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大殿之中,只有苏流熙和容湛的呼吸声。苏流熙把食指放在口中润湿,随后竖起食指,感受风向。

一股极其微弱的气流绕过指尖,带过一股凉意。

苏流熙抬头看向两边墙壁上的针孔大的小孔,它们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放出冷气!虽然很微弱,但是成千上万的小孔汇聚在一起,整个大殿的温度下降就变得明显。

苏流熙割下一块袍子,动作熟练而轻柔的把容湛的后背的伤口包扎起来,双手绕过他的前胸,在他的肋下打了一个小结。

“容湛,这个地方太诡异,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否则过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冰冻了,到时候我们的处境会更加艰难。”

容湛唇色极淡,脸色苍白,闻言轻轻点头:“好。”

苏流熙看着容湛包扎着的后背,身上还有凌乱的血迹,再看着他清隽而虚弱的面容,不发一言,脱下身上的银白大氅,披在容湛身上,仔细的系好,而后转身,轻柔而不容拒绝的背起容湛。

容湛的头微微垂在她的肩窝,玉似的面颊无意间擦过她的耳侧,带着一股温热的泛着梨花冷香的气息。

容湛意识有些模糊,看着眼前一片雪腻的肌肤,像是珈灵山峰顶终年不化的晶莹积雪,一时愣怔。他眨眨眼,这才知道是苏流熙把他背了起来。

他笑笑,声音低沉而虚弱,却依然淡定从容,弥漫着天生的雍容雅致的气韵:“阿熙……”

苏流熙小心的把他安置好,踏步而走。感受到耳畔的若有若无的呼吸,她头也不回的说道:“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

。”

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

在你这样几次三番以命相救之后,在我们这样同经生死之后,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带出去的,无论前方还有多少凶险,还有多少荆棘,我苏流熙,说到做到。

容湛轻轻眨了眨眼,那双一向深邃无垠的深不可测的双眸荡起一片醉人的涟漪。

“…嗯,我知道。”

我知道。

……

苏流熙让容湛紧紧贴在她的背上,平时看起来略显消瘦的身姿,此刻被高大挺拔的容湛压着,显得分外单薄,但是她背着他,脚步稳稳,眼神明亮。

在晶莹剔透的水晶大殿之中,一个单薄的少年,背着一个浑身几乎满是血迹,面色苍白如雪的男人,缓慢却坚定的向前走着。

像是没有尽头般,面前,入目之处全是银白透明的水晶,让人几乎如处梦中,走的久了,看的久了,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整个大殿的温度在以明显的速度下降着,苏流熙才走出不到三十米,就已经感觉到**在外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微微低着头,眼睛却坚定不移的看向前方,冥冥冷冷,却又和以往不同,像是在冰寒的冰面之下,燃烧起了一团热烈的火焰,那样矛盾的和谐。

冰寒和热烈,两种极端而浓烈的情绪在她的心中不断撞击。

从来,没有人,这样毫不迟疑的挡在她的前面,更从来没有人,为她受这样的伤,身躯破损,几近死亡。

她素来杀伐果断,性情冷清淡漠,心性极其坚韧,遇到任何事从来如利剑般直击而破,无所畏惧。就算是被人狙击杀害,她也从来没有过任何迟疑和畏惧。

然而此刻,她的心中,终于像是沉寂千年的枯井,突然喷涌出一股热流,那股热流,自由无忌的蔓延过整颗心脏,又涌进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像是沉浸在温热的的温泉之中一般温暖,又像是被一颗巨石往空旷的心中狠狠砸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让她整个人都身心巨震,轰然发麻

她此时终于,骤然不知所措。

从刚刚容湛被岩浆灼伤,扑在她怀里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就像绷紧了一根弦,之后她动作极快的带着容湛逃进此处,而后又着手处理容湛的伤势时,一直极度紧张,只是多年的本能让她越是紧张,越是冷静,是以她撕开容湛烧毁的衣物,手法稳准熟练的处理了容湛血肉模糊的后背,背起他离开这里。

现在,她的手终于微微颤抖,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

容湛有些困,低声道:“阿熙,我很困……”

苏流熙微微侧脸,却擦过容湛的唇瓣。

细腻,柔软,而又带着点凉意。

苏流熙声音中带着少有的温和:“容湛,不要睡。我们很快就会出去的。”

容湛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却没有说话。

气温越来越低,苏流熙的唇色开始变得青紫。

“容湛,容湛?回答我,我们说说话吧。”

她的声音中终于带着一丝不可捉摸的焦急和惶恐:“容湛,你回答我好吗?不要睡。你相信我,我们肯定可以出去的!”

容湛细微的声音传来:“……好。”

苏流熙一向少言寡语,在部队时整天忙着训练和出任务,更加沉默。此时为了让容湛保持清醒,却开始搜肠刮肚的想要多说一些。

“容湛,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景泰七年……八月初…初六……”

苏流熙算了算,这个叱咤风云,才绝天下的东齐战神,迄今居然十八不到。

“虽然我以前在大庆,但是对你却是如雷贯耳

。你是我见过的人之中…最、最有军事天赋的人。”

苏流熙的声音中因为极度的寒冷而带上了一点颤音。

容湛也感受到了,整个大殿之中似乎越发冰寒,苏流熙的脸颊都被冻得发红,两人呼出的气息带起一片白雾。

容湛失笑,喘了口气问道“你…你才多大年纪,见过多少将领?……怎的就…就觉得我是最厉害的?”

苏流熙毫不迟疑的说道:“千真万确。”

容湛心思细腻,手段狠厉,足智多谋,才绝天下,确实是她前生今世见过的一干将领之中,最有天赋而且不可捉摸的人,即使是她,也不得不佩服。

听着容湛又没说话,苏流熙眨了眨眼睛,她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都已经结霜。

“容湛。”

“……什么?”

“这里……好像气温下降的越来越快了。”

苏流熙因为极度的低温,终于控制不住的开始全身打颤,然而她的脚步依然坚定沉稳,容湛在她的背上,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苏流熙看着原本晶莹剔透的水晶墙面和地面开始诡异的结出极小颗粒的冰晶,很快在上面扑了整整薄薄一层。

她的心中忽然开始生出未知的不安。

这个地方,充满了未知,现在容湛又身负重伤,只怕除了背上的皮肉之伤,内脏也受了极大损害,若是再处在这样的极其寒冷的环境之中,一热一寒,只怕会更加严重。

苏流熙一边和容湛说着话,一边寻找着出口,但是这个大殿太大了,放眼看去,一片银白,不知到底哪里才是真正的出口。

走着走着,苏流熙渐渐感觉到脚下变得有些粘。

她心中一沉。

在温度极低的时候,冰块会变得有些粘黏,尤其是皮肉若是和冰块接触,立即就会粘住,足可扯下一层血肉来

这里已经开始结冰了!

苏流熙想要加紧步伐,奈何不敢动作太大,碰伤容湛,而且结冰的速度远远快出她的想象,不过几步她的脚步就越发缓慢,每次抬脚,都要费力的抬脚把靴子从冰上分离。

苏流熙四肢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她有些麻木的行走着,抬脚,落下,再用力抬起脚……

她重复着动作,一步步,一点点,一次次,像是受了伤的苍鹰,飞飞翔在广阔空旷的天空,永无休宁。

低温,没有食物,几天来连续不断的遭遇危机,他们一直疲于奔命,几乎没有睡过觉,几经磨难,她的体能早就消耗的差不多了,现在背着容湛,全是靠着她极其强韧的意志在支撑,而现在,环境更加恶劣,她不能确保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毕竟她也是血肉之躯,真的到了人力不可抗的时候……

不、他们一定要出去!苏流熙看了看容湛苍白的侧脸,这样冰雪的世界里,他的容颜越发精致,仿若不食人间烟火,但是越是如此,越是说明他的身体已经越来越糟!

“撕拉--”一声,她的靴子终于毁坏,彻底不能再穿。她抛下粘在冰上的靴子,面色不变的赤脚而行。

白皙的脚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很快变得红肿,落在莹白的地面上,迅速粘连--

苏流熙面色如常,抬脚--

嘶--

无声的撕裂声,在空气中如此沉默,随着她一步一步,她的双脚很快被冰面扯下一层皮肉,鲜红的血液来不及滴下,就迅速凝结成瑰丽的红色冰珠,落在冰面,碰撞发出细小而清脆的声音,在空旷无声的大殿,听起来如此惊心动魄。

容湛眉头微微蹙起。

“阿熙……你还好吗?”

苏流熙冷清的声音低低响起:“放心。我没事儿。”

粘连的血肉被撕扯掉,极度的低温让还牵连的皮肉刚刚撕裂开就变得僵冷,看起来就像是死在寒冬的看不清面目的动物,奇异而令人不寒而栗

强烈的剧痛感从脚底传来,瞬间传遍四肢百骸,她的脑海甚至因为强烈的撕裂疼痛感而出现短暂的空白,然而她的步伐依然稳定至极,一步步,像是如履平地般轻松自在。

大殿之内,温度极低,然而因为承受着巨大的疼痛,她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隐隐青筋,双眸之中隐有红丝,如同最瑰丽奇异的冰海烈焰。

她的身后,留下一个个血色的印记,在晶莹雪白的大殿之中,像是绽开了一朵朵血色莲花,妖娆,而又无比凄厉惨烈。

然而她背着容湛,银白的大氅披散下来,覆盖住两人的身躯,看起来就像有一只温柔的大手,把他们拥抱着,而他们两个那样紧紧贴在一起,像是亘久存在的双生并蒂莲,那样缱绻。在这样的绝境之中,相互扶抱着,经历风霜雨雪。

容湛微微凑近了一些,看见苏流熙精致而半透明的耳垂,有些怔怔。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些细微的动静,那些惨烈的挣扎,那些隐忍的疼痛,那些……

他的双眸渐渐弥漫上一层温柔之色,铺天盖地。

不同于以往从容的噙着冷清之意的温柔,那是一种匍匐在黑暗中,终于得见阳光的温柔,是长行于冰雪中,终于看见火焰的温柔。

他在笑,眼睛在笑,眉梢也在笑,然而这笑容之中又带着心疼的凄绝。

苏流熙走着,听见容湛的气息变得绵长而微弱,心中不安。

“容湛,你还醒着吗?”

“…嗯,阿熙……我在听……”

“你醒着就好,我…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容湛眼角一片银白,但是还是微微笑道:“是,我相信阿熙……”

苏流熙小心的把容湛的位置调了调,让他更舒服,眼中终于泛上秋水横波。

“容湛,你是皇子,我无家可归,以后就全靠你了

。”

“好。”

“我为你立下这么多军功,等出去了,你可要让我加官进爵,保我飞黄腾达。”

“好。”

“我还要建立自己的特种兵部队,这是你早就答应的,不许耍赖。”

“好。”

“咱们也算同生共死一回了,以后你娶妻了,别忘了请我去喝喜酒啊。”

“……”

“容湛?”

“……好。”

苏流熙脸色逐渐变得灰白,全身僵硬麻木无感,双脚血肉模糊,粘连的红色碎肉很快被冻僵,看着格外渗人。

然而她的表情是那么从容,那样温和,甚至话语中还带着一点调侃之意,似乎心情很好。

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了知觉,只是依循着本能在往前走着,甚至渐渐地,她的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耳中轰鸣声不断。

五感渐失,生死时刻。

终于,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色斑点,她没有惊喜,没有欢呼,只是更加努力的想要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终于,越走越近,越走越近,她伸出手去--

“砰”的一声,她猛然栽倒在地,容湛也从她的背上翻滚下去,她本能的接住容湛的身子,两人倒在一起。

苏流熙眼前终于一黑,昏死过去,容湛喉间一热,一口鲜血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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