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室很简陋,夯土筑成的墙壁,在岁月的侵蚀下,已经呈现出裂纹。

一排碗口粗细的柱子,紧密的排列一起,每根柱子的距离大概在10-15公分左右。牢门先前在木栅栏上,有一根儿臂粗细的铁链把大门紧紧锁住。墙壁上,有一盏油灯,灯光昏暗。透过牢室大门,有一条不算太长的甬道,对面便是大牢室。

两间牢室都还算干净,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腌臜物品。

站在大牢门后,可以清楚的看清楚对面牢室的情况,乍一看,还真不觉得那是一间牢室。

牢室里有一张大床,还有一张书案。

靠墙摆放着一个架子,上面叠摞着一本本书籍。灯光比之玉尹的牢室要明亮许多,可以清楚的看到一个年纪大约在四十左右的男子,身穿锦袍,正在捧书阅读。

那男子背对着玉尹,似乎对这么一个牢友的到来毫无兴趣。

他坐在那里,犹如一座大山,又恰似一汪清泉,给人一种莫名的沉静感受!

玉尹凝视那人半晌,突然转身,回到牢室中间坐下。

说来也怪,按理说小牢室的环境应该比那大牢室好一些才对,偏偏在这座监牢里,小牢室和那大牢室相比,显然不是一个层次。也就是20多平方的面积,里面什么摆设都没有。不要说床柜书架,便是那堆在角落里的干草,也显得很凌乱。

除了一个能够与墙外连通,钉死在地上的马桶之外,甚至连洗手的地方也看不见。

玉尹闭上眼睛,在牢室中央坐下,依照着强筋壮骨法的口诀,吐纳体内那一口至纯至刚的真气,很快便进入一种空灵的境界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玉尹被一阵酒肉的香味吸引,睁开了眼。

月光从窗口照进这斗室里,恍若在地上铺上了一层白霜,透着一种别样的美感。

天已经黑了!

牢室甬道里,点着几盏油灯。

在牢门口,有一个黑瓷碗,里面盛着饭食,旁边还有一个小酒葫芦。

不过在牢室对面的大牢中,那中年人正端坐在桌前,大快朵颐。桌子上摆放着满满当当的肉食,还有一坛酒。看到玉尹走到牢室门口,中年人突然嘿嘿的笑了。

他张口吐出一串音符,可惜玉尹是一句不懂。

“你在说什么?”

“咦,听你口音,似是南儿?”

“是有怎地!”

玉尹心里有些吃惊,这中年人说的好流利一口官话。

带着浓浓的东京口音,若不是他那服饰,玉尹险些以为,这家伙是从开封而来。

中年人站起身,走到了牢门口。

他身材大概不到六宋尺,体态略显瘦削。长的是相貌堂堂,一对八字胡梳理的颇为整齐,看上去别有一番儒雅气质。往牢门口一站,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玉尹两眼。

“既是南儿,怎地在此?”

“要你多问?”

玉尹扒开了酒葫芦的塞子,喝了一大口酒。

“嗯,酒不错,似乎是开封高阳正店特酿的皇都春,不知是不是?”

中年人说着,拎起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后说道:“皇都春虽好,却比不得咱这燕酒猛烈。男儿就当吃这种烈酒,怎是南儿那般,吃那软绵绵的皇都春。

大宋虽好,却太柔弱,连这酒水,都少了些许凛冽之气,难怪一直非我大辽之敌。”

玉尹抬起头,笑了。

“你与我说这些没用,我不过是开封城里一个小厮,国家大事并不清楚。”

“既是小厮,怎来这可敦城?还成了阶下之囚?”

玉尹叹了口气,“你道我愿意来这蛮荒之地,受这风沙之苦?若不是惹了祸事,又怎可能背井离乡。倒是你,看上去颇有威仪,定非小人物,不和我一样,也是阶下之囚吗?”

中年人一怔,突然哈哈大笑。

“你这泼皮也敢和咱相提并论吗?”

“以前或许不敢,不过而今嘛……呵呵,大家都是阶下之囚,又有什么敢不敢?”

玉尹说完,端起饭碗扒了两口饭菜。

中年人不由得笑了,颇有兴致的打量玉尹半晌,突然大声喊道:“马尔驴粪,马尔驴粪!”

玉尹一怔,愕然向中年人看去。

却不想从大牢外一溜烟跑进来一个狱吏,一脸谦卑之色道:“林牙大石有何吩咐?”

林牙大石!

玉尹听了那狱吏的称呼,脸上顿时闪过一抹诡异笑容。

你果然就是耶律大石!

那狱吏名叫马尔驴粪,也是契丹人经常使用的名字。

中年人,疑似便是耶律大石,笑呵呵用手一指桌上的饭菜,“给对面的小兄弟拿一半过去。好东西当大家一起享用,既然同为阶下囚,也是咱们的缘分不是?”

玉尹愣了一下,旋即把那还剩下一半酒水的酒葫芦,放在牢室门外。

马尔驴粪也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听从了耶律大石的吩咐,打开牢门,从里面去了一条牛腿,还有半只烧鹅,送到玉尹的牢室之中。玉尹也不客气,拿起那烧鹅吭哧就是一口,连骨头带肉嘎巴嘎巴一阵咀嚼,便吞进了肚子里。习武之人,牙口极为强健。眼见着就要突破第三层功夫,也使得玉尹的胃口比之从前更大。

“好猛士!”

耶律大石眼睛一眯,拔了酒塞子,把那半葫芦皇都春一饮而尽。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高,名宠,号十三郎。

开封城里,人送诨号拼命三郎便是自家。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看你这打扮,可不是普通人,应该也是大辽的高官才对。怎地也被关进这大牢里,成了阶下囚呢?”

“咱叫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只说了名字,便不复赘言。

他撕下一块牛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而对面的玉尹则直接拿起那牛腿,一口便咬下了二两多肉,狼吞虎咽吃下肚子。这也让耶律大石看在眼中,异彩连闪……“十三郎,你怎地来了可敦城?”

“自家在开封得罪了马行街的玉蛟龙,不得已逃离开封,到了阳曲。

后来得少东家任怨招揽,护送你们四太子和蜀国公主前来可敦城……谁料到,自家生的俊俏,竟然被你们蜀国公主看上,以至于得罪了什么北院都监耶律屈突律。

对了,那屈突律和你是什么关系,都唤作耶律。”

“蜀国公主和四太子来了可敦城?”

耶律大石眼中,闪过了一抹诧异之色,旋即笑道:“四太子和蜀国公主怎来了可敦城?按道理说,他们不是应该前往夹山与陛下汇合?跑来这可敦城又算什么?”

“我哪里知道?”

耶律大石陷入了沉思,而玉尹在对面,却是狼吞虎咽。

“呵呵,你说蜀国公主看上你,也恁大言不惭。蜀国公主何等人物,怎会看上你这区区莽汉?”

“你莫小觑了我,我在开封也算有些名气。

我能使一手好嵇琴,便是那位嵇琴宗师徐衍的弟子,也摆在我手下……唉,也正因此,惹得那玉蛟龙的嫉恨,三番五次寻我麻烦,后来我一怒之下,打伤了他,便逃出开封。

随你们四太子和蜀国公主一路来,我曾杀了几十个虏人。

金河泊,还是我使了一着火马连环计,干掉虏人一蒲辇追兵,也因此遭了那屈突律的嫉恨。来到可敦城后,那厮三番几次寻我麻烦,今曰我一怒之下,便教训了他一顿。那厮真不经打,还没打到他,便吓出了屎尿……后来因为这屈突律是……甚八哥的少主,而四太子又一心想要拉拢他,所以便把我关进这大牢里。”

“粘八葛?”

耶律大石沉默片刻,轻声说道。

“没错,正是那劳什子八哥,你们这些人的名字古怪,你还好些,耶律大石……比之那四太子和蜀国公主的名字好记一些。唉,早知这样,我便不接这勾当。”

玉尹一边吃,一边说话。

三斤牛肉很快入腹,看得耶律大石连连点头。

“你这后生还真不知死活,粘八葛少主,又岂是你能得罪?

怎地,你现在什么打算?咱估计,便是蜀国公主欣赏你,也未必会为你得罪了粘八葛人。等到粘八葛的兵马进驻可敦城,嘿嘿,便是你这厮人头落地之时……”

玉尹,却露出浑不在意之色。

“便是死了,也先填饱肚子再说……你们辽人若真不讲信用,拼了命也要换几条人命过来不可。”

“哈哈哈!”耶律大石忍不住仰天大笑,“你这厮学了几招把式,便如此猖狂吗?便是你杀过几十个虏人,可你知道这可敦城里有多少兵马?三千!咱告诉你,这三千兵马中,尚有三百斡鲁朵和八百瓦里,全都是身手不俗的好汉,你又能杀几人?”

“斡鲁朵是什么?”

“斡鲁朵,便是宫卫,也就是你大宋五龙寺的内等子。”

“啊?”

“这些个斡鲁朵,尽归坡里括所辖,到时候若屈突律要杀你,只需找几十个斡鲁朵一拥而上,你根本就不会有还手之力。嘿嘿,现在害怕了吧?还敢在猖狂吗?”

玉尹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耶律大石说完,又给自己倒满一碗酒水,一饮而尽,便起身倒在了**。

玉尹把手中的牛腿放下来,默默看着对面的牢室……良久之后,他忽然转身,复又在囚室中央坐下。

月光,从囚窗透入。

银白色,恰如白霜般的光亮照在玉尹身上,就好像在玉尹的身上,披上一层白纱。

你好,耶律大石!

玉尹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奇异笑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