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证实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唐方决定要去一探虚实。

她施展“燕子飞云纵”中最高妙的轻功,潜行到了“鹰留阁”。

──在黑夜中因深记徐舞的图形,才不致误触机关,或走入迷阵,不过,唐方自己也有点诧异:自己不是久病的吗?怎么施展起轻功之际,竟然并没有真气不继、元气不聚的感觉呢?

如此固然可喜,不过对抱恙已久的唐方而言,也十分可怪。

她潜伏在“鹰留阁”的“水月半塘”,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也听不到什么阴谋。

她只看到了几个人,就一切都明白过来了。

──她看到的当然是人,不然还是鬼不成!

只不过她看到的是几个确不该在这里见到的人。

“鹰留阁”里有十几个人,其中大都是雷家好手和唐门高手,其中还包括“三缸公子”温若红,还在喝酒猜拳、高谈阔论。

这些人在这里都不奇怪。

可是有三个人也在这里,唐方就极感诧异了,他们是:

──雷暴光。

──唐不全。

──雷变。

他们不是各回家乡去受“处分”的吗?怎么都竟在这里出现?看他们的样子,似在这很久了,而且一直都住在这里,并且还会继续往下去似的。

唐方诧异莫已,她决定要追查真相。

所以她小心翼翼,潜过“水月半塘”,按照徐舞所提供的图样,避过戍守和机关、阵势,直奔“龚头南”的正北方“金鼓楼”的残垣下。

──因为徐舞在那封未交给她而是她捡起来的信里说:“金鼓楼”的残垣下,已有人在那儿接应。

──谁在“接应“?

唐方决意要问一问“接应”的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谁是那“接应的人”?

唐方并不知道,就在她自以为不惊草木的转身而去之际,那在阁里的“三缸公子”温若红,忽然回过头来,向刚才唐方藏身的塘畔望了一望;他满面病容,满脸酒意,但眼神却是绿色的。

绿得慑人。

“金鼓楼”真悬着一面金色的大鼓。

──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在那儿镇守着的侍卫立刻击鼓示警。

可是,今晚,月黑风高,这儿一个卫兵也没有——

现正是亥初。

唐方很快就发现六名守卫都给点了穴道,残垣西南角,也给击穿了一个洞。

她这时候得要作一个决定:

一,她马上呼喊张扬,“五飞金”的人一定马上警觉,查缉到底是谁闯入。

二,她退回“移香斋”,因她出来已太久,唐小鸡和唐小鸭必会生疑,只要一旦惊动其他的当家,这事就会遮瞒不住。

三,跨出残垣,看看到底是谁干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人生在世,往往有许多事是不容你周虑的,要马上下决定的。

唐方决意要查明真相。

她走出“金鼓楼”残垣下的那个“洞”。

她一跨出洞口,就有人唤她:“方姊,你终于出来了。”

她一转首,几乎没吃了一大惊。

她早已意料有人会在墙外候着,但却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

──黑压压的怕没三四十人,全屏住声息动也不动的伏在那里,一副纪律森严、电殛不避的样子!

叫她的人已走了近来。

唐方立即退开,很是防范。

那人向她扬了扬手,表示并无恶意,掏出两颗青粼石,凑上脸去一映,只见一支又高又削又勾又挺的鼻子,下领还有一道小疤痕,看去更有男子气概,──唐方认识此人,正是辈份在自己之下但很受唐门正宗一系重用的唐催催。

唐催催是唐悲慈的儿子,一向与唐方交好。唐方一见是他,登时放了心。

她比较不警戒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唐催催一楞。

这时,一个一座山般的人影一闪而至,有一种虎扑而下的气势,唐方吓了一跳,青粼映照中,却见那人虎背虎腰、虎眉虎目,连压得低低的语音也似是虎吼:“小徐呢?”这虎一般的汉子瞪住唐方,眼中有一种特异的神色。

“小徐?”唐方奇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已微微可听到“龚头南”庄传来吵噪的声音。

唐催催道:“走,咱们边走边说。”

“走?”唐方问:“走去那里?”

这时灯火一一亮起,犬吠人叱,渐渐迫了近来。

唐催催急道:“是爹爹要我来接方姊的。山大王,咱们走。”

山大王冷哼一声,一把揪起唐催催的衣襟:“小子,老子要走就走,你少来下令!“然后这才松了手,拍拍手,道:“我下令,才是令!”并跟大队人马说:“走!”

一下子,人起马立,个个剽悍,身手俐落。人说“山大王”带兵攻城掠地,劫不仁之富济大义之贫,除横虐之暴安善德之良,所向无敌,剽悍无匹,唐方今回亲眼目睹,方知果言不虚。

这时候,连“金鼓楼”的灯火也点亮了起来。

唐方还待要问,唐催催已急道:“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当下牵过一匹枣骝马,要唐方跨了上去,山大王长啸一声,一队铁骑,静时宛若鸦雀无声,动时却似万鼓齐鸣,四跃翻飞朝北而去。

骑队一走,唐拿西和唐堂正已率二、三十人急纵而至残垣墙洞之下,见大队人马,气势如风卷残云般远扬而去,真个徒呼奈何。

唐堂正气得什么也似的:“走了,走了,唐方这一走,咱们在唐门便没有立足之地了。”

唐拿西也忿忿地道:“一定是唐悲慈的阴谋诡计!算了,反正此事难免通天,只争迟早,咱们跟唐门决裂,在所难免,恨只恨我一早就说了,唐方务必要除,都是花老大太多顾虑,要不然,哼!”

唐堂正也乌口黑脸的道:“花老大妇人之仁,扣住一个人老是不杀,不就养虎为患了么!温老四也做的好事,下的是那门子的毒?没道理天天吃‘十三点’的人还可以闯得出咱们所布的奇阵的!”

唐拿西道:“算了吧,咱们总算擒住了一个,得好好整治──看不出唐方也真够狠的,牺牲了一个同党,向咱们来告密,要不然,咱们也不致对她一时掉以轻心!看来,唐方这小妞也真不可小觑了!话说回来,我不是早说过姓徐的小子不是好东西吗?先前你又不信!”

唐堂正登时火大:“这小兔崽子,我饶不了他!──看他口硬加上骨头硬,能硬不硬得过我的心!”

唐拿西看着那墙垣的缺口,喃喃地道:“不过,此事一旦传了开去,咱们就是跟唐门老虔婆一系明对明放胆干上了,一切得要小心些为是!咱们先去请示雷老二,今晚定议,明日即行重新布防才是。”

“他们敢来么!”唐堂正堂堂正正的豪笑了起来,“就怕他们不来!请得到老太婆来时,咱们早已高手云集;要只是唐悲慈那夥人,咱们还等腻了呢,倒省得带队攻去庄头北!”

“还是小心些好。你看,”唐拿西道,“可不还是出了事!”

唐方急驰中的座骑,戛然而止。

马作人立,长嘶一声──唐催催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唐方一勒马,山大王一挥手,马也急止,他的三十五子弟兵一齐收缰勒辔,竟同时陡然不动,马首齐平,只马鼻不住喷出雾气:“山大王”平时练兵之严,这干子弟兵训练有素,从此可见一斑。

唐催催见了,也暗自心悚:看来“庄头北”的八十一唐门子弟,若真要跟“山大王”一部硬拚,只怕也未必讨着便宜。

唐催催不只心惊,也心急。

──唐方是他的师姊。

──他怕唐方。

──他甚至怕唐方还多于怕他的父亲。

这缘由他一直不明白。直至有一次,他以刀锋削去自己每夜暴长的须根的时候,忽念及唐方,从此下颌多了一道抹不去的刀痕。他这才明白,原来他怕父亲是因为老父威严,怕唐方是怕唐方不高兴。

唐方的事,是他力主要救,所持的理由便是:老祖宗极疼唐方,要是唐方命丧“龚头南”,只怕老奶奶追究下来,连唐悲慈也责无旁贷。

──老奶奶一旦生气,可不是好玩的!

──何况唐门绝门暗器手法,是不能外泄的!

唐催催说动了唐悲慈。

唐悲慈也一向很爱护唐方这个侄女──虽然爱护唐方,也是一种讨老祖宗欢心、接近唐家堡“权力中心”的方式之一;况且,唐催催又是他的独子,别人的话虽然不听,但儿子的要求,总难拒绝。

是以,一向不会为小事而影响大局的唐悲慈,才肯听取唐催催的进言,要徐舞身入虎穴,试图营救唐方──顺便让徐舞潜入龚头南的五飞金内部,传出密讯,以更进一步了解敌方的布阵和机密,不失为一举两得之妙计。

──有损无益的事,就算是救人行善,唐悲慈是决不屑为之。

唐催催也许别的未得真传,但对这一点“绝学”,倒是学得九成九。

他喜欢唐方。

他关心唐方。

──但无论再喜欢再关心,他也不能(会)像徐舞一样,不惜以身犯难的去冒险。

──这样太划不来了。

──这种事,就让傻子徐舞去干。

──顺便,也可以除去一名“情敌”。

是以唐催催只管“接应”。

只不过他是一心期待唐方能够脱险。

──唐方现在是脱险了,一路上,问他前因后果,他答了一些,“山大王”的“佐将”和“佑将”言辞便给,答得十分周详,只铁干皱着浓眉不语,骑马骑得像**是头怒龙一般。

唐方可在听完之后,忽又不肯走了。

唐催催担心的是敌人追到,这可叫他如何不心急!

唐方寒着脸问唐催催:“他们说的可都是实话。”

唐催催只好点头,心里头可是说:姑奶奶,走吧,走吧!

唐方调辔:“我不走了。”

唐催催差点没叫了起来:“什么?!”

唐方说:“我要回去。”

唐催催这回真的叫了起来:“你说什么?!”

唐方说:“徐舞为救我而身陷龚头南,我决不能舍他不顾。”

唐催催还在叫着:“是他自己出不来,又不是我们害他的,谁叫他──”

唐方打断他的话:“是我害了他。”

唐催催声音更尖锐了起来,“我们不能回去。我们不是他们的敌手。他们经过此事,必有防备,一旦布下‘飞金杀阵’,先放一个缺口,让我们进去,然后再收拢包抄,咱们就得全军尽灭了。”

唐方只静静的道:“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能留下徐舞不管。徐舞为了救我不惜甘冒奇险,而我却是害了他!我不知道此事便罢,现在已经知道了便决不罢了!”

唐催催这回不管了,就算生怕唐方生气也咆哮了起来:“他是自愿的,咱们又没逼他,他送命是他的事,咱们可不必陪他枉送性命!”

唐方寒着语音道:“人说:‘有福同享,有难共当’,不懂这八个字两句话,如何还能在江湖道上行走?我们这一走,怕不成了‘有福独享,有难不当’,蜀中唐门,日后在江湖上还怎么亮得起字号!”

“若说起‘蜀中唐门’,奉老奶奶之命在这儿主掌大局就是爹爹;”唐催催怪叫道:“他说过:这次的事,救了唐方就走,不许节外生枝,否则重罚不恕!”

唐方语音落地犹作金声:“好!那我就是唐方自己一个人行动,我现在就只代表我一人所创一人所办一人主掌一人加入的‘大方一堂’,跟你、你、你、”她的纤指一个个指下去,越说下去脸色就更白得发寒:“跟你们一丁点儿关系都沾不上。”

然后她一拱手:“在此谢了,后会有期。”说罢打马而去,直奔南方。

唐催催拍额大叫:“天!”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佐将”老鱼望着远去的唐方,张大了嘴巴,下巴像掉了下来。

“佑将”小疑左看看唐催催,右瞧瞧首领山大王。

山大王良久不语。

然后陡地猿臂一伸,一手揪起唐催催,迸出一声低吼:“记住了,这儿的人是我的,‘全军尽没’这句话,不吉利个臭皮叭啦子,你敢说!”

唐催催给他一揪,几乎没闭过气去。

山大王放下了他,嘿嘿冷笑道:“唉,女人!哎,女人!女人就是意气用事,上不了大场面!大家今个儿可瞧在眼里了:男子汉大丈夫要成大事,就千万莫要讨老婆!”手下们都没精打采的齐声应道:“是。”

然后山大王猛地如平地旱雷,胡子戟张、虎目暴瞪的向他三十五名子弟兵咆哮:“他奶奶个祖宗十七代半的熊!他娘的女人都讲义气,咱们还待在这里去他龟孙子的当乖乖小王八不成?!有种的,跟我山大王杀入五飞金去!”

这次众地一声吆喝应和,龙精虎猛,马嘶蹄鸣,山为之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