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出门的早,走出宫门时外头还是雾蒙蒙的,他看了看天色,很自然的就站在了左延明门附近,准备跟其他人一起上朝。

他离得毕竟比那些个大臣们要近些,这个时候两旁的人还不太多,李治客气的跟着几位打了招呼,然后心里面就琢磨着等会儿如何跟太子解释。

多亏了晋阳公主帮忙,他得以留在宫中。不管他用意如何,的的确确是帮了魏王的大忙,让着太子谋划许久的打发力了空拳。李治并不想得罪太子,所以一直私下里在寻着机会找太子私下里道歉,说明自己的用意,但谁知道太子像是厌恶了他似得,一直都躲着他,让他找不到机会。

今天他一打眼,就看到张玄素站在门边,犹豫了片刻之后,却是忍不住朝着他走了过去。

张玄素是太子少詹事兼右庶子,总管东宫事务的同时又有辅佐教导太子的责任,属东宫重臣。只是他向来与太子关系不大好,所以李治一直都不大愿意通过他接近太子。只是如今李治实在是碰不到太子,而又不好贸然去东宫惹怒魏王,所以便想着趁此时没有太多人,与着张玄素说两句话,打着问候太子的名义,看看太子这两天会去什么地方,到时候“巧遇”。

只是,李治没想到刚走了两步,张玄素就跟着长了眼睛似得,竟然往着延明门走去,似乎不打算等着人多再进去,而是自己先入朝了。李治猜测他应该是有着什么事情向皇帝禀报,担心自己走晚了又捉不到人,于是赶紧走快了两步,想要叫住张玄素。

李治年轻,到底步子快些,不过三两步就凑到了门口,正要张口喊张玄素时,却见到旁边守门的小吏袖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当下警觉起来,朝着前面一扑,直接按着张玄素滚到旁边。

他们这一动作,显然惊到了旁边的人,那小吏身后藏着的竟然是个大锤子,当下二话不说的继续朝着张玄素砸去,张玄素躲避不及,被一锤子砸到胸口,当下“啊”的叫了一声就昏死了过去。李治拖着他往旁边躲,口中大喊着“拿刺客!”

这在天子门庭前,竟然有人敢谋刺朝廷重臣,真的是活的不耐烦了?李治惊讶的想着,这时旁边的人都动作了起来,赶紧过来抓这人,却没想到这人力气极大,一时几个人都按不住他。李治看的心惊胆颤,下意识的摸了摸张玄素的鼻息,发现他还有气息,顿时松了口气,心中大呼侥幸。

这人这份勇武,他跟张玄素竟然能从这人的锤下逃生,真真是三生有幸!

“太子殿下,这老头终日在陛下面前唠叨你短处,仆今日终于为你报仇了!”那小吏等着人聚集的足够多时,忽然如此这般的大叫了一声,然后往前一扑,竟然就撞墙自尽了。

这变故让人目瞪口呆,李治心叫不好,赶紧高呼,“御医,赶快叫御医来,张尚书厥过去了!”

这人叫的实在是太蹊跷,若是让他死在这里,那太子可就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李治在心里头想着,但知道为着他这个小人物,太医也不会跑多快,所以赶紧以张玄素的名义吩咐太医赶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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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赶慢赶,等着太医来时,那小吏已经死的尸体都凉透了,至于张玄素,几根银针下去,倒是悠悠的转醒了过来,除着额头上的大包之外,竟然没什么事儿,都可以继续上朝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桩在朝堂前发生的谋杀人还是惊动了皇帝,并且让他气愤万分,着令有司加快审查。但实际上结果不查也明显的很,因着他死前的那句话,所有人都觉得嫌疑最大的是太子。

张玄素为人方正耿直,清正廉洁,他在景城为户曹时,窦建德攻陷景城,将他逮捕,想要杀了他,谁知道城中竟然有千余人请求代他而死,可见其人望之高。所以他几乎没有敌人,大家知道这天下唯一与他关系不好的,便是太子。因为他自从成为太子庶子后,就屡次劝谏太子不要胡作非为,还经常给皇帝上书指出太子言行中不恰当的地方,太子几次被他激的直跳脚,在宫中说要杀了他方解心头之恨。

不过李治对着这种说法不以为然,讨厌一个人想要杀了他,不代表你真的会杀了他。以皇帝自己为例,李世民在被魏征激怒时,不是也数次说要杀了这个田舍翁,可如结果怎么样?魏征照样在朝堂上蹦跶的欢实,动不动就指着皇帝的鼻子大骂?

太子与着张玄素朝夕相处,想要杀张玄素的办法很多,让他的马失蹄,在食物中下毒,游船时失足溺水,不管哪种都比众目睽睽之下用锤子砸死要不引人瞩目的多。坦白点说,今天这举动,与其说是谋杀,不如说是示威,是直接在挑战皇权,表达对皇上的不满。

太子除非疯了傻了,要不然根本不可能这样做啊!

李治观察了左右人的表情,遗憾的发现抱着跟自己同样观点的人似乎很少,大部分似乎都默认这件事是太子派人做的。李治见状不禁感慨,太子的威望竟然被扫罗至此,真是可悲可叹。

若是在着五年前发生这种事,哪怕这人自己招认是太子做的,都不会有人相信。但是现在……他叹了口气,不愿意再去想这件事。

太子来的很晚,神色匆匆,脸色极其难看,显然是已经听说了这种事情,当庭就否认不是他派人做的,那小吏他根本不认识。不过他这话刚说完没多久,调查的人就送来报告,说此人曾经是东宫属僚,之前因病从东宫退出,修养了两年后,却又重新补了守门的差事。他家前几天收到太子派人送来的厚礼,而后便发生了这种事。

“此事并非臣所为!”太子听到这种话,除了愤怒便是愤怒,但是在御前仍然青着脸解释道,“此人两年前在行猎时因为救我而受伤,所以虽然后离开东宫,但我仍然觉得歉疚,年节经常派人送财物过去。至于前不久,我的确是派人送去了东西,但是却并无所求。而且,我所送之人,也并非他一个。”

李治听了这话,倒觉得并不难理解。这人既然是为了太子而受伤,那太子且不提感激,只是为了收拢人心,便不能对他不管。一个对着旧臣都毫无怜悯之心的人,能有几个人会效忠他?所以在着财力不及人的情况下,他也只能用情份来维系自己与周围臣子的关系了。

至于太子前不久忽然大方了起来,原因很简单,他那个时候才得到了不受限制花钱的权利,所以对下面人的赏赐变厚并不奇怪。

只是,朝中有几个人像自己这样想太子?李治若有所思的看了看群臣的面孔,然后沉默的站在那里。

其实,不应该看他们的脸色,而应该看最上面的那个才对。那个决定太子是无辜的,太子便是无辜的。那人决定太子有罪,太子便罪不可赦。

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从两面来考虑,太子送旧物给臣子,可以是招揽人心,但更可以是收买旧臣,图谋不轨。他送给了很多人,并不止那个小吏,这个举动并不能证明他无罪。以恶意的心思揣测,完全可以理解为他收买了不止一个人,然后便认定这样的举动,不仅仅会发生这一次,还会有更多次。

“臣认为,太子不可能做这种事……”

“臣认为,区区一面之词不足以采信……”

“……”

朝堂上自然也有为着太子说情的人,但是与着沉默的大多数相比,却也显得少的可怜。其中稍微有分量点的,便是陈国公侯君集,驸马都尉杜荷,以及开国公赵节。这些人有个共同特点,便都是不善言辞之人。以侯君集为例,他行伍出身,原本不通文墨,后来身居高位之后才开始学文,所以说话可想而知了。他是太子最有利的支持者,这个时候本就该跳出来为太子说话,只可惜他翻来覆去就只有一句话,这事不可能是太子做的。至于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啊,反正不会是太子做的。

看着太子孤独的站在庭中,李治心中一叹,不过这事情他也不可能置身事外,等着所有人都说完了,便纵然是他没有张口,皇帝也问到了他这里,“晋王以为这件事如何?”

太子的目光移向了他这里,魏王也将着视线移到了他这里,毕竟比起其他人,他与张玄素才是当事人,最有发言权。

李治站在那里斟酌片刻,然后缓缓张口,“事发突然,臣也未曾看清楚。对于查案,臣也不大懂得。不过臣总觉得,如果我是凶手,我大约不会再最后将着主谋的名字叫出来。”

这么大的破绽,他不信没有人看出来,只是有人不愿意说,有人故意不说罢了。李治也可以在这里装聋作哑,一句不清楚就应付过去,但是如今太子的情势,却不容他不帮忙。

如果是别人说,大有人可以跳出来指证最后一句话可见那人的忠心,就是为了让太子脱罪才喊的,越不可能的事情就越可能是真的。但是李治亲王的身份在这里摆着,他又极少说话,敢反驳他话的人还是少数,所以如今他张了口,争执的场面自然就冷了下来,朝堂上一时鸦雀无声。

太子看着李治,脸上明显松了口气,而魏王的脸色却陡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李治站在原地,一脸的平静,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