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忍不住了,笑着站起来,快速把咖啡屋每一个能藏人的角落都翻了个底朝天。我相信,别说是人,就是一只苍蝇,我也能找出来。

我大喊着:快出来吧,别闹了。

屋子里还是一切如旧。我甚至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除了几个幽暗的吊灯亮着,什么都没有。当我的声音消失时,咖啡屋异常安静。我突然觉得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因为我看到侍者看我的眼神像个疯子,这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我僵在当场,冷汗津津地往外冒着。

你以为是恶作剧吗紫衣似笑非笑道,时间不多了,我希望你能静静地坐下来听我说。

难道这不是楠萨嫩整蛊我我抓住侍者的手,急切道:快告诉我,别装了。

告诉您什么侍者挣脱着我的手,惊恐地往后退着。

只有你能看见我,他们看不见我的。紫衣话语中透着些许无奈。

我指着紫衣问侍者道:你看见那个女人了吗

侍者茫茫然看着我,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立刻恐怖地退到身后的酒柜,后背紧紧贴着,用看到魔鬼的表情对我说道:你你你到底到底在说什么这里只有你和我两个人。

我的手无意识地在空中乱抓了几下,当时的脸色一定非常诡异,侍者吓得缩在柜台角落里。我大口喘着气,努力使自己平静着:没事儿,我在想一个恐怖剧本的桥段。现场模拟一下,吓着你了吧。

侍者怀疑地看着我:这样会吓出人命的。

我抱歉地笑笑,颓然坐回座位上。

紫衣悲伤地盯着我:父亲,这次你相信了吗

我没来由地恼火起来,愤怒道:不要叫我父亲我完全不相信。

侍者又警觉地问道:您要不要找医生

紫衣竖起食指,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姿势:说话小点声,或者干脆不说话。他看不见我,也听不到我的声音,你再这样大声自言自语,或许真的会被当作精神病人送进医院的。

我瞪着眼睛,虽然内心已经接受了自己遇鬼这一事实,但是仍不由自主地抗拒着。

紫衣轻轻摇了摇头,把手伸到我的面前:你试试看,能不能摸到我。

幽灵只有实形没有实体,遇鬼之人只可以看见她的形状,却无法摸到她。我哆哆嗦嗦伸出手,触向她洁白如玉的柔荑。我的手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的手,两只手嵌合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一个畸形,在手掌处又长出半截手掌。我继续向前探去,手完全穿过了她的脸,从她的脑后伸了出去。手上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凉飕飕的,好像微电流穿过时的簌簌感。

十一

我把手从她的脸上抽回,低声道:为什么叫我父亲这是我最迫切想知道的事情。

因为那个。

哪本

就是你没写完的那本,关于我们姐妹俩被杀的恐怖碎脸。是你创造了我们。

我不明白。

我们姐妹俩被杀后,强烈的怨念无处宣泄,正巧你写了碎脸,我们的怨念有了依托的地方,成为我们寄居的宿主。时间越久,怨念越深,终于能够幻化成实形。

书妖

山有山魈,水有水精,花有花妖,树有树鬼,为什么书就不能有书妖呢

你让我想起一句古语:书中自有颜如玉。

是的,颜如玉也是书妖。只不过她的结局比我们要好许多。说到这里,紫衣的眼中竟隐隐有了几分凄怨。

你们是怎么死的我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紫衣一怔,茫然摇头:我不知道。当我们有意识的时候,就生活在那本里,之前的事情完全不知道。只是从你的中了解到我们的身世。或许我们根本不是那姐妹俩的灵魂,只是她们的怨念形成的恶灵。

你还记得情节吗昨天晚上经历的事情,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我记忆力一向不好,所以我习惯把经历的事情用文字记录下来,那本碎脸的情节,说实话,我确实完全记不得了。

我摇了摇头。

咚十二点半了。

紫衣语速突然加快:父亲,你那本没写完的里把我和姐姐构架成两个性格极端的人,彼此有着对方所没有的优点和缺点。姐姐性格阴沉恶毒,我善良纯真。这本来就是双胞胎常见的现象。但是你写到我们在十三年后,终于找到杀人凶手,姐姐要杀了凶手,妹妹却为了转世,要放过凶手时就没有再写下去。我们是衍生出来的,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情节来做。由于没有写完,我们这些年被禁锢于前半段故事而不得转世。终于,中十三年的期限到了,强烈的怨念使姐姐完全把你当作那个杀人凶手,所有的恨意转嫁到你身上。我则成了你的保护者。而姐姐杀了你,我们只能永远锁在这没结尾的里面。本来姐姐昨天就会杀了你,但是恰巧与我转换了身体。今天她给你下的血咒,如果你能把写完,并设计一个圆满的结局,那么我和姐姐都会转世,无论投胎做什么,都比现在要好。如果你没有写完,那就会变成和我们一样的怨灵。只有你能帮助我们过了十二点了,父亲,你还有两天时间。在里,你就写到4月8号那天就结束了。这是你也是我们最后的期限。

说到这里,紫衣的声音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右半边脸开始蠕动起来,左半边遮脸的长发无风自动地飘到脑后,露出半张碎脸。皮肤下面好像藏着几条蚯蚓,在肌肉上爬来爬去,相貌慢慢变得狰狞,眼看变成昨晚我在车内看到贴在车玻璃那张恐怖的脸。

紫衣急道:我和姐姐共用同一个灵体,本来是一小时轮换一次。眼看最后的期限就到了,姐姐的怨念和灵力越来越强,我眼看就要压制不住她了。只能每天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十二点才能出现,父亲,你一定要抓紧时间。一会儿姐姐出现,无论她对你做什么,你只要说时间没到,她就会消失。还有

紫衣的声音渐渐细不可闻,坐在我对面的人变成了紫衫,空荡荡的衣服里完全没有身体,只有一张满是碎肉,辨别不出五官的脸支在肩膀上,探出两只手慢慢伸向我。我像是被下了奇怪的咒术,完全无法移动。

木然间,我好像听见她对我说:既然你创造了我们,为什么不对我们善始善终十三年了,你知道我们过得多辛苦,每天只能重复没有结局的轨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知道这有多么痛苦和我们一起来分享这种痛苦吧。父亲

苍白的手指上忽然冒出妖异的蓝色,向我的喉结插过来。

我近乎下意识狂吼道:时间没到

那双手在距离我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在那张碎脸的眼睛位置,我隐隐看到有两个圆圆的凸起转动着,好像在怨毒地望着我。忽然,那具只有胳膊肩膀脖子脑袋的身体,飞速穿过沙发,穿过玻璃,消失在咖啡屋外无尽的深夜中。

我的心狂烈跳着,全身虚脱般瘫在沙发里,一道阴冷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父亲,两天后,你就能永远地陪伴你的女儿了。我好想你。

我无力站起来,不顾侍者吓得不知所措,心绪烦乱地回到家里。冲了一个冷水澡,迅速打开电脑,在各种搜索引擎里搜索着关于书妖的各种信息。

越看,我越心惊胆战。

十二

唐朝贞元年间,某狂生考进士未中,郁郁寡欢,清明节独游长安城郊南庄。一路漫行,看不尽的红花绿草,春山春水,不知不觉离城已远,他忽然觉得有些腿酸口渴,举目四眺,望见不远山坳处,一片桃花掩映中露出一角茅屋,于是加快脚步走近柴门,他叩门高呼道:小生踏春路过,想求些水喝吱呀一声,房门敞开,走出的却是一位妙龄少女。少女布衣淡汝,眉目中却透出一股清雅脱俗的气韵,使他甚感惊讶。他再次说明来意,少女明眸凝视,觉得来者并无恶意,就殷勤地将他引入草堂落座,自往厨下张罗茶水。待茶送上,狂生礼貌地接过茶杯,十分客气地叩问少女的姓氏及家人。少女似乎不愿多提这些,只是淡淡地说:小字绛娘,随父亲蛰居在此。并不提及姓氏和家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狂生自然也就不便多问了。

一对未婚男女能够端茶递水,独处一室,已属破格之举。两颗年轻而炙热的心,在春日午后的暖阳中激荡着,彼此都被对方深深吸引着,然而发乎情,止乎礼。眼看着太阳已经偏入西边的山坳,狂生只好起身,恳切地道谢后,恋恋不舍地向少女辞别。少女把他送出院门,倚在柴扉上默默地目送着狂生渐渐走远。狂生也不时地回过头来张望,只见桃花一般的少女,映着门前艳丽的桃花。

来年清明,狂生又来到这家农舍,却发现此地早已物是人非。他询问邻舍,方才得知,他去年所遇女子,已于三年前病故身亡,而去年清明时分,他看见的那个女子是谁

当夜他住进荒废已久的农舍,梦见那个女子盈盈走来,告诉了他真相:她本不是病故身亡,而是被本村恶霸凌辱后不堪羞辱自尽而死。去年清明时分,怨念寄托在桃树上化成实形,与他邂逅,只盼他用诗句助她早日转世,必有重谢。

第二天醒来,书生在墙上题诗一首,这首诗成为千古传诵的佳句,而书生也不日进士及第,并惩治了恶霸。狂生出京赴任路上,路遇一农舍,驻足休息,却发现农舍女子和绛娘不仅长得一模一样,名字也叫绛娘,成就了一段千古良缘。

那首诗就是唐朝著名诗人崔护写的题都城南庄。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