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一念方萌便有天,偏来应愿在当前。

  蜃楼自是空能立,又见情丝似蔓延。

  再说高公子一程跑走,见天色已晚,自思昨宵因冒雨投庄一宿,险些惹起一端祸事,今不可向人家寄寓了,只要向平衢大道而奔,披星戴月,马不停蹄,只去寻有无城市,便有官衙可以安宿。正在加鞭,一路急忙忙地赶趱,不料一马当先,叮咚一声响,即连人带马跌下去,吓得公子魂不附体。抖定一刻,将手一摸,四围俱是砖石,举头一望,有三二丈高深,姑有微光一点,自幸不小跌坠死。想一番方醒悟跌陷于井中,不觉长叹一声,曰:“吾方才赌下一誓词,哄骗这美佳人,不料今竟应验了。跌坠此枯井,难独是些少说谎亏心,便有得天神监察,又有应验?如此之急也。不须多想,此井虽然枯涸无水,奈何是深险不过的,况且此地又是荒山野岭,安得有闲人过往以遇救。”上眼看看,待至数日间,人马皆要饥饿死于此枯井中了,舌■一番,只好待时至阎王殿上去,只是仍跨着马,只见井中冷气直侵衣袍,只摸抓见四围宽大,下了马,推归一边,下坐土泥,幸得枯干无水,坐下不妨污湿衣甲。少一刻坐定,观见井旁有一光点微微露出,隐隐如灯光亮。心中想来,此里深陷,如何又有旁光透出,莫不是地下别有一天不成?正是:山穷水尽疑无路,云暗星明又有村。

  当时高公子一心疑疑惑惑,说声也罢,于是俯伏爬进去,看是何地所在。

  只向光的爬去,果有小径一条,仅可行走,但一望前途仍是荒凉。一派想来,曰:“莫非此山岩复有路相通出的,不知又是一个何方地面?我也且慢顾其马,人出了为高。”即提了长枪,一程步行出却小径。只因此径仅得五寸而已,不独不容马走,行来狭些,还要匐匍蛇行。一连小径有里许,前途便一条大道,宽广可以纵步起行。此时天已**光景,月色如果,是中旬天,一路行来,阵阵春风飘来喷鼻,此林间山花满目,景致不异桃源仙洞。高公子当随愁心略放,还是心疑,不知此地归于何所。行完一杖间,瞥目又露出一所宫殿,巍峨广大,檐瓦飞甍真乃雅致。有诗赞之曰:小桥通溺水,殿角倚青山。

  苦问何方所,神仙任往还。

  当下高君保看来此间殿宇模样,既不是皇城殿阙,又不是市中神圣殿宇,况在此并无人间烟火,若非阴司冥府,定然仙子琼居所在,只得行近,立在门外,侧耳而听。便闻内里有步踏之声,听之只觉雕莺婉转之语,想来其中皆属女子之华,不知凡人,抑或仙子,只得将门扣打数下。门中应声而启,问客何来?当时高公子只见一位仙姑,手执净尘拂一枝,貌目如画绘之美。

  公子尽将落陷枯井失路原由,误入此处历历告知。并问及此处究属何方,乞求指示,回归原路。俾得往寿州救驾,深沾仙姬莫大之恩。只见仙姑微露银牙,笑曰:“郎君此来不异刘阮到天台,张君浮搓临阆苑①,行踪误度岂属无缘。此地既非九重帝阙,又不是三山仙境,便即圣母一所修净之居,梨山胜地也。日前圣母有云:“某年某月某日,有位贵公子到此胜地,说出姓名,姓高名琼,表字君保。’今郎君应此年月日到来此地,得毋其人乎?圣母又①阆(l àng,音浪)苑——传说中的神仙住处。

  言:“此人无情之辈,妄如矢誓,专于打谎欺人,但欺人即欺天也。’又有四句言书下,不知仙诀何意,请君看来便知己之行为了。”公子闻言,暗一惊,往壁用目一看,四句曰:井枯数丈誓生灾,坠仆深岩更可骇。

  既已发言今应验,勿重反复惹悲哀。

  仙姬呼郎君:“此四言乃圣母预定于前,以卜今日之应征耳,未知郎君果历过其事否?请道其详。”高公子见他将自己所行之事,早已一一代说出,不自认而自认,他是神仙,料难将隐情瞒得,只将求宿所遇刘金锭之事,一一细底说知,还指望他即指点出迷津之意。有仙姬冷笑曰:“看将起来,这刘金锭与汝恩情兼尽,汝尽将他的一片真情付诸流水,是乃一位薄情薄幸无义之汉也。如此不独为大丈夫所不齿,即市井小儿亦知唾弃了。汝又发此假誓,一一说哄之,欺人皆要应见,还有何指点迷途之人,只好在此枯井中埋葬其枯骨可也。但圣母方才朝天阙,也曾吩咐下,有一人来此,有所求,暂且等候下,或许指点救汝未可知,只由汝之造化。”当时仙女此夕话羞得高君保又惊又恼,面色数变,但思身在穷途,又知他是个仙姑,且多是自己过处被他一一道出,故不得不怒气吞声,或翼得圣母慈悲怜恤指点,或便有生路。忆思圣母乃上界元仙,他见危死者断无不救之理,不由骂辱之言,佯作不闻,只好正其衣冠盔甲,以待迎过圣母。再俟一刻,闻内里有钧天乐音悠扬,内又有仙女声言:“圣母朝阙回宫,着令郎君参见。”有仙姑引道,一路进了九曲丹池,左边青松,右边丹桂,说不尽仙家花木景致,高公子那有闲心玩赏,一程随着仙姑至大殿。只见圣母当中坐下蒲团,一见圣母仙颜,头如霜的鹤发,带上七星冠,手持尘尾,胸挂念素珠。高公子即下跪俯伏拜见。参毕,圣母称言:“高世子请起,待贫道点化汝一言。”当时君保未敢遽起①,又叩禀圣母一番,只言失足于枯井中,今迷陷于仙境所在,求乞圣母大发慈悲,救脱指点回凡间,沽不尽恩深也。圣母曰:“世子不言,贫道尽知,汝志大心刚,全心报国,自是忠孝无双,但不思敌人法力高强,非武勇将士所能克服也,必须贫道门徒刘金锭、日后同到寿州,始可能制服得左道余鸿。惟吾门徒屡欲奉事中栉②于世子,何以世子三番见拒,欺哄他以少年人,反要学鲁男子程明道等辈,至令秦楼玉管无音,关睢雅韵不谐,何也?”高公子仍说以前三不可之辩为对,说明此事有难谐之故,非由薄行以负刘小姐之恩情也。圣母曰:“高论未尝不是,但事出于权变,方为有用之才。汝岂不闻治世取官以德,乱世取官以才,时有不同,操持自别,凡事不能板执而行,即医疾病治天下不外一权变耳。今两国相争,南唐得余鸿为护,已操胜算之柄矣,尔大宋不亡灭者,仅如一线也,倘非得一法力异人,以正除邪,尔宋未必无损弱。且世子全家行军总领,定然陷于敌而全节,那时追悔已晚。

  不若世子依从贫道劝勉,且从权先论闺房,后往勤王,方无少误,日后方知贫道之言非谬眶也。”当时高君保闻圣母之言,心中捉摸未定。圣母又曰:“贫道曲意联缀以雅成者,亦因汝两人原属姻缘宿定,贫道断非人间尘世三姑六婆,凭舌唇而妄言撮合。如若世子尚属心下狐疑,今即着侍女娘往月老仙翁取上姻缘部与汝一观,便知明白可凭了。”君保闻命只得诺诺应允。又曰:“此婚姻美事,原不该多推见拒,只虞日后父王母亲见责,以不告而娶①遽(j ù,音巨)起——急忙起来。

  ②巾栉(zhì,音志)——巾和梳子、篦子。泛指盥洗用具,奉巾栉,指妻于侍候丈夫盥洗。

  为非礼,不准所请,岂不有误我与小姐两人乎?”圣母曰:“不须世子多虑,不出三月之久,贫道门徒该当谒见宋君王。这是遇当合其时,且与汝父同为一殿之臣,共享一主,贫道岂有误世子与吾徒哉?”当时仙姑取至月老仙翁酌定婚姻部子来,圣母于案上展开,细细查阅,捡至一页,查看一行,上写着:高君保刘金锭注定大宋龙飞某年某月某日,天定宿世姻缘,梨山圣母为媒主张。当时高君保目击过,也见不胜诧异之奇,只诺诺连声,还敢道个不字。又高君保复问圣母曰:“今弟子于婚姻之约固不敢违忤①,但今误进此仙山,津迷于此,怎能早日与小姐复会,和谐过花烛,刻日要赶趱南唐,要救解君父危困,实乃心急不碍烦也。恳乞圣母勿再延,以安弟子之心,倍见慈悲恩广普荫也。”圣母闻言,口称:“善哉!善哉!世子句句心心以君父力忠孝传家,可羡配对吾徒,真乃一双第一,无双俦侣者。”圣母喜色欣欣。

  不知高公子回凡结得婚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①违忤(w ǔ,音午)——违反,不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