“什么?”阿育惊愕问着,见松仔不停啜泣,便追问:“你说什么?为什么你爸要死了?是不是你养的鬼……快把红袋子拿出来,那东西不能碰!”

“喝!”松仔猛然仰起头,突然出手掐住阿育颈子,面目变得凶厉狰狞,嘶哑吼着:“你跟着我干嘛?多管闲事的家伙……”

阿育惊惧万分,只觉得喉咙让松仔掐得剧痛不已,不停拍打着松仔手臂,嘴角微微低喊:“石……石……”

就在阿育双眼翻白之际,他的胸口一震,左手突然向前一探,将松仔胸前制服连同里头的红布袋子一把牢牢抓住,只见松仔狰狞的面目瞬间扭曲,出现了极端痛苦的表情。

阿育感到他喉间受掐的力道削弱,赶紧抬起右手拉开松仔掐着他的手。阿育终于得以透气,他不停咳嗽干呕,同时,他的双脚也自主动起,迈开步伐向前跨去,将松仔推得连连后退。

“嚣张的家伙,你混哪里?你怎么死的?怨气很重呀。”阿育仍一面咳嗽,嘴巴发出了不属于他的声音──石大哥的说话声,同时,阿育抓着松仔胸前制服和红布袋子的左手更加重了力道,这使得松仔脸上浮现出更多的痛苦,松仔答不出话,只能不断发出嘶嘶的喘息声。

“石大哥,现在怎么办?”阿育急急问着。

“打他耳光,把那家伙打出他的身体。”石大哥这么回答。

“唔!”阿育只得照做,连忙举起右手,啪啪啪地赏了松仔好几记耳光。

“打这么轻有屁用!”石大哥怒斥着,同时,阿育感到自己右手的控制权也不属于他了,高高地扬起,跟着,猛力朝着松仔甩去。

啪!阿育的右掌在松仔的左颊上发出了一记极响亮的巴掌声。

松仔整个脑袋夸张地撇向一边,双腿一软就要瘫下,阿育只觉得自己的右掌也发出了不轻的疼痛感,可见这一巴掌力道有多重。

跟着,阿育的右手探进了瘫软的松仔领口中,一把揪出了那只红布袋子,他将袋子的绳结扯断,将袋子抓在手上,只感到袋子发出剧烈的挣扎震动,如同里头装着数只振翅的昆虫一般。

“抓紧,别放开。”石大哥这么叮咛,同时,阿育感到手和脚又恢复成自己的了,他谨记石大哥的嘱咐,将手中的红布袋子紧紧抓着,同时,蹲下身子摇着松仔,又替松仔拾起了掉在一边的眼镜,挂回他的脸上。

松仔终于回了神,摀着高肿的脸不停喊疼,他见到身旁的阿育,有些惊讶地问:“阿育……你……”跟着他又看看四周,狐疑地喃喃自语:“刚刚怎么了?”

“你刚刚被你的守护灵附身了!”阿育摇了摇手上的红布袋子。

“我……我只记得我在捷运上突然觉得很困,就睡了一下,醒来后就在这边了……”松仔哭丧着脸解释,他觉得脸颊疼得不得了,问:“阿育,是你打的吗?”

“没办法,我要救你啊!”阿育苦笑地说,将松仔拉起,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松仔拍了拍身上沙土,看着阿育手上那不停挣动的红布袋子,欲言又止。

“你别怕,现在没事了,这只鬼出不来了,就算他出来也不用怕,石大哥很强的。”阿育安抚着说。

“石大哥?”松仔推了推眼镜,对阿育说的话有几分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