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色即是空

片刻之间,百维大师已到了昨夜与百忍大师相见之树丛。百忍与那两个少林子弟,早已不知去向。

但百维大师却闪身入了树丛,目光四下不住闪动,似是生怕被人发现行踪。

此时此地.以神情行动看来.已经不似佛门高僧,而流露出—种武林枭杰之机警、剽悍之气,这与他那因多年坐禅,而变得绝无表情之沉肃面容,显得极不相称,只是四野无人谁都不曾发觉!

百维大师在树丛中缓缓走了几步,目光缓缓搜索,终于发现一棍结成如意结的草枝,半埋在地下。

百维立刻俯下身子.五指如钩,将那块地上泥土翻起,地下竟埋着一根黑色的铁管。

管长七寸,看来就似—段铁棒,但百维大师手持铁管两端,向外一旋,铁管立刻分做两段.管内中空,贮放着三粒珊瑚般的丸药,以及一张字柬。

百维将药丸仔细藏起,展开纸柬,只见上面简简单单的写着十八个字:“内府有人至此,急需一见.盼见字条,即速向东而行!”

百维大师面色微变,将纸柬塞在嘴里嚼碎,并将铁管旋紧,重行埋入土中,仰首看了看日色,辨别方向,立刻转身东行。

但他身形方动,突又发觉身旁地上.竟有一滩血迹,双眉微轩,暗暗忖道:“此地只怕就是百代的丧命之地?”

此时此刻.已不容他多加思索,展动身形,笔直向正东奔行。

奔行了约摸盏茶时分,只见远处树后人影一闪,发出吱的一声轻哨,有如鸟啼。

百维大师双肩微耸,三两个起落,已到树后。

一个黑衣劲装汉子.自树后闪身而出.百维大师沉声叱道:“朋友是何方神圣?”

黑衣汉子应声道:“缺天罡、立地煞。”

百维大师微一抱拳,目光四转,瞧看四下无人.悄声道:“内府来人是哪一位?在哪里?”

黑衣人沉声道:“请随我来!”

再不说话,转身急奔而去。

百维大师知道多问也是无用,紧紧随在那黑衣人身后,又奔行了盏茶时分,来到一间荒凉颓败,早已没有香火的祠堂。

黑衣人远在祠堂丈余开外,便已放缓脚步,一步步走了过去,沉声道:“属下已将殷前辈带来,静候传见。”

话未说完.祠堂中已传出一阵娇柔清脆的语声,道:“请进。”

黑衣人回身拱手,肃然道:“请。”

百维大师一整衣衫.大步而入,到了那扇破落的门户前,躬身道:“是哪位夫人在此?不知相召有何所告?”

门里娇美口音轻轻笑道:“夫人不在这里,只是先令我来恭迎大驾!”

一条娇小婀娜的黑衣人影,随着那轻言笑浯,自门内一闪而出。

百维大师定睛望去,只见这少女芙蓉面、柳叶眉,还未说话,眉梢眼角已先泛起笑意,秋波转动间,更是勾魂夺魄,令人其意也销.再加上纤腰一握,莲步姗姗,那销魂之态,当真难描难叙,就连百维这般人物,也不觉瞧的痴了。

乌衫少女秋波转动,突然扑哧一笑,道:“你瞧什么?我脸上难道长了花吗?”

百维大师镇定心神,微微一笑,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年龄,已可做姑娘的祖父了,姑娘怎能与老衲随意玩笑。”

他究竟乃是大奸大恶之人.绝非一般江湖俗手可比,此刻说话间.面上虽仍带着笑容,但语声中已隐有令人不敢轻视的威严。

哪知乌衫少女却似毫不在意,仍然娇笑着道:“我常听夫人说起,大师你未入少林寺之前,乃是个最最风流的人物……”

百维大师沉声道:“数十年来佛门生涯,却已将老衲之性情改变了。”

乌衫少女道:“如此说来,大师你已是完全皈依佛门的了?”

百维大师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再答话。

乌衣少女娇笑道:“大师你既然已是佛门弟子,又何必再为我南宫世家效力?不如再回少林寺罗汉堂去,拜佛念经去吧!”

百维心一凛,强笑道:“老衲之所以身入少林,本是为南宫世家卧底去的,此番事机已至,自当重返南宫门下,再去念经做甚?”

乌衫少女笑道:“难怪太夫人常说你忠诚坚毅,乃是本门中第一个得力的人手,像你昔日那般风流样,就为了替本门卧底,竟做了数十年和尚,真是难得的很。”

秋波一转.咯咯娇笑着接口道:“但你数十年和尚做过,难道……难道还一点也不想……不想亲近亲近美貌的女子吗?”

光影朦胧中,只见她粉颈低垂,满面嫣红,似是娇羞不胜。

百维瞧了一眼,便不敢再望,赶紧转过头去.干咳两声道:“姑娘休得说笑,夫人在哪里,便请姑娘快些带路。”

乌衫少女掩嘴笑道:“好,你先亲我一亲,我就带你去。”

百维呆了一呆,道:“这……这……”

乌衫少女咯咯笑道:“你若不肯亲我,我就不带你去,少时夫人若是怪罪下来,问你为何不去,我就说你已中了少林寺和尚们的毒,要做个规规矩矩的和尚,不肯再回南宫世家了!”

她笑语如莺,那婀娜窈窕的身子.更随着笑声不住轻轻颤抖。

百维面上阵青阵白阵红,呆呆地愕了半晌,长叹道:“姑娘何苦如此捉弄于我?”

乌衫少女轻轻笑道:“我要你亲我,也算捉弄你吗?别人想亲我,还亲不到哩!”

扭动腰肢,走了过去,将娇躯软绵绵的偎入百维怀里,仰面道:“亲呀?你究竟亲不亲?”

香喘微微,媚眼如丝,那丰满婀娜的身子,更有如温香软玉一般,便是铁石人也难免为之动心。

百维沉肃的面容,已微微发红,突然一把抱住那少女的肩头,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亲。

不亲还倒罢了,这一亲之下,百维顿觉心房跳动加剧,一颗心似是要跳出腔外。

哪知乌衫少女身子一扭,却从百维怀抱中溜了出去.咯咯娇笑着,扭动腰肢,跑出祠堂.突又回首娇笑道:“我叫莲儿,你以后可以唤我的名字。”

百维呆在当地,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

只听莲儿娇媚的语声,又在祠堂外传来,道:“快走呀,夫人已等得着急了。”

百维定了定神,一掠而出。

但见莲儿纤细的腰肢在前面婀娜扭动,不时回过头来.嫣然一笑。

百维垂首跟在她身后,竟是心旌摇荡,难以自主,越发不敢抬头。

两人一先一后,飞步而行,这道貌岸然,长须如雪的高僧,竟似已变做那笑厣如花,娇腰如柳的轻俏少女之跟随从人一般。

举目望去,只见前途更是荒凉,又走了盏茶时分,便是一片广阔的荒坟之地。几株枯树.伴着垒垒荒坟,一眼望去,但觉天地间,充满肃杀萧索之意。遍地枯枝荒草,颓败的坟墓中,不时可看见腐朽的棺木、凄凉的白骨,显然,埋葬在这片坟地中的,俱是远离亲人.流浪天涯的断肠孤客,是以坟墓纵然颓败,也无人理睬。

莲儿穿行在荒坟之间,神情却似丝毫无动于衷,面上也仍带着笑容。

只见她身形三转两转,突然走入四座荒坟中,其间竟有一片打扫的十分整洁的草地,草地上竟还放着一张八仙方桌,桌上满布佳肴美酒,还有两副杯筷,不但装酒放莱的银器,精致贵重.就连盘中的菜,也还冒着热气。

但放眼望去,四下却绝无人迹,也不知这酒菜桌椅是从哪里来的?

荒坟之中,突然见到这般精皿美宴,更令人觉得有说不出的奇诡恐怖!

百维顿住身形,但觉指尖微微有些发冷。

莲儿却回身笑道:“夫人知道你远来辛苦,是以先备好酒菜为你洗尘,快坐下吃吧!”

自己当先坐下,持起银壶.斟出了两杯美酒,百维只得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莲儿举杯道:“这一杯是恭祝太夫人万寿无疆,你该喝了。”

百维沉声道:“是!”

举杯一饮而尽。

莲儿又斟满一杯,举杯笑道:“这一杯乃是祝四夫人身子健康,你也该喝了。”

百维道:“自然要喝的!”

又自干了一杯。

莲儿道:“第三杯乃是为了预祝本门大事成功,威霸天下,你更该喝了。”

百维接过酒杯,立刻饮尽,只因莲儿说的这三句话,他纵然有心不喝,亦是有所不能。

莲儿一手持壶,一手将凳子搬了过来,坐在百维身畔,纤纤玉手,搭上了百维的肩头,曼声吟道:“劝君更进一杯酒,莫道妾意薄如柳……”

吟声委婉柔媚,有如**少女,初诉衷情,又有如思春少妇,帏下低语。

百维只听得心弦一阵荡漾,忍不住转首望去。淡淡的日色下,但见莲儿秋波深如海水,黑黝黝、亮晶晶的看不到底,当真可令天下豪杰,都坠入其中。

那肤色更有如胭脂粉玉,吹弹得破,柳眉半敛,似颦似笑,樱唇半张,又似在渴望……

百维要待不去瞧她,却又忍不住,伸手去拿酒杯,手掌已微微颤抖。

莲儿媚笑一声,春葱般的手指,轻搔百维的面颊,樱唇附在百维耳畔,柔声道:“你为什么不瞧我,难道我生的不美吗?唉!我的心跳的好厉害,你……你不信来摸摸看。”

百维咬紧牙关,暗暗忖道:“我离开了南宫世家已有数十年,那时南宫世家第三代少主人也不过还在髫龄,如今算起来,我在南宫世家中的地位已然极高,我必需自重身份,要他们看重于我,到了大功告成之日,我方可于天下武林中占一席之地,这数十年来,我与南宫世家内府虽然保持着联络,但被内府中夫人召见,今日却是首次,我若在今日便不能把持,岂非要被别人轻贱,是以万万妄动不得……”

他想来想去,只觉身畔虽有佳人投怀送抱,自己却也只有勉强忍住。

但心念转动间,丹田中已有一股不可抗拒之热力,直冲而上,他那冷漠苍白的面容,已被这股热力,热的变了颜色。

莲儿眼波流动,瞧着他神色的变化,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整个身子,都已偎入了百维怀中,樱唇微启,轻轻咬住了他的耳珠。

百维但觉得口干喉燥.头脑晕眩,丹田中之热力,也越来越强……

莲儿娇躯扭动,媚眼如丝,颤声道:“我……我要……”

百维双目之中,渐渐发出了火焰般的光芒.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反身一把,抱住了莲儿.有如温香软玉,微微颤抖着的娇躯。

莲儿嘤咛一声,抬手抱住了他火热的身子……

此时此刻,世上万事万物,俱已都不再放在他心上,四下阴森凄清的荒坟白骨,也似都变成了甜香绮丽之罗帏绣帐。

刹时,两人便都已滚在地上,轻轻的呓语,断续的呻吟……天地间似已充满了春意。

但四面荒坟之中,却不住有人影闪动,俱是满身黑衣,身法飘忽,只是百维却是一无所觉。

忽然间,四条黑衣大汉,健步如飞,抬着一顶四面垂帘之软轿,直闯而来。

一个青衣少女,步履轻盈,走在软轿前,她容颜之美,与莲儿有如春兰秋菊,难分轩轾,但美丽的面容之上.却带着一种冷漠而孤傲之神情,—双秋波,也是冷冰冰的毫无暖意。

百维神智似已完全迷失.竟丝毫未曾觉察这五人一轿的到来。

青衣少女冷冰冰的目光一转,面上仍是冷漠而无表情,一字字缓缓道:“五夫人到!”

语声虽缓慢,但尖锐嘹亮,刺人耳鼓。

莲儿这才似突然觉察.双手一推,将百维身子推得直飞出去。

百维在地上连滚数转.滚到一座荒坟旁。

坟后突然窜出一条黑衣大汉,手提一桶冷水.往百维头顶直浇了下去。

百维身子一震,神智陡然清醒,凌空一个筋斗.倒跃而起,顺手抓起—件长衫,套在身上,心里又是惶急,又是羞惭,赤足站在草地之上,一时间当真是手足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衣少女瞧也不瞧他一眼,只是冷冷地望着莲儿。

莲儿手忙脚乱穿起衣衫,低垂着头.也似骇得胆战心惊,不敢说话。

青衣少女冷冷道:“莲儿,你好大的胆子,明知道夫人要来,还敢如此.若是夫人不在眼前的时候,那岂非要翻了天吗?”

莲儿垂首道:“菊姐……我错了.但……但这也不能怪我呀!全是……全是……”

偷偷瞧了百维一眼,接道:“全是他强着我。”

青衣少女目光冷冷一扫百维,冷冷哼了一声,转身面对软轿垂帘.缓缓道:“回禀夫人,百维大师已到这里!”

百维面上阵青阵白,莲儿说他,他也不能辩白,此刻听得这百维大师四字,心里更不知是何滋味,满头汗珠,滚滚而下。

只听软轿垂帘中有人道:“百维大师?谁是百维大师?可就是三十年前,本门派去少林寺卧底的粉面狐殷智吗?”

青衣少女道:“是!”

软轿中人冷冷道:“殷智,三十年来,你初次被召,就敢诱奸本门中的婢女,莫非不怕失了身份?”

话声虽然清脆动听,但其中却蕴含着一种咄咄逼人的威势,令人不能仰视。

百维水淋淋站在地上,本已狼狈不堪,此刻听得这几句话,心头顿时有如被尖针所刺,面红如血,再也抬不起头来。

软轿中人又已唤道:“莲儿,你过来!”

莲儿拜伏在地.膝行到了软轿前,颤声道:“夫人,莲儿在这里……”

轿中人冷冷道:“我令你好生接待于他,却不是要你以肉身布施,你如此做法,实已将南宫内府之贞节清誉,毁于一旦,犯下的何等大罪,你可知道吗?”

语声越来越是冷峭威重。

莲儿伏地道:“婢……婢子知……错了,但……”

突然双手抓紧了轿杆,痛哭着道:“但……但是他武功既强,力气又大,他……他要……婢子纵然拼死.也不能反抗。”

百维心中羞愤交集,再也忍耐不住,嘶声道:“好……好个刁猾的贱人.你……你竟敢血口喷人.方……方才你……”

轿中人冷笑一声,接口道:“莫非是莲儿看中你少年英俊,反来强奸你不成?”

百维心头立刻又似被刺了一针,面色更红,结结巴巴,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轿中人道:“莲儿,你既已知错,且退下一旁,静候发落!”

莲儿掩面道:“遵命……”

膝行到一旁,似又忍不住伏地痛哭起来。

轿中人冷冷唤道:“殷大侠!”

百维连忙道:“夫人如此称唤,属下怎敢克当。”

轿中人道:“你数十年前,便已投入我南宫世家,那时你已被仇家重伤,九死一生,我祖婆大人救活了你,你这才感恩图报,为我南宫世家,投身嵩山少林寺卧底,数十年来,你不断将少林寺之秘密消息与不传之技,设法传送出来,功劳可算不小,我年纪还轻,实不敢以下属之礼相待于你。”

百维垂首道:“不敢!”

轿中人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但此事—直严守秘密.直至你已荣任少林罗汉堂护法之尊位,不但少林寺众僧绝不知情,普天之下,江湖豪杰也无人知道,只因谁也想不到我南宫世家远在数十年前,便已有了称霸天下之雄心.竟远在数十年前便伏下一着狠棋,更想不到门规最严,戒律最精的少林寺中,也会有我南宫世家的眼线,由此可见,这数十年来你确实守口如瓶,未曾泄露秘密。”

百维听她语气中尽是称赞之言,心里不觉恢复些勇气,抬头道:“不是属下邀功求赏,但在这数十年中,我为了保守这件秘密,实不知受了多少折磨,虽无功劳,亦有苦劳!”

他本来一直自称属下,但说到后来,属下已变为我字,显见他口中虽说不敢邀功求赏,其实却在挟功自重。

轿中人冷笑一声,道:“好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但我南宫世家为你保守的秘密,你难道就忘怀了吗?”

百维身子一震,立刻便又垂下头去,容颜之间,更是沮丧!

轿中人冷冷道:“数十年前,江湖中虽都知道粉面狐风流倜傥,但也都知道粉面狐是位风流而不下流的君子,哪知你表面看来虽是君子,做的却是小人之事,竟敢诱奸了你恩师的如夫人后,又将你师妹逼奸成孕,等到此事被你师傅发觉之后,你竟又以毒药将你恩师满门十三口一齐害死!”

百维双拳紧握,面上又是羞惭,又是愤怒,道:“往事已矣,夫人何必再提!”

轿中人冷笑道:“谁说往事提不得的?”

百维不敢说话,轿中人接口道:“你以毒药害死恩师满门,生怕他们身死还魂,竟又持刀肢解他们的尸身.哪知就在此际,竟被江东四杰突然走来撞见。江东四杰本是你恩师好友,亲见此等事情,自是悲愤交集,这才一心将你置之死地,那四柄长刀出鞘,你怎抵挡的了?”

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但你人性虽然不佳,心智却是聪明绝顶,竟在身受七处刀伤之后,还能以计脱身.江东四杰怎肯将你放过.—路追赶下来,你纵然使尽千方百计,以期能摆脱他们的追踪,但毕竟身受重伤,气力将尽,眼见就将落入他们手中.何况你那时纵能逃脱.若被江东四杰将你那些事传言出去.只怕你再也无法于江湖立足了!”

百维血红的面容,又变得一片苍白.身子也不住颤抖起来,显见他每一思及这件往事,纵然心肠再毒.也不免要内疚。

轿中人道:“就在那时.你眼见已是走投无路.不意竟遇着了我祖婆大人这位救星,不但救了你的性命,还将江东四杰一齐杀死灭口,心想你必当感恩图报.哪知你伤愈之后,竟想一走了之.幸好我祖婆既有知人之明,又有先知之能,早已将你杀师奸妹之恶行,留下了几件证据.你这才无计可施.无可奈何,这才肯投入我南宫世家效力,这些话,我说的不错吧?”

百维木立当地,动也不动.哪里还能说得出—句话来?

轿中人语声稍见和缓,接口道:“但纵然如此,我南宫世家念在你数十年之功劳,本来还是对你十分尊重,哪知你初蒙内府召见之日,便做出这般见不得人的事来,君子自重,方得人重,你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话说?”

百维心中又愧又悔,又羞又恼.此刻他头上水迹已干,但满头大汗,涔涔而落,仍然有如被水淋过一般,外貌的狼狈,更减弱了他心中之自尊自重之心。

突然间,他似已觉得自己与轿中人,实是隔着一段极为遥远的距离,自己实不配与人家相提并论。自轻自贱之心既生,只觉别人乃是高高在上,情不自禁,扑地跪倒。

软轿虽是长幕低垂,但百维之神情变比,一举—动都逃不出轿中人之耳目。

百维方自跪倒,轿中已又传出语声,语声大见缓和.道:“纵然如此,但说起来你总是我南宫世家之功臣,这些年来,你立下之功劳,实也不少,尤其最近,你几乎—下手便将威镇天下,少室嵩山少林寺之主力完全摧毁,百忍、百代、百携等少林六大高手,被你或以药迷,或以力伏,如今不是重伤,便是已为我南宫世家所用,你这种机智深沉,实非常人能及,不但我钦佩的很,便是上至祖婆大人,也时常在人前夸赞于你,说你是本门最最得力之人手。”

她口风一变,不但语气大见缓和,言词中更是充满了夸奖之意,正如打了别人一掌之后,又去轻轻抚摸那人的疼处一般。

但百维听在耳里,却是大为感激,垂首道:“夫人如此说话,叫属下如何担当的起,属下方才……方才……”

垂首一叹,再也说不下去。

轿中人柔声道:“你方才所作所为,虽然有些不对,但小疵不能掩大瑜,英雄豪杰之辈,更如日月之蚀,只要过而能改,仍无愧英雄本色,但望你日后能一本初衷,为我南宫世家效力,则我也不会将今日所发生的事,说给别人听的。”

百维又是感激,又是惊喜,伏地道:“夫人对属下如此恩德,属下便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夫人日后只要有所吩咐,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要知以百维此时之年纪与身份,若是被人知道与南宫世家之婢女有苟且之事,叫他日后非但再无颜面去见江湖豪杰,即使在南宫世家之中,也再无颜面立足。

而他却已为南宫世家尽了无穷心力,费了数十年功夫,他今后之一切希望,实已完全寄托于南宫世家,若要他无法在南宫世家立足,实比杀了他还要痛苦。

是以轿中人肯为他隐藏今日之秘密,他心中感激之情,实比三十年前,南宫夫人为他隐藏弑师奸妹之事,还要令他感激。

自此以后,百维果然对南宫五夫人田秀铃死心塌地,十分尊敬。

轿中人似是早已看出他心意,语声更是温柔,道:“你肯如此,那是再好不过.日后我若有事,我自会令菊儿和莲儿来通知你……”

说到这里,忽然微微一笑,接道:“你若真是对她俩人有意,日后大功告成之时,我不妨将她两人送给你,这两人姿色虽然平庸.但自幼即受训练,棋、琴、书、画、丝、竹、弹、唱,倒还都略通一二,既可做房中密友,又可做闺中清伴。”

百维面红耳赤,喃喃道:“这……这……不敢……不敢!”

中虽说不敢,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瞧那青衣少女菊儿与莲儿一眼。

但见莲儿身子轻颤,娇啼宛转,百维念及方才之情,心中实不禁又怜又爱。

那青衣少女菊儿虽然冷如冰霜,但清丽绝俗.另有—种诱人之态。

若能将这两人左拥有抱,收诸一室,此中之乐,实是难以描述。

百维一念至此,更不禁怦然心动。

轿中人柔声含笑道:“你心里想的事,我都已知道,你也不必说了……菊儿,快去扶殷先生起来,将地上衣衫拾起,扶持殷先生穿好。”

菊儿垂首道:“是!”

果然将凌乱散落四周的衣衫,一一拾起,婀娜走到百维身畔,微微一笑,道:“请起!”伸手去扶百维肩膀。

她不笑则已,这一笑将起来,实是百媚俱生,百维心中不觉一荡,突觉一股大力,自肩膀涌起,竟使他身不由主,站了起来。

百维这才知道,这五夫人身畔小小一个婢女,竟然也身怀如此惊人之内力、武功,心头不觉又是一惊,道:“不敢劳动姑娘!”

菊儿浅浅笑道:“没关系,夫人的吩咐,你敢不听吗?”

百维道:“这……这……”

话还未说出,菊儿已取出一条香巾,为他擦干了额角与身上汗水,扶持他一件件穿起衣衫。

百维数十年来,日夜在少林寺中拜佛念经,久已未曾享受过这般温柔滋味。

但闻鼻端幽香不住飘动,那一双春葱般柔荑,触及他身子时,更令他心神飘荡,有如身在云端一般。

一时间,百维只恨不得此刻便是南宫世家大功告成之日,这莲儿与菊儿,此时便已为自己所有。

他心中虽已再无挟功自重,邀功求赏之意.但对南宫世家效忠之心.却更是强烈。

轿中人缓缓笑道:“衣服穿了吗?”

百维面颊一红,匆匆扣好衣扣,垂手走过去,躬身道:“夫人还有何吩咐?”

轿中人道:“这里有三只锦囊,上面各有开启日期,到时你看了囊中之言,依计行事便是。”

百维躬身道:“是!”

只见软轿垂帘轻轻一飘,伸出了一只纤长柔细,较春葱更美百倍的纤纤玉手,手里果然有三只锦囊。

百维目光动处,竟不敢仰视,更不敢伸手去接,显然对轿中之五夫人,实己尊敬至极!

菊儿含笑接过锦囊,送到他手上。

轿中人才蔼声道:“大计既定,你好生干去吧……菊儿,先送殷先生出去,咱们也该走了。”

软轿垂帘,犹在不住飘拂,那只纤纤玉手,又已隐没于轿帘后.自始自终,百维竟都未见轿中人的神情面容,就连她的玉手,也仅是匆匆一瞥,但纵然如此,不但已足够在百维心中留下一个永生都难磨灭的印象.而且更令他对轿中的五夫人,添加许多神秘的幻想。

菊儿当先带路,领着百维曲折走出了墓地,那始终不住在四下现身的黑衣人影.此刻却一个也瞧不见,但百维无论走到哪里,暗中都有三两双锐利的目光在监视于他。

百维垂首急行,哪里还敢东张西望。

将近走出墓地,菊儿突然回身笑道:“你对咱们五夫人的印象如何?不妨说给我听听。”

百维叹道:“起先我只当五夫人乃是个超群绝俗之人,如今才知我想错了。”

菊儿娥眉微扬.道:“此话怎讲?如今竟将五夫人看成个凡俗女子不成?”

百维摇头叹道:“五夫人既非超人,更非俗女,她……她简直是天上的仙子,在下只恨昔日对她的估计太低了。”

菊儿展颜一笑,道:“仙子?你不觉得说的太过分了些?”

百维道:“智计超群,美绝人寰,还不是仙子是什么?”

菊儿抿嘴笑道:“你连五夫人的面都未见过,怎知她美如仙子?”

百维呆了一呆,道:“这个……”

他只觉那轿中人有种神秘之魅力,越是瞧不见轿中人面目,越是觉得这魅力之摄人,叫人时时刻刻,都会想起,这原因为了什么?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菊儿见了他的神情,又是一笑,道:“这里已快出去了,你可认得路吗?”

百维笑道,“认得!”

口中虽是含笑而言,心中却在大骂:“这姑娘也未免将我瞧的太轻了.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会不认得路吗?”

菊儿道:“既是认得,你不如就自己寻路去吧,五夫人还在等着我哩!”

百维垂首道:“遵命!”

菊儿已袅娜扭动着腰肢,走将回去。

百维瞧着她艳盈的身躯,动人的风姿.心中更是怦然而动。

只见菊儿走了两步,突然回眸一笑,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